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皎皎怔了下，她不太明白沈時霽是如何想的才會想讓她陪著去，明明他們不久前還是針鋒相對的“敵人”。

        其實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在聽到他這么說后沒有拒絕的念頭，明明她不久前還對他甚是厭惡。

        在這些想法掠過腦海時，少女的神情短暫地迷茫了一下，然后看著眼前的沈時霽，什么都沒有說，輕輕點了點頭。

        隨著沈時霽作了請的手勢后，顧皎皎轉(zhuǎn)身，先他一步邁出腳步，緊跟著，沈時霽也轉(zhuǎn)身，找了個恰當?shù)木嚯x跟上了少女的背影。

        紅色如血的衣袖在轉(zhuǎn)身的剎那不經(jīng)意帶起一陣微風，掀起器皿內(nèi)的灰燼，它們在空中小小的飄轉(zhuǎn)后又落在了桌面上。

        沈時霽出門輕側(cè)首，余光看向那灰燼，嘴角翹起諷刺的弧度，眼神里的不屑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僅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神色轉(zhuǎn)為平靜，經(jīng)過守門的陳石時，涼涼地道：“查查夕妃的來歷。”

        陳石低頭頷首說了句是，再抬頭看他家主子時，發(fā)現(xiàn)早沒了人影。

        站在走廊欄桿前的他向下望了一眼，看見跟在公主身后走的紅衣人，雙眼驚訝地睜大。

        他錯過了什么，什么時候這倆人能平和地一同走一起了？？？

        不等他想完，沈時霽和顧皎皎已經(jīng)在他的視線中走出了這家茶樓，不見蹤跡。

        出了茶樓，顧皎皎才感受到跟沈時霽在一起很不自然的感覺無限放大，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好像哪里都不對勁。

        身后的人離她還有些許的距離，盡管這樣，沈時霽的存在感也太強，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她站定后，沈時霽慢悠悠地繼續(xù)走，走到她的身側(cè)也陪她一起站定，看不出任何別樣的表情，還是那張冷得不能再冷的臉，多情的桃花眼在陽光的照耀下，也不再顯得多情。

        顧皎皎在沉默的這段路上，又把沈時霽的請求想了一萬遍，還是無解，在裴元之的事情里，顯得不重要，但她好像也沒辦法忽視，所以她想問一問他。

        她下意識地扣袖邊的花紋絲線來緩解自己不知何處來的緊張，摸到的卻是一片光滑，她才想起今日出來換了衣服，沒有穿錦繡裙衫，穿的是偏男兒氣的無花紋衣袍。

        旁邊的人沒有說話，陪她一起站著，他沒有看自己，隨意地看著來往的百姓，神色清冷，氣度隨和。

        大概是某人長得過分俊美，引得不遠處路過他們的小姑娘們竊竊私語之余還頻頻回頭望來。

        顧皎皎終于準備好問話，她想問沈大人是不是太隨意了些？卻在出口時，對上沈時霽的目光，嘴邊的話變?yōu)榱耍骸安蝗缥覀冊儋I些酒？”

        在沈時霽看她的那眼，有她看不懂的神色，她的直覺告訴她，如果就這么問出來了，一直以來的某些東西或許會全部打亂，不清楚在說出來后會有什么變得不一樣。

        所以她選擇不問。

        經(jīng)歷過裴元之有可能背叛她這件事，對喜歡了三年裴元之的顧皎皎來說，當時沒有一直哭完全是為了在沈時霽面前保持虛無的面子，而現(xiàn)在沒有哭的心情，麻亂之余是仍舊存了對裴元之的一點信任。

        她不相信，裴元之會謀劃三年對她表演一場情深的戲碼。

        在裴元之回來前，她心里猶如懸崖邊的石子，將要掉下去又還未掉下去，不如不管。

        在真正讓她看到真相前，不能為不值得的感情過多浪費自己的好心情。

        說完這句話，顧皎皎聽見沈時霽應聲道：“臣也在這么想�！�

        他一轉(zhuǎn)臉，陽光溜在他鼻梁上，陰影打在另一側(cè)的臉上，俊美的臉上是認真的表情，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家不起眼的酒館，修長白皙的手指是輕松微彎的姿勢，在陽光下泛著白瑩的光，手背上的青筋淡淡顯出，墨色袖口順著手腕傾斜下來一點，露出手腕處好看凸起的腕骨。

        顧皎皎跟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見那家小而不起眼的“云香酒館”，牌匾上的字蒼勁有力，看著略微熟悉。

        但轉(zhuǎn)眼她的視線又被沈時霽的手吸引住，她看著他的手，想，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沈時霽的手，也蠻好看的。

        不過她也只是帶著欣賞的意味這么想，再沒別的想法。

        “那家，應當有公主喜好的酒，公主意下如何？”

        顧皎皎說：“好啊，那就去。”

        倆人幾乎是同時邁開步子，顧皎皎神色又是一愣，她忽然想到，能與她并肩走路的人不多，就連裴元之也稍微退她一小步地走，唯獨沈時霽，好似從來沒在意過她公主的身份，也不覺得與她一起并肩同行，是對她來說多奇怪的事。

        只不過以前二人經(jīng)常吵架，她竟然忽略了這點。

        一有思考，步速就慢了下來，顧皎皎一邊走，一邊說：“沈大人又怎么知道那家酒館應當有我的喜好？”

        她很少喝酒，偶爾高興了或者難過了才會小酌一兩杯，可她也不知道她喜好的酒應該是什么味道，他如何就能這么說。

        沈時霽罕見地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先是側(cè)頭垂眸看向顧皎皎，少年清冷的目光和大熱的天形成明顯的對比，他就這么靜靜看她了兩眼，不帶任何顧皎皎能看出的情緒，又看向了前方的路。

        她的個子長高了，從原來到他的胸口已經(jīng)長到了他的肩頭。

        待要走到酒館門前，他淺笑了下，回道：“臣也不知道，大約是臣很喜歡�！�

        曾經(jīng)有個小姑娘給他了用柑橘酒釀出來的酒糖，又甘甜又粘牙，她說她很喜歡這個味道，所以口袋里只剩下了這一顆，不過她愿意把最后一顆分享給他。

        女孩兒軟糯的聲音響起在腦海，她當時的模樣也一并出現(xiàn)，時隔多年，它們依然清晰，小小的她從遠處一步步走來，攤開掌心里的糖，目光有點猶疑膽怯又很真誠地說：“你不要難過，我給你糖吃好不好”

        “這糖我很喜歡吃，很甜很甜，我難過的時候就會吃一顆，然后就沒那么難過了�！�

        “我希望這顆糖可以讓你心情好一點，你長得這么好看，就不要難過啦�！�

        后來的沈時霽，找遍了所有的柑橘酒，真的一點一點喜歡上了很甜的柑橘酒，只因為那個喜歡吃柑橘酒釀出來酒糖的小姑娘。

        他不喜歡和甜有關(guān)的食物，柑橘酒是他唯一的例外。

        而現(xiàn)在，沈時霽站在酒館門前，看著顧皎皎不解的眼睛，腦海里的小姑娘和眼前姑娘的模樣重疊，在喧鬧的嚷嚷叫賣聲中，他聽見自己淡淡的聲音響起。

        “如果殿下也能喜歡，那就太好不過了�！�

        街邊的百姓來來往往，他站在她身旁，一如當年她希望他不難過的那樣，他也希望，她能不那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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