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清風拂動兩人的衣擺, 帶起縈繞在江殊瀾與臨清筠周圍的默契氛圍。客棧前的喧囂仿佛都被隔絕在他們之外。
明眼人都看得出,唯陽公主的裙衫與臨將軍的衣袍無論顏色還是樣式都是特意配著來的。
看著臨清筠身上新制的衣衫,江殊瀾也很滿意。
她之前讓人給臨清筠準備換季的衣衫, 也揣著點小心思,一一給自己備了對應相配的。
這樣走在外面,無論是誰看見了,都能看出他與她是一對。
就連臨清筠今日戴的淺色面具, 都與江殊瀾的白玉水滴耳鐺和釵環相稱。
“辛苦臨將軍今日陪我來這一趟。”
和臨清筠一起往客棧對面的茶樓走時,江殊瀾輕聲說。
臨清筠側首與她對視, 知道她想聽什么, 從善如流道:
“去哪里都可以,我很愿意陪殿下。”
江殊瀾唇角微彎, 下意識想過去抱抱他親親他, 與他親近。
但她想起此時并非在他們獨處的寢殿內,注意著他們的人也越來越多,便克制住了。
臨清筠看出她心思的變化,心尖微癢, 垂在身側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捻了捻。
知道她下意識想親近他, 臨清筠心底泛起輕淺的漣漪。
讓他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只想和江殊瀾一起回到只有他們獨處的一方天地。
但臨清筠知道江殊瀾今日還有事情要做, 便按捺著,耐心陪在她身邊。
旁人雖看不見臨將軍面具下的容貌, 卻也都覺得他和唯陽公主不論是氣質還是身段都登對極了。
一個儒雅翩然,一個昳麗明艷,方才兩人周身盈滿了暖白的陽光, 任誰都會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跟其余京都百姓不同, 客棧門前的許多學子都更關注那則與他們有關的消息——
唯陽公主真的打算為他們訂下客棧嗎?
若當真如此, 他們便不必再日日擔憂今夜在何處落腳、下一頓吃食從何而來。
但眾人為唯陽公主和臨將軍把路讓開后,見她笑著與臨將軍走進了對面茶樓,沒人敢開口詢問,只是小聲議論著。
“公主怎么走了……”
“會不會是傳言有誤?”
“但公主的侍女和護衛留下了,應是還在等什么?”
“既來之則安之,再耐心等等。”
走進茶樓雅間后,江殊瀾先拉住臨清筠,踮起腳吻了吻他的唇。
“抱歉,臨將軍今日太好看了,我忍不住。”
方才在人前不能親,這會兒關上門來只有他倆,總得補上。
臨清筠攬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回以一個溫柔繾綣的吻,低聲道:
“那便不必忍。”
“今日不能太放縱了,”江殊瀾輕輕從他懷里退開,牽起他的手往窗邊走,“得先把事情做完。”
江殊瀾站在二樓窗邊,見人聚得越來越多,眉間蹙痕漸深。
她沒想到會有這么多學子都滿身疲憊,面容憔悴。
昨日傍晚,邢愈替崔言修呈了封信給江殊瀾。
崔言修去了那家書局后才知道,附近的店主都不清楚這家書局到底是誰的,只聽說書局的老板是一名富商,與崔言修都來自潯州。
崔言修便明白唯陽公主隱下了她與他之間的一切來往,還幫他找了個做書局掌柜的理由——受同鄉幫扶,有份可以賺錢的活計。
從山寺搬到書局后院住下后,崔言修見到了很多在城中各處的學子。
有京都的本地人,無需憂慮食宿,日日聚在清凈的亭臺茶樓討論詩詞文章。
但也有更多一眼便能看出已滿身疲累的外鄉人,他們每日穿梭在街巷之間尋找零散的活計,以求賺些可以度日的銀錢。
崔言修知道,若非受了唯陽公主的恩,他也會是他們中的一員。
所以思前想后,崔言修給江殊瀾寫了一封信。
信中他建議江殊瀾出手助這些考生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時日,也從大局和私心方面一一闡述了其中原因和作用。
江殊瀾讀完信后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計劃還不夠快。
范明真參加科考那年,她只救了他一人。是江殊瀾的父皇派了相應的官員,由朝廷撥款安頓了那些家境困難無處落腳的考生。
江殊瀾還記得那時父皇曾對她說:
“山高路遠,很多人賭上家里所有積蓄進京趕考。朝廷無法讓人人都榜上有名,但起碼應讓這些學子能平安歸鄉。”
一直記得父皇的這些話,所以江殊瀾除了為早早抵達京都的崔言修解圍以外,也計劃著由公主府出錢為其他家境貧苦的學子提供食宿。
只是她沒想到,因為這次春闈曾推遲,學子們心中焦急,很多人冒著冬雪出發,來得比往年早了很多。
她近來和臨清筠常去京郊各處踏青游玩,沒有及時注意到城中各處多出來的這些學子們。
所以甫一收到崔言修的信,江殊瀾便讓葉嬤嬤把之前選好的那幾家客棧訂了下來,準備今日便安排已經抵京的學子住進去。
為了顯示自己的慈愛與公平,皇帝近幾年給江殊瀾府上送了不少銀錢珠寶,拿來用在實處比放在府內積灰好。
但崔言修在信上曾寫,這筆錢最終不會由江殊瀾出。
江殊瀾也猜到,皇帝若知曉她這番動作,再送來公主府的銀錢應會只多不少。
所以她不僅要做這件事,還要做得人盡皆知,讓皇帝坐不住,主動把這筆錢再送到唯陽公主府去。
見客棧附近的年輕書生們面色猶豫卻都沉默著,江殊瀾朝仍在客棧門前的葉嬤嬤輕輕點了點頭。
葉嬤嬤收到指示,上前一步,面對眾人正色道:
“附近這幾家客棧你們都可以入住,一應花費由唯陽公主府承擔,但并非毫無條件。”
“想要入住的人需要先拿著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在旁邊登記,建議有能力自行承擔食宿的人不要參與,但不會強制將誰排除在外。”
葉嬤嬤記得殿下說過,這樣一來便不需要由公主府篩選,眾人的目光便能把那些家境富裕卻想混在里面的人逼退。
春闈在即,沒多少人想因為強占便宜而被其他人看低。否則若最終榜上有名,這些都是抹不去的污點。
“入住之前要先簽下契書,承諾直到春闈結束,你們每日都會教一名孩童讀書識字兩個時辰。”
葉嬤嬤還將要求說得更細了些。
比如所教的孩童需要這些書生自己去找,不限年齡,不限男女,但需要征得其父母的同意,師生關系一一對應不能輕易更換,也不能敷衍應付。
世家子弟自然不缺人教他們讀書識字。但因為家境或別的原因,京都城內外仍有許多孩子沒有進過私塾。
這些此時住不起客棧的書生,除了在來的途中遭遇山匪的,大都家境不富裕,更知道這些上不起私塾的孩子的處境。
江殊瀾是希望這些各地學子中的佼佼者能在尚且年幼的孩子們心中埋下一顆種子。
即便最終這些被教的孩子里無人走上科舉之路,只要其中有一人能因為識字而讓今后的生活過得稍好些,今日的一切便不算是徒勞無功。
一筆銀錢能為兩代人帶去希望,江殊瀾覺得很劃算。
“這便是你們入住客棧的條件,愿意接受的,此時便可以去旁邊登記簽契,然后直接入住。”
“幾家客棧的房間有限,所以需要兩人一間,住滿即止。”
葉嬤嬤的話音落下,在場的學子們便開始小聲討論起了什么。
“春闈前每日教孩子讀書兩個時辰便可以不再擔憂食宿,我覺得可行。”
“我昨日從早到晚給人做工,也只掙到了一頓飽飯,有這么好的機會你們還猶豫嗎?”
“入京之前我原本就是村里的教書先生,如今字畫賣不出去,也沒有其他手藝,這個條件簡直為我量身定做。”
“張兄,你我同住一間嗎?”
“好,幸好文書都貼身帶著,我們去那邊登記。”
“你們都不擔心這是陷阱嗎……”
“唯陽公主何必費心用這種陷阱來害你我這種寒門學子?”
“自視甚高,還看不清現狀,以為人人都要迫害你嗎?”
“你怎可如此貶低他人……”
江殊瀾托著下巴,視線隨意地在樓下那些學子間逡巡而過。
興奮的,懷疑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把心里的想法寫在臉上。
江殊瀾是想做些什么,卻也不會勉強誰,更不會上趕著去說服誰來做這筆交易。
用兩個時辰來教授一名孩子識字,有人覺得值,便會有人覺得不值,江殊瀾不會強求。
她也只是為這些人提供一條可走的路而已。
見邢愈帶著護衛把樓下的情況控制得很好,應不會出什么問題,江殊瀾便準備和臨清筠回公主府了。
但江殊瀾忽然注意到,崔言修正站在樓下并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里與一名書生說著什么。
而離他不算遠的另一處,范明真也正平靜地注視著這些神色各異的學子。
若無意外,崔言修會是今年的狀元。
那這便是這兩個狀元郎初次離得這么近。
前世的崔言修雖高中狀元,卻一直被范明真和江柔打壓,在臨清筠回京之前一直郁郁不得志。
而此時,江殊瀾將兩人的處境盡收眼底,很清楚范明真已無法再與崔言修相提并論了。
一個的大好前程正要開始書寫,另一個已經爛在淤泥里,再也無法翻身。
江殊瀾細細思忖著什么,沒注意到旁邊臨清筠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他隨即看向樓下相隔不遠的崔言修與范明真。
面具下,臨清筠的神色漸沉,眸色已變得幽暗,如墨的占有欲在眼底凝結。
臨清筠知道,江殊瀾此時看得見那些落魄狼狽的學子,也看得見樓下那兩人。
只是忘了他。
作者有話說:
感謝為瀾瀾和小臨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噠噠噠噠跑起來鴨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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