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銘豐旗下的三輛出租車被砸，公安部門一直破不了案。不是破不了，是不好破，明知道這是耿圣鐘做的，公安就是不敢處理。張林鵬也是人大代表，將狀子告到了市人大，人大主任無奈地說：“你告到我這里，不是給我出難題嗎，耿圣鐘這個人，不是我人大管得了的，有本事你去北京告�！�

        再問下去，死者田星星的母親田家人正是金龍公司的出租車司機。程俊雅心里有底了，她起身，離開出事地點，沖黃平說：“你馬上找到銘豐老板張林鵬，把他請到酒店，然后給我打電話�！�

        半小時后，黃平打來電話，說張老板在佛像樂酒店等她。汪雨趕到佛像樂，跟張老板說：“不管你跟耿圣鐘有多大積怨，用這種方式，是法律不容許的，你不想成為罪人吧？”

        張林鵬拒不承認這起事件跟他有關，程俊雅也不逼他，只說：“不管你參與沒參與，我都不追究，現在我有個請求，請你出面，讓所有的出租車都離開，恢復正常運營。另外，你幫著給死者家屬做工作。天大的冤，我汪雨給她申，她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出來，我無原則地答應，但有一條，尸體得交給省公安廳的同志，孩子停放在馬路上兩天了，她也不忍心吧？”

        張林鵬被程俊雅的真誠打動，答應到現場去。又經過半個多小時的煎熬，程俊雅看見，街上停留的出租車一輛輛地動了起來。再后來，死者家屬提出，錢他們一分不要，必須將兇手法辦，將幕后支持者繩之以法。程俊雅一一答應，還給田家人寫了書面保證。

        至此，育才中學女孩田星星跳樓引發的群體事件才算告一段落。

        群眾情緒是暫時平息下去了，但是網絡上的聲討仍在持續升溫，而且一浪高過一浪。

        網民們一聽事件是讓副市長程俊雅平息了的，立刻將攻擊矛頭對準程俊雅。有好事者很快將程俊雅給田家人下跪的照片貼到了網上，還加上醒目的標題：市長下跪，是無能還是作秀？

        市委宣傳部雖然發動了不少人，整天守在網上，能刪的帖一律刪，刪不了的，發動大家灌水，企圖用正面的聲音壓倒反面。

        但這有多難啊，宣傳部的筆桿子們忙活了兩天兩夜，才發現，網絡根本不聽他們的指令，現實中是他們這幫人怎么寫，事件就是怎么發生的，說誰白誰就白，說誰黑誰就黑。可是到了網上，恰恰相反。

        他們說群眾不明真相，馬上有人反擊，說：真相是什么，你敢說出來么？他們剛說這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馬上就有帖子跟過來，既然普通，你們這些爪牙不吃不睡趴網上做什么？他們越想描白，事情卻被渲染得越黑。

        較勁到后來，不但沒把網絡上的謠言平息掉，反倒讓更多的網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內幕。慕容軒不得不讓宣傳部的同志休戰。就連他，也缺乏網絡應戰的能力啊。看來網絡這個新鮮事物，是不被權力和潛規則左右的。

        兩天后，慕容軒回到省城。在這之前，姚磊已先他一步到了省城。慕容軒始終沒跟姚磊發生正面沖突，畢竟有程俊雅夾在中間，他也不好對姚磊說什么。

        往李靜宜書記辦公室去時，慕容軒的心情是沉重的，如果就事論事，發生在臨海的這件事也許算不得什么，這個世界上，天天有死人的事發生，也天天有不公平的事發生，如果每件事都讓官員緊張，官員的神經早就崩潰了。但這件事背后，卻有太多令人玩味的東西。

        慕容軒也是江湖中人，知道江湖的風有多大，浪有多高。他是怕，一旦耿圣鐘這個塞子拔開，魔瓶里冒出的毒氣，會熏倒一大批人。算了吧，還是先跟李靜宜書記匯報后再說。

        李靜宜書記跟宣傳部萬峰部長在一起，萬峰部長拿著幾張報紙，正在一一翻給李靜宜書記看�？匆娔饺蒈�，萬峰部長說：“秘書長來得正好，這事正讓我犯愁呢，你來了，正好可以研究一下�！�

        李靜宜書記將報紙擱一邊，問慕容軒：“下面都穩定了？”

        “算是穩定了吧，暫時不會有事�！蹦饺蒈幓卮鸬�。

        “網上的反應你看到了？”李靜宜書記又問。

        慕容軒點頭，并告訴李靜宜書記，他在臨海已采取了措施，但網絡的力量太大了，實在不好控制。

        “你看看這個�！崩铎o宜書記將萬峰部長收集來的報紙遞給慕容軒，又跟萬峰部長嘆道，“以前只知道主流媒體，哪想到網絡還有這么大力量，你們宣傳部就一點辦法都拿不出來？”

        萬峰部長說：“網絡是洪水猛獸，你不理它，它給你亂說；你理它，它馬上向你反撲，這次我是領教到它的厲害了。現在傳統媒體又跟著攪深水，我是實在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了�！�

        慕容軒很快就將幾張報紙瀏覽完了，萬峰部長說得沒錯，北京、上海、天津等地的報紙已從網絡上下載消息，對臨海發生的跳樓事件進行了大篇幅的報道，有記者甚至在慕容軒不知情的情況下來到臨海，對事件做了大量的現場采訪報道，女孩的尸體和被砸毀的兩輛警車都被他們拍了照�，F在的記者，無孔不入啊，唯恐天下不亂的，恐怕就是他們！

        慕容軒將報紙放到桌上，低頭想了一會兒說：“不能再猶豫了，我們必須采取果斷措施，變被動為主動。”

        “怎么采��？”萬峰部長問。

        “還能怎么采取，萬峰部長，你還記得上次我讓你看過的那張報紙么？”

        “記得，記得，就是天價香煙和手表的那則新聞吧，那位同志叫周什么來著？”

        “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他是網絡時代被網民監督出來的一個典型�！�

        “你的意思是？”萬峰部長臉上閃過一層疑惑。

        “既然我們阻擋不住，不如就以積極的態度來對待它�！�

        “怎么對待？”李靜宜書記問。

        “我的意見，省委這時候必須拿出強硬措施，要不然，今天或者明天，網民的質疑聲就會落到省委頭上。”

        李靜宜書記和萬峰部長都不吭聲了，特別是萬峰部長，慕容軒到來之前，他就想到了這一層，可中間有個小鴿子，這話堵在他嘴里，怎么也講不出來。

        李靜宜書記和小鴿子的關系，他盡管知道得不太詳細，但隱隱約約還是聽到一些，讓李靜宜書記拿掉小鴿子，這樣的言他能諫么？

        現在慕容軒把話挑明了，萬峰部長突然松下一口氣。他眼巴巴地望住李靜宜書記，此時只有這樣做，才是上策啊。

        半天，李靜宜書記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這樣做，程俊雅同志能接受得了？事情畢竟不是因她而起啊。”

        “不能再猶豫了，不管怎么說，她是臨海的分管負責人，該承擔責任時，她就得站出來承擔責任�！蹦饺蒈幍目跉庠絹碓綀远�。

        李靜宜書記臉上滑過一道復雜的表情，他不是沒想到這一層，是實在下不了這個手啊。

        小鴿子跟姚磊的矛盾，已是公開的秘密，不但他知道，李強也知道，陳東可也知道，他后悔沒有及早把程俊雅挪開，反倒讓她成了受害者。

        這么想著，他恨恨地從嘴里吐出了“姚磊”三個字。“好吧，就按慕容說的辦，下午就開會�！�

        “還是現在就開吧，提前一分鐘，就有一分鐘的效果。”慕容軒又說。

        李靜宜書記動情地望住慕容軒，“慕容，謝謝你啊，難得你能從大局著想。”

        半小時后，嶺南省委召開了常委會議，陳東可興致勃勃地走進會議室。

        這些天，他甭提有多高興了，李靜宜啊李靜宜，你也有今天，我還以為啥事你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呢。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全國的網民交代，你又怎么唱這出戲！會議很快進入正題，常委們的表情各個繃得很緊，特別是幾個跟姚磊來往密切的，這陣簡直就像是在哭。

        慕容軒先代表工作小組，向會議匯報了臨海少女田星星跳樓事件的經過及事態最新發展，他也提到了剛才在李靜宜書記那兒看到的幾張報紙，當然，他沒說是在李靜宜書記那兒看到的，也沒人追究他是在哪里看到的。然后提請會議研究，拿出解決辦法。

        李靜宜環視了一眼會場，道：“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不止是在座的我們，怕是全國人民都知道了，現在臨海成了新聞中心，嶺南也跟著揚了一回名。真是應了那句古訓，好事不出門，壞事揚天下。不過這個名，揚得不好啊。大家說說吧，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沒有人說話，這個話，真不好說啊。

        陳東可幸災樂禍地望住慕容軒，目光在慕容軒臉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圈。慕容軒在臨海的這兩天，陳東可天天打電話了解情況，他就怕事情鬧得不大，鬧不到中央去。

        現在好，網絡幫了他的忙，網絡真是個好東西啊�？磥�，以后還得多抽點時間，學習學習，要與時俱進嘛。

        會場繼續沉悶著，誰也沒勇氣打破這沉悶，誰也不知道打破沉悶后又該怎么辦。類似的事件發生得多了，但還沒有一次把所有的常委都難住。其實思來想去，難的不是事件，是人，是小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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