叫秦鳳嬌的坐在三樓總經理室里，正跟一位女客戶交流著什么，看見慕容軒，她愕了一下，半天，醒過神似地站起身，面色chaohong地說：“慕容……您怎么來了？”

        慕容軒定定地望住秦鳳嬌，在他的印象里，那個叫秦定玲的女人總是那么風風火火，一副發(fā)誓干大事的樣子，既或是偶爾閑下來，也要在平靜的生活中折騰出點什么。眼前的秦鳳嬌，卻有股陳東可隱于世外遁于世外的味道，特別是那一雙眼睛，清澈中透著混沌，混沌中又透著覺醒，以前那自大自狂的眼神全然不見。還有那張臉，豪妝褪盡，只顯樸華，素面朝天，不加任何修飾。

        見慕容軒楞站在門口，秦鳳嬌急了，這可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一位客人，她沖女客戶笑笑：“實在不好意思，我這來了貴客。”然后快步走過來：“書記快請，真不知道您要來。”

        慕容軒抱以微笑：“環(huán)境不錯嘛，看來你的事業(yè)是蒸蒸日上了。”

        “哪敢談什么事業(yè)，權當消磨時間。書記快請坐。”秦鳳嬌顯得有些張惶，剛要喚秘書前來沏茶，又一想不妥，自己拿了茶杯，一時又記不起茶葉放在哪，最后還是喚了秘書。

        秘書是一位漂亮可人的小姑娘，也就十七八歲，長得白里透紅，紅里透白，身材還蠻高挑，渾身散發(fā)著青春氣息，跟秦鳳嬌的成熟大器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女孩很養(yǎng)眼，也容易讓人生出人生苦短的感慨。小姑娘沏了茶，捧來水果，看了一眼慕容軒，退出去了。秦鳳嬌比剛才稍稍鎮(zhèn)靜了一些，不過臉上，還是掩不住的喜悅和緊張。

        “書記是到這邊開會？”

        “不，是專程來看望一位朋友。”慕容軒呷了一口茶，道。

        秦鳳嬌哦了一聲，她并不清楚慕容軒說的朋友就是她，她也不敢抱這份奢想。慕容軒面前，她是罪人，這點認識她還是有。沿江大廈那場災難，最后雖說沒殃及到她，但也只能算是她們姐妹倆僥幸逃身，想想過去的日子，兩人不只是驚出一身汗，嚇得魂都沒了。其實那些所謂的把柄或證據(jù)，她們是不敢拿出來的，頂多是嚇嚇人，放她們一條生路。后來她們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想讓她們姐妹倆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是慕容軒暗中周旋，寬恕了她們。坦率講，她跟姐姐秦鳳月就是吃青春飯的，父母給了她們一副好身材，一張漂亮臉蛋，不用真是可惜。于是大著膽，就去闖世界。姐姐秦鳳月之前跟過一個男人，有經商經驗，兩人合計著，就注冊了一個公司。一開始挺艱難，長達兩個月找不到一單生意，房租都交不了。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們認識了李靜宜的秘書，進而認識了李靜宜。這都是奇跡，如果換到今天，她們是不敢想的。李靜宜是多顯赫的人啊，怎么就讓她們給認識了？撞大運，真是撞大運。

        在所有吃青春飯的女孩中，她跟姐姐是成功的，太成功了，她們輕而易舉就捕獲了大魚，然后是一條接一條的小魚。在那張權力精心編織的網里，她們發(fā)現(xiàn)了太多的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一切冠冕堂皇的東西其實都充斥著交易。權錢交易，權色交易，權權交易，總之，交易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真理。

        她們有過成功，那些成功都是用身體換來的，頻頻不斷的交易中，她們發(fā)現(xiàn)，女人索取這個世界的方法太簡單了。但是她們沒想到，她們會栽在一個土老板手里。

        那個土老板是李靜宜的秘書介紹的，也就是說，那些最終銷到沿江大廈的過期水泥，是李靜宜的秘書提供的。他拿大頭，她們只拿小頭。

        這個世界上，真正敢冒死玩火者，并不是那些手握重權的人，而是他們身邊的人。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秦鳳嬌收回亂麻一樣的思緒，專注地望住慕容軒。這張臉對她來說，太過熟悉，然而又是那么陌生。李靜宜秘書提供的那些關系中，獨獨跟她們姐妹倆保持了干凈關系的，就一個慕容軒。因此，他贏得了她們姐妹倆的敬重。

        人和人之間，是講緣分的。秦鳳嬌覺得，她們跟慕容軒之間，真是有一種緣分。盡管后來她們受到了慕容軒的警告，慕容軒讓她們遠離沿江，遠離羊城，永遠不要在嶺南的地面上出現(xiàn)。但這些，都不能沖淡慕容軒在她們姐妹倆心中的記憶。

        某種程度上，是慕容軒喚醒了她們，也拯救了她們。

        人在經過大迷大痛后，是有一些大悟的，心靈自然也有大凈。

        許是嫌這種地方太過噪雜，也或許秦鳳嬌不想在這里談事，兩人寒喧幾句，秦鳳嬌說：“書記難得來醴陵一趟，我請書記到外面坐坐？”

        慕容軒也不拒絕：“客隨主便吧，外面就外面。”。

        “醴陵有家茶樓不錯，我請書記喝茶去。”秦鳳嬌笑吟望住慕容軒，神色比剛才松弛了不少。

        慕容軒笑著點頭。兩人離開公司，到了一個叫云水澗的茶坊。秦鳳嬌并不知道慕容軒現(xiàn)在任什么職，沿江大廈風波平息后，她跟姐姐離開了沿江，沒敢到羊城去。姐姐秦鳳月跟著一個大她二十歲的男人去了山東，說再也不回來了。秦鳳嬌找不到領她的那一個人，只能獨守在醴陵。她用沿江賺來的錢買了這幢小樓，重新裝修一番，開了這家健身中心，目的不是為了賺錢，只是想給自己的下半生找個寄托。慕容軒離開沿江，她知道，是在買下這幢這小樓后不久。但慕容軒到羊城具體任什么職，這些年又有哪些升遷，她一概不知。

        沿江風波后，秦鳳嬌還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不屬于你的東西，千萬別要，包括人們熱衷打聽的消息。她現(xiàn)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瑜伽功。

        “書記這趟來，有什么指示？”這種話是在過去的歲月里學會的，是學著官場中人的口氣說的，秦鳳嬌現(xiàn)在想改變，但面對少言少語的慕容軒，她真不知道該怎么改變。

        大約是換了環(huán)境，慕容軒不那么深沉了，沖秦鳳嬌笑笑。這一笑有太多意味，既有對往事的不堪回首，又有對現(xiàn)實的無奈感嘆。“好幾年了，突然想起該來看看你。”他說。

        秦鳳嬌也抱以矜持的笑，這笑相對簡單，沒慕容軒那么多意味，只是在化解著她的尷尬。“能讓書記惦著，是我的福分。”秦鳳嬌說。

        “這些年，過的還好吧？”慕容軒的聲音里有股滄桑。

        “還行，比過去簡單多也快樂多了。”秦鳳嬌倒顯得樂觀自信。

        “那就好。”慕容軒喝口茶，他一路是準備了很多話的，但看到秦鳳嬌目前的樣子，就知道那些話是多余。包括此行，也是多余。一個把自己從復雜中拯救出來甘于簡單地活下去的女人，是不會再被別人當作武器的。

        兩個人坐了有一個小時，秦鳳嬌自始至終沒提過去的事，慕容軒也沒提，過去好像在他們之間不存在。兩人就瑜伽談了一陣，然后就說起醴陵的天氣。慕容軒倒是想問問她姐姐的，但秦鳳嬌好像連她姐姐也不愿提起，慕容軒只好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一小時后，慕容軒覺得該告辭了，茶未淡，但他心里的很多恐懼和不安已淡了，甚至完全消失在這間茶坊里。他覺得來這么一趟也好，至少，從今天起，再也不會為那個叫秦定玲的女人心生不安。

        他起身，沖秦鳳嬌伸過手去：“謝謝你請我喝茶。”

        秦鳳嬌戀戀不舍地伸出手，兩只手相握的一瞬，秦鳳嬌突然問：“他……還好嗎？”

        慕容軒明白秦鳳嬌在問誰，但他裝糊涂，事實上他也只能裝糊涂。他爽朗地笑了笑：“好，大家都好。”然后就疾步離開茶坊。

        身后徒留下心懷期待的秦鳳嬌，黯然發(fā)著一種空茫的呆。

        雨還在下，醴陵的街頭，充斥著雨水的味道。

        陳東可來到沿江，心里揣著各種想法。一方面，對不久前發(fā)生的慶豐嶺南項目易主的事，陳東可記恨在心。這已不是第一次了，早在李靜宜擔任省長時，就在私下跟當時的shengwei書記高放出主意，將他分管的城市建設和招商引資調整到了另一位副書記手里，而把誰也不愿管的xinfang工作調整給了他。中央調整嶺南班子，陳東可原以為李靜宜是接不了班的，shengwei書記會從北京或別的省份派來，當時也確實有這方面的傳聞，所以那段時間，陳東可充分流露出了對李靜宜的不滿。別人都往李靜宜那邊跑，變著法子跟李靜宜套近乎，惟有他，擺出一副我行我素不為所動的樣子。結果，李靜宜出人意料地從省府挪到了省委，成了嶺南名符其實的一把手。這下陳東可有點慌，但是不久之后陳東可便鎮(zhèn)靜了，他在北京的關系說，李靜宜在嶺南，只是暫時過度一下，中央對李靜宜并不滿意。況且在這次考察中，考察組聽到許多不同意見，特別是部分老干部反映，李靜宜生活腐化，作風專斷，還存在有嚴重的經濟問題。這話像一支興奮劑，讓原本想安靜一段時日的陳東可再次興奮。他仿佛先別人看到了李靜宜的未來，又仿佛看到李靜宜倒臺后自己平步青云，坐上了夢寐以求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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