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江殊瀾只淡漠地瞥了墨玄嶠一眼便收回目光,執起臨清筠方才為她倒的甜果飲淺酌一口。
“四皇子對本宮行此禮,不合規矩。”
她漫不經心道。
墨玄嶠神色自然地起身,聲音醇厚而溫柔:
“在北武國,獵到最美的鹿之后都應送給最美的女子,還望殿下笑納。”
江殊瀾看了看那只鮮血淋漓的死鹿,興致缺缺道:
“這種尋常東西都送到本宮面前來了,四皇子此行來大啟,可以多見見世面。”
墨玄嶠像是并不覺得難堪,抬手讓人把血鹿帶了下去。
片刻之后,營地一角便傳來獵犬們興奮的狂吠,離得近些的人似乎還能隱約聽見骨肉被撕扯咀嚼的聲音。
很多人都知道,今早在林中,太子殿下和北武國四皇子都盯上了這只身形壯碩的野鹿,而四皇子先一步射中。
自覺丟臉的太子還勉強用場面話打圓場,可四皇子也不知是性子直還是刻意讓太子下不來臺,明言要把目前為止看到的最好的獵物送給配得上它的人。
既然他意指太子不配,很多人都以為那便是要送給皇帝了。
但現在人人都親眼目睹,墨玄嶠說的人是大啟皇室如今最邊緣的公主。
江殊瀾看不上,墨玄嶠竟直接讓人把鹿送去喂了獵犬。
坐在大帳上首附近的太子臉色已十分難看。
“沉住氣。”皇帝平靜提醒他道。
“兒臣遵命。”
太子陰著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墨玄嶠看出江殊瀾不愿多與他說什么,也不惱,只彬彬有禮道:
“并非有意怠慢您,臣會再獵到更好的東西呈給殿下。”
“不打擾殿下用膳,微臣告退。”
用視線細細描摹了一遍江殊瀾的美眸與紅唇,墨玄嶠的眼神在臨清筠身上凝了一瞬,很快轉身,邁步回到了北武國使臣們的位置。
“四皇子,您怎可自降身份向那位公主……”
一位使臣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墨玄嶠凌厲的眼神震懾得閉了嘴。
“和談以外的事,你們都不必管。”他沉聲道。
落座后,墨玄嶠仍光明正大地注視著斜對面的江殊瀾。
大帳中的矮桌都是給這次來參與圍獵的非富即貴的人準備的,人人都分桌而食,禮儀周全。
但江殊瀾和臨清筠卻是例外。
臨清筠空下了為他準備的位置,與江殊瀾并肩坐在一起,兩人正旁若無人地談笑。
原來他和她這么早便已親近至此。
墨玄嶠指腹輕輕摩挲酒杯,暗自思忖著什么。
江殊瀾并未把剛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臨清筠有胃疾,林謹叮囑過要讓他三餐都認真對待。江殊瀾每日最掛心的也是這個。
她如同平日里和臨清筠一起用膳時那樣,自然地吃臨清筠為她布的菜。
發現他沒吃多少就準備放下木箸,江殊瀾也會故意為他布菜,再等他略帶無奈地看她一眼,然后順著她的意思一一吃下。
臨清筠多年以來一直習慣少食少眠,但江殊瀾能讓他例外。
午膳是統一布置的,其中有江殊瀾不愛吃的羊肉,但臨清筠早早便讓夏問把羊肉撤下了。
葉嬤嬤在旁邊看著,心里五味雜陳。
臨將軍待公主極好,就連布菜、斟茶這些本該由葉嬤嬤來做的瑣事也一一被臨將軍接過。
去將軍府時公主一般都不讓葉嬤嬤跟著,而像今日來獵場這種時候,她即便跟來了也做不了什么事,清閑得讓葉嬤嬤覺得處處都不自在。
不經意抬眸看向四周時,葉嬤嬤瞥向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頓了頓,又很快低頭假作什么都沒看見。
江殊瀾看臨清筠安靜把她夾的菜都吃了,忽然湊近他問:“將軍不怕我給你下毒嗎?”
他實在太信任她了。
重傷時允她單獨進他臥房,無論她讓他吃什么喝什么統統都不拒絕,親衛夏問也聽她吩咐。
江殊瀾無條件信任臨清筠,是基于前世對他的了解以及兩人的感情。但臨清筠似乎也從未懷疑過她。
是因為她忘記了的那場相識嗎?
臨清筠放下木箸,輕聲問她:“那瀾瀾會給我下毒嗎?”
“說不準呢。”江殊瀾聲音微微上揚,有些俏皮地說。
“是毒也無妨。”臨清筠溫聲道。
江殊瀾調笑的態度倏地一僵。
他話里的意思仿佛在說,她給他下毒也無妨。
像是死在她手里也無不可。
江殊瀾驚訝于自己心底奇怪的理解,但很快搖了搖頭下意識否認。
這太瘋了。
江殊瀾在矮桌底下悄悄牽過臨清筠的手,低聲說:“我才舍不得給你下毒。”
“我只想和你……”
江殊瀾未把話說完,而是用手指慢慢在他溫熱的掌心寫了什么。
一筆一劃感覺出她寫下的那四個字,臨清筠心尖微癢,心底悸動不止。
他很快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緊了緊。
江殊瀾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這副模樣——
維持著在人前時一貫的守禮氣度,卻又隱忍著某些只有她才明了的,因她而起的情緒。
“乖些。”他聲音輕啞。
江殊瀾微微頷首,語氣曖昧道:“好,我什么都聽你的。”
意有所指地把重音放在了“什么”這兩個字上。
要命。
臨清筠不動聲色地輕嘆了一口氣。
她在他手心寫下的那四個字,真的險些讓他在人前失態。
他的瀾瀾越來越喜歡撩撥他了,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場合。
膽子也越來越大。
皇帝坐在上首,把大帳內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
見江殊瀾和臨清筠姿態親昵曖昧,而墨玄嶠仍專注地看著他們那邊,皇帝朝身旁的內侍抬了抬手指,吩咐道:
“聽聞唯陽公主前幾日病了,去請她過來一趟。”
“是。”
聽完內侍的傳話,江殊瀾下意識看向臨清筠,柔聲道:“你等我片刻。”
“好,去吧。”臨清筠松開江殊瀾的手,給她遞了個安心的眼神,
江殊瀾甫一離開,已獨自靜坐了許久的墨玄嶠終于起身,端著酒杯朝臨清筠走近。
“臨將軍。”他微笑著。
臨清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作為戰敗國的使臣來大啟,四皇子該收斂些。”
不跪皇帝,貶低太子,挑釁眾將軍,公然向江殊瀾示好。
墨玄嶠太張揚。
“是嗎?”
墨玄嶠俯身,手撐在矮桌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清的聲音說:“但她比你的畫里還要美,我忍不住。”
更鮮活,更明艷,美得更加活色生香。
近來夜夜入夢的畫中美人,一朝得見,墨玄嶠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夢里是臨清筠的立后大典,受邀觀禮的墨玄嶠看見了那幅陪臨清筠走完典禮,被他視若珍寶小心呵護著的畫。
畫里的女子云鬢花容,鳳冠霞帔,美得如神女般無暇動人。
墨玄嶠在夢里的立后大典上一遍又一遍旁觀臨清筠對畫中美人近乎瘋魔的偏執深情,大啟已故皇后的模樣也一遍遍刻進他心底。
他很想知道,臨清筠是否也經歷了那些夾雜前世記憶的夢。
臨清筠眉間輕蹙,似是不知他何出此言。
他與墨玄嶠從未見過,那些他畫有江殊瀾的畫紙也從不示人,他不可能看過。
但臨清筠很快移開目光看向江殊瀾的背影,不再理會墨玄嶠。
今日人多,他不能讓江殊瀾離開自己的視線。
捕捉到他眸中細微的情緒變化,墨玄嶠頓了頓,很快意識到什么,語帶興奮與狂熱:
“你不記得了?”
若是只有他一人擁有那個縹緲如幻的前世片段,或許上天已經注定,這一世江殊瀾會是他的人。
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后。
“那這位窈窕美人,我就……”
墨玄嶠的話還未說完便有一陣勁風襲來,他下意識迅速閃避,卻很快笑著停下——
臨清筠手里的匕首已經抵住了他的脖頸,雖還未扎破血肉,刀尖也毫不猶豫地往里推進了些。
臨清筠手腕微動,便能在轉瞬間取他性命。
“離她遠點。”
臨清筠眸光沉沉,聲音里淬了冰寒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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