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陳東可而言，這次下來，他關心的并不是沿江這項活動開展得如何，這種活動，你說開展得好，它就開展得好，你說開展得不好，它真就不好。因為沒有一個硬指標，也沒有誰敢說開展得不好，從上而下，只能說它取得了可喜成果，謙虛一點，也得說它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陳東可關心的，是他下來后，沿江方方面面的態度。

        這很重要。

        態度決定一切。

        下面對你的態度，其實是一面鏡子，從中你可以看到你在省委班子里的位置，可以看到你在下面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

        令陳東可欣慰的是，這次下來，沿江的態度變了，遠比以前下來熱情，也周到。四大班子主要領導全程陪同不說，生活上也給予了細致入微的照顧。昨天晚上，已經十一點了，王天放又到賓館來，帶著一個他不認識的人，王天放說是溫州的龔老板，陳東可沒聽說過這個龔老板，從王天放的介紹里，他才知道，龔老板到沿江十一年了，對沿江經濟的發展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目前是沿江最大的房地產商。一聽房地產，陳東可本能地警覺起來，生怕王天放再給他出什么難題。年初沿江方面向省里打了報告，要搬遷三里河體育場，把它建到沿江新區去，說原來的體育場設施落后，建設規模小，已不能適應沿江體育事業發展的要求，要建設一個全省一流在國內也算頂尖水平的體育場。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打幌子，真實目的，是把體育場搬走，在原來的舊址上搞開發。如今類似的項目實在是太多了，都打著搞活這個搞活那個的旗號，把一些不贏利或贏利小的社會公共服務機構搬到郊區去，騰出中心地帶的黃金地皮，用來搞開發。羊城市去年就把羊城藝術劇院和羊城圖書館搬到了相對偏僻的嶺南區，在那里建起了羊城新的標志性建筑物羊城國際大廈。沿江這個項目報上去后，省上一直沒明確表態，這次下來前，發改委主任還找到陳東可這里，請示這項目怎么辦，陳東可自然也表不了態，因為李靜宜還沒有表態，他就不能表態。有些項目他可以不請示李靜宜，按自己的意愿直接批，有些項目不行，批了是會出事的。

        王天放大約也猜出了他的心思，緊跟著又介紹道：“龔老板最近投資五千萬，新建了一家國際商務會所，想請陳書記過去視察一下。”

        “國際商務會所，規模一定不小吧。”陳東可裝做很感興趣地問了一聲。

        “規模還算可以，本來早就該過來請陳書記的，徐書記一直說，陳書記很忙，所以就沒敢來打擾。”龔老板是一個斯文而又很有禮貌的中年男人，他的樣子很謙和。他說著話，從手提袋里拿出兩樣東西，一樣是茶葉，一樣是保健品。

        “初次見面，不成敬意，還望陳書記能賞光，蒞臨指導。中心有不少保健項目，陳書記辛苦一天，也該放松放松。”

        “有機會再去吧，今晚太晚了，還是早點休息吧。”陳東可一邊說，一邊將目光掃向王天放。王天放帶姓葉的來，決不只是請他去放松，一定還有其它目的。王天放也不敢打啞謎，他的確是有事而來。見陳東可對龔老板并不怎么反感，王天放大著膽說：“龔老板一直想拜見陳書記，想請陳書記為明泉集團題副字。再者，龔老板既是企業家，又是收藏家，得知陳書記是這方面的專家，有樣東西想請陳書記鑒定一下。”說著，沖龔老板使個眼色，龔老板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一件玉器來。

        陳東可眼睛驀然一亮，龔老板拿出的竟是一件清乾隆桐蔭仕女玉山。這可是件寶物啊，嗜好收藏的陳東可每每看見這種東西，就會情不自禁地想據為己有。龔老板捕捉到陳東可眼里冒出的那幾道藍幽幽的光兒，心里發出一絲竊笑，這可是王天放幫他從五件寶物中選出的一件啊，也是他最為貴重的一件收藏品。他沖陳東可謙恭地笑了笑，雙手捧著玉器：“我是個粗人，不怎么識貨，還請陳書記賜教。”

        陳東可急不可待地接過玉器，玉挨在手上那種清涼甜潤的感覺真好，他小心翼翼地拿著玉山，把玩起來。

        單從手感就能判斷到，這玉不是贗品，是貨真價實的乾隆玉。此玉山白玉質，有黃褐色玉皮。以月亮門為界，把庭院分為前后兩部分，洞門半掩，門外右側站一女子手持靈芝，周圍有假山、桐樹；門內另一側亦立一女子，手捧寶瓶，與外面的女子從門縫中對視，周圍有芭蕉樹、石凳、石桌和山石等。器底陰刻乾隆御制詩、文各一。詩云：

        相材取碗料，就質琢圖形。剩水殘山境，桐檐蕉軸庭。

        女郎相顧問，匠氏運心靈。義重無棄物，贏他泣楚廷。

        末署“乾隆癸巳新秋御題”及“乾”、“隆”印各一。文曰：“和闐貢玉，規其中作碗，吳工就余材琢成是圖。既無棄物，且仍完璞玉。御識。”末有“太璞”印。

        本器從內容到風格皆仿油畫《桐蔭仕女圖》而作，所用玉料實為雕碗后的棄物，但玉工巧為施藝，庭院幽幽，人物傳神，人們似可聽到兩女子透過門縫的竊竊私語。剩料被加以利用，這種取其自然之形和自然之色傳以生動之神的做法，正符合“勢者，乘利而為制也”，此器是清代圓雕玉器的代表作，稀世珍寶啊。

        陳東可曾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看到過這玉器，想不到，今天能在沿江再看到它。他連連嘆道：“好玉，好器，貨真價實的寶貝。”

        龔老板裝作驚訝地說：“真是真品啊，去年我請北京來的專家鑒定，他們還說是贗品，一千塊錢都不值呢。”

        “怎么可能，這玉，雖不能說價值連城，但絕少不了……”陳東可差點就說出一個嚇死人的數字，不過他畢竟經驗老到，關鍵時刻還是能收住口。他再次拿起玉，借著燈光又看了會，道：“我也不敢保證，畢竟，這種東西民間不多見，仿造和假冒的也多，還是請專家再鑒定吧。”

        王天放趕忙討好：“還哪有專家，陳書記就是最好的專家。陳書記說真，它就是真，陳書記說假，它就是假。老葉，先把它收起來，讓陳書記帶回去慢慢鑒定。”

        “好，好，我也正是這個意思，就怕給陳書記添麻煩。”龔老板一邊客套，一邊小心翼翼將玉山包了起來。

        陳東可想了想，道：“也好，我先給龔老板打個收條，將來鑒定好了，你跟老徐再來拿。”說著真就要拿筆寫收條，龔老板慌了：“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讓書記打收條呢。”王天放也說：“一件小玩意，不要緊的，書記就不必認真了。”

        陳東可本就是做做樣子，哪能真給龔老板打收條。所謂的鑒定，其實就是變相把玉山送給他，如今送禮的花樣是越來越多了，送出的禮也越來越闊綽。不過像龔老板這么大方的，還真不多見。陳東可心想，龔老板求他辦的事，也一定不小。

        不過這件事值，陳東可沖自己說。

        意外地擁有一件玉器，陳東可心里分外高興，對王天放還有沿江市長，態度也好了許多。沿江方面更是高興，因為四個檢查組中，只有這個檢查組是省委副書記帶隊，可見，省委對沿江還是很重視。

        如今判斷省上對一個市到底重不重視，關鍵要看省委、省府主要領導來得勤不勤，主要領導來得次數多，就證明你這兒有戲，只要你把機會把握好了，你的前程一定比別人好。王天放以前就跟陳東可關系不錯，私下都說，他是陳東可這條線上的，但他覺得，他跟陳東可之間，還缺少點東西，這一次，他下決心要把最后那層隔膜捅開。只有跟領導做到心貼心，你才能真正成為他的人。

        白天又是到點上視察，陳東可看了兩家企業，又檢查了下面一個縣級市的工作，然后驅車到市里。縣級市的書記和市長非要留領導們吃飯，說市里已安排好了。王天放說不必了，陳書記時間緊，日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其實他把宴請的機會留給了龔老板龔力士，晚上還讓龔力士安排了特別節目。

        剛一上車，龔力士的電話就來了，告訴王天放，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就等兩位書記大駕光臨。王天放笑說：“明泉啊，機會我是給你創造了，能否抓得住，就看你了。”龔力士忙說：“謝謝徐書記，明泉一定不辜負您的厚望。”王天放又簡單問了下宴會準備的情況，然后放心地合了電話。

        車隊駛進沿江市，十五輛車在警車的引領下朝明泉山莊開去，王天放心潮澎湃。龔力士是他樹起來的典型，也是當前沿江企業界的一面旗幟，如果這次龔力士再跟陳東可書記搭上關系，這面紅旗就永遠不倒了，那么……他正想得帶勁，手機突然叫響，是張峰打來的，問他車隊要去什么地方？王天放忙說：“去明泉山莊，晚飯安排在那里。”張峰說：“陳書記說要吃工作餐，你讓市里的同志去山莊，省里來的同志都回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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