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接連幾日, 皇后都派人去請皇帝來自己寢宮。
但皇帝總說還有奏折需要批閱,只叮囑皇后好好休息,別因后宮事務太過勞累。
皇后很清楚, 皇帝其實只是因為她之前冷淡的態度,覺得她近來越發不像是國母,便想晾一晾她,讓她自己想清楚。
柔柔經歷的痛苦像一根越扎越深的刺, 連著血肉陷在皇后心里,拔不出來, 也無法忽略。
可皇帝卻像是無事人一樣。
他不僅至今留著范明真的賤命, 只整日對著那些奏折,去看柔柔時待不了多久便會離開, 竟還讓人送了賞賜給江殊瀾。
得知這個消息, 皇后什么都沒說,只是屏退旁人,回到寢殿靜靜坐了一會兒。
殿內的尸臭味已經越來越濃,宮中的侍女私底下議論紛紛, 但皇后卻只當不知, 仍夜夜伴著這股味道入睡。
她必須和皇帝一起打開這份大禮。
不知出神了多久,皇后才走出寢殿, 吩咐一直候在外面的侍女:
“去告訴皇上,他今日若不來, 明日皇宮內便會響起喪鐘。”
侍女身形一晃,惶恐地應下:“奴婢遵命。”
話帶到時,皇帝眉心緊蹙, 沉聲問:“皇后當真說了這話?”
侍女心驚膽戰地跪在地上, 不敢抬頭, 顫聲道:“回陛下,奴婢一字不敢錯漏。”
“胡鬧!”
皇帝重重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往外走時冷聲道:“照顧不好皇后還任由她胡來,杖斃。”
“陛下饒……”
侍女的求饒還未說完,便被一旁的內侍捂住嘴按在地上。
內侍知道,讓她把話說完也無用,近來皇上心情煩悶,偏皇后還來添堵,惹得龍顏大怒。
這名侍女若不死,遭殃的恐怕就是他們這些近身照顧皇上的內侍了。
皇帝沒有乘輦,而是一路步行至皇后的寢宮。
他到的時候,卻發現皇后并未如往常一般候著迎自己,而大門緊閉的寢殿外正站著一列本該在巡防的侍衛。
“怎么回事?”皇帝皺眉問。
“回陛下,娘娘說寢宮里有刺客,便命人召卑職們前來,但娘娘不許卑職們靠近。”
“有刺客?”
皇帝還未再問些什么,便看見寢殿的門從里面打開,皇后微笑著站在門邊,溫柔道:
“陛下,臣妾有些害怕。”
皇帝心底閃過一絲古怪,但面上不顯。
“聽聞皇后寢宮有刺客?”
“對,”皇后指了指屋內某處,“就在房梁上。”
見她不像在說謊,卻又絲毫不見慌亂,皇帝抬手命令侍衛:“進去看看。”
“是!”
皇后很快讓出進門的位置。
侍衛們拔出劍警惕地往里走,可甫一走進金碧輝煌的寢殿,便因充斥其中的臭味齊齊頓住了腳步。
是否有刺客還是未知,但這座寢殿內一定有死尸。
果然,其中一人身姿矯健地攀上房梁時,便看見離床榻很近的一根房梁上有一大團被黑色麻布袋裝著的東西。
那股令人作嘔的臭味便來自這里。
等把這一大團黑色的東西往下推后,侍衛看見房梁上還殘留著一些不明的腐液痕跡。這具尸體應已在房梁上放了不短的時間。
一朵已經枯萎的牡丹也順著這團黑色麻布袋一起掉落在地。
冥冥中似有注定,那朵花落在了散發著惡臭的麻布袋上,讓此時的場景更顯詭異。
宮中無人不知,皇后與云月公主十分喜愛牡丹。
“打開。”
已經猜到其中裝著什么,皇帝聲音平靜地吩咐道。
“陛下,您不好奇里面會是誰嗎?”
皇后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問。
無論把尸體放在梁上的人是針對皇后還是皇帝,這具尸體應都是與他們有關的人。
起碼那朵牡丹花,應是送給她的。
皇帝隱隱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皇后一眼,“是你做的嗎?”
像是聽見什么好笑的事,皇后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溫柔道:“陛下大可打開看看。”
侍衛將黑色麻布袋打開,里面的人已經看不出是誰了。
但根據他身上的衣物,還是有人立即猜測道:
“陛下,此人或許是前些時日失蹤的秉筆太監,余公公。”
“查清楚他死于何時,是誰干的。”皇帝冷聲道。
看著皇帝陰沉的臉色,皇后自然意識到這件事是沖著皇帝來的。
“陛下,臣妾的寢殿臟了。”
“讓人來清理干凈。”皇帝心不在焉道。
皇后輕輕搖了搖頭,“清理干凈后臣妾也不敢繼續住下去了。”
“柔柔近來總是睡不著,臣妾想去陪她。”
皇帝看向她,眸中已隱隱有了怒意。
這具尸體腐爛成了這副模樣,明顯已經在房梁上待了一段時日。
寢殿內的臭味已經彌散得讓人難以忍受,但皇后卻直到今日才讓人把尸體找出來。
她會不敢住下去?
她分明夜夜與這具尸體一同待在寢殿內。
皇帝忽然覺得很煩躁。
他的皇后似乎已經開始逐漸想掙脫什么了,但她知道很多秘密,若到了必要的時候……
皇帝斂下心緒,很快恢復了平日里的模樣,溫和道:“既然如此,便辛苦皇后了。”
“告訴柔柔,朕得空后會去看她。”
“謝陛下關懷。”
皇帝很快從皇后寢宮離開。
不許內侍跟得太近,皇帝獨自在宮中緩步行了一段后,才開始集中心神,細細思考近來發生的種種事情。
秉筆太監是在宮宴那日消失的,當晚江殊瀾與臨清筠都先行離席,且未再返回。
會是他們中的誰干的?
把人殺死之前應還拷問過什么,那當年的事,他們是否已經知道了?
皇帝不斷在心底思索,忽然頓住腳步,抬手召了一名內侍上前。
“去請臨將軍進宮,記住,只請他一人。”
內侍來傳話時,江殊瀾和臨清筠正一起在府中做秋千。
“你的意思是,只許臨將軍一人入宮?”
江殊瀾淡聲問。
“回殿下,按陛下口諭,的確如此。”
“若本宮要一起呢?”
“這……”
內侍有些為難。
“我一人去就好,”臨清筠最后調整好秋千的位置,溫聲道,“不用擔心,我會很快回來。”
江殊瀾黛眉微蹙,有些猶豫。
江黎忽然讓臨清筠入宮,且直言不允許江殊瀾同行,她隱隱有些擔心。
江殊瀾估計著,皇后寢宮中的那具尸體應該已經被發現,皇帝是想知道那名太監到底是誰殺的。
但與那名太監身負的秘密有更直接的關系的是江殊瀾,她一時有些想不明白為何皇帝會召臨清筠入宮而不是她。
或許是還不想與她撕破臉皮?
江殊瀾定了定神,柔聲和臨清筠說:
“那你回來時,幫我帶清瀾閣的花糕好不好?”
她已經知道清瀾閣背后的老板的確是臨清筠,里面的糕點種類不算很多,但全都很符合江殊瀾的口味。
那是臨清筠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便為她準備的一份禮物。
無論江黎想做什么,江殊瀾都不會讓他影響自己與臨清筠的生活。
“我等你回家,別回來太晚。”江殊瀾溫柔道。
臨清筠心里一動。
“好。”
進宮后,臨清筠在殿外等了一會兒,才看見掌印太監韋公公從殿內出來。
“臨將軍。”韋公公朝臨清筠行了一禮。
臨清筠神色冷淡地微微頷首,兩人并無任何眼神交流。
錯身離開后,韋公公平靜的眼底才有了些波瀾。
方才皇上召見,問他是否知道余公公的死因。
余公公一直想讓韋公公騰位置,但韋公公的確一無所知,便如實答了皇上的問題。
可韋公公還記得那晚臨將軍曾派人給他送信,讓他替唯陽公主給仍等在宮宴外的葉嬤嬤傳話。
韋公公多多少少能猜到余公公的死與司禮監的內部爭斗無關,恐怕會牽扯出某些更重大的秘密。
當年暗中為他解決困局的人是臨將軍,對葉嬤嬤有恩的是先皇后,是以韋公公幾乎不需要任何考慮,便知道自己該抱持著什么態度。
他只希望這些站在云端的大人物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不會傷及她。
所以無論唯陽公主與臨將軍今后想做什么,韋公公都會傾盡全力,盡他所能地為他們做些什么。
臨清筠走進殿內后,內侍便關上門退了出去。
只剩下江黎與他。
“來了?”
皇帝放下手里的筆,抬頭看向臨清筠時的眼神仿佛是一名長者看見自己十分看好的晚輩。
“陛下。”臨清筠行禮道。
“不必多禮,”皇帝朝他抬了抬手,開門見山道,“今日叫你來,朕是有些事情想告訴你。”
“你最近都住在唯陽公主府?”
“是。”臨清筠言簡意賅地答。
“朕之前想為你們賜婚,但公主拒絕了,你是怎么想的?”
“末將與殿下的想法一致。”
皇帝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唯陽公主被先帝與朕寵壞了,偶爾會有些任性。你心里沒有怨言便好。”
“唯陽公主與范明真之間有婚約的事想必你也還記得,”皇帝直視著臨清筠,“目前看來,公主應不會想與他成婚。”
“但朕不明白的是,為何公主仍派人暗中照顧著范明真?”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仔細觀察著臨清筠的神情,見他仍保持著溫和沉靜的態度,皇帝又道:
“朕也聽說了之前唯陽公主府門前發生的事,還以為公主已經厭棄了范明真。”
“但目前看來或許并非如此,她還是在袒護他。”
“即便如此,你也沒意見嗎?”
臨清筠點了點頭,仍平靜道:“末將尊重殿下的意愿。”
臨清筠很清楚,江黎的挑撥離間十分拙劣,甚至只是故意想刺激他。
所以他神色間并無任何變化,只在心底因江黎把范明真和江殊瀾聯系起來而覺得煩躁不快。
皇帝親和地笑了笑,聲音爽朗道:“很好,看來公主沒有看錯人,朕便放心了。”
“有一件事,朕覺得你應該知道。”皇帝嚴肅了些。
“公主性子單純,應是受了范明真的蒙蔽,才會至今對他心軟。可范明真狼子野心,朕不能再留他。”
臨清筠安靜地等著江黎接下來要說的話。
皇帝頓了頓,朝明亮的窗欞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后語帶憂慮道:
“朕近日查明,范明真一直想將這樁婚事作廢,所以曾買通公主身邊的侍女,在她喜飲的茶水中下了毒。”
臨清筠面色如常,但心底已逐漸聚起戾氣。
是荷雪當初動過手腳的那杯玫瑰烏龍茶。
夏答查到是江柔的貼身侍女將藥給了荷雪,但那原本是會致人癡傻蠢笨的藥,后來才被人換成了毒藥。
夏答一直未能查出到底是誰將藥換了,只能確定是云月公主府的人。
臨清筠不難猜出換藥之人應是受皇帝指使,便直接把這筆賬記在了江柔和江黎身上。
“公主似乎只以為是那名叫荷雪的侍女的問題,但朕曾派人拷問過范明真,他承認自己曾騙荷雪,說是不會出什么大事的藥,只是會讓公主更加信任依賴她。”
“后來他才又設法,暗中將那藥換成了劇毒,想置公主于死地。”
“好在公主并未飲下那杯毒茶,否則朕絕不會讓他茍活至今。”
臨清筠知道皇帝的話半真半假,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荷雪和范明真身上,把他自己和江柔撇得干干凈凈。
荷雪與江柔的貼身侍女都已經死了,范明真,也該死了。
至于江黎和江柔這對父女,臨清筠也不會輕易放過。
“陛下希望末將做什么?”
臨清筠徑直問。
皇帝召他來說這些,應不只是想把臟水潑到范明真身上。
“知曉范明真的所作所為之后,朕日夜難安。既不愿忤逆先帝留下的賜婚旨意,又實在不忍唯陽公主與這樣歹毒的人再有任何瓜葛。”
“幾番考量之下,朕仍覺得公主的安危最重要。”
“所以朕想讓你帶著朕的旨意,去了結范明真的性命。”
皇后一直不滿于他仍讓范明真活著,皇帝想趁此機會借臨清筠的手解決他,也試探一下江殊瀾和臨清筠是否知道些什么。
無論是與先帝和先皇后的死有關,還是與當初江殊瀾差點喝下的那杯毒茶有關。
臨清筠沒有猶豫,立時應道:“末將遵旨。”
“這件事朕不放心交與旁人,只是……若由你來做,以公主對范明真的在意來看,或許會生你的氣。”
“若你不愿,朕也不會勉強。”
臨清筠搖了搖頭。
“好,”皇帝把早已寫好的圣旨遞給臨清筠,“不要讓朕失望。”
臨清筠接過明黃色的圣旨后便出了宮。
他一路都沉默著,很快便到了范府。
似是知道他會來,范府的大門敞開著,門前空無一人。
臨清筠走進府中后不久,便看見范明正坐在院子里,面前擺著一局棋。
“臨將軍,你果然來了。”范明真仍坐在原地,平靜道。
“他的人已經來宣過圣旨,說我蓄意謀害唯陽公主,賜我死罪。”
從被施了烙刑那日開始,范明真就知道皇帝不會再留自己的性命。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江殊瀾不愿意將那道賜婚圣旨拿出來保下范明真。
江殊瀾在宮宴上提起婚約,或許只是為了拒絕皇帝的賜婚而已。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沒想到,他會讓赫赫有名的臨大將軍來送我。”范明真略帶嘲諷地笑了笑。
“來一局嗎?”
臨清筠一言不發,一直跟在暗處的影衛夏答很快現身,動作利落地將范明真綁在椅子上。
綁人時夏答用了不少力氣,將繩子深深勒緊,讓范明真動彈不得。
將軍最討厭殺人時對方亂動,夏答自然不會給范明真留下任何掙扎的余地。
這畜生還想和將軍下棋?
他也配!
范明真全程都沒有任何掙扎,只是被狼狽地束縛在椅子上時,他下意識動了動,無所謂地笑著問:
“想必你已知道我做過什么,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將我綁起來,不直接殺了我?”
“我死之后,你應也不會放過背后真正的主使吧?我也不算冤死。”
臨清筠沒有回答他,似是覺得他聒噪,只神色陰沉地用袖間的匕首在范明真右手腕上狠狠割了一刀。
“啊!”范明真立時吃痛哀嚎。
覺得那些潺潺而出的鮮血還不夠,他又轉換方向,在原本的傷口上交錯著留下另一刀。
但臨清筠還未來得及收回匕首,便在看見那兩道相交的傷口之后神色一滯。
以此為引,臨清筠腦海中忽然有很多陌生又熟悉的畫面鋪天蓋地朝他涌來。
他想起來,自己曾用同樣的方式對待過范明真。
那時范明真也像現在一樣忍痛喊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為何還要如此折磨我!”
緊接著,腦海里的臨清筠與此時的他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將帶血的匕首橫著卡進范明真嘴里,自左到右用力劃了一刀,匕首重重地磨著血肉下的臉骨而過。
范明真兩側嘴角的傷口深陷于他的臉頰,鮮血霎時如泉涌。
作者有話說:
啊沒寫完這個劇情,明天還有!
感謝為瀾瀾和小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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