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江殊瀾原本便隱隱感覺, 臨清筠想起前世后有些過度呵護自己。
今日她染了風寒后臨清筠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什么都不讓她做了,只讓江殊瀾待在床榻上休息。
就連有散亂的頭發讓江殊瀾臉頰微癢時, 臨清筠都會溫柔地攔住江殊瀾下意識的動作,親自幫她把那縷長發撥至耳后。
好似除了他自己以外,臨清筠不相信任何人能照顧好她。
江殊瀾也不例外。
臨清筠像是把她當成了一個脆弱易碎的珍寶,似乎只需要她安靜地待在那兒, 其余事情無論大小都交給他便好。
江殊瀾知道他還心有余悸,便配合著待在屋里, 希望能讓他早些放下心來。
屋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江殊瀾乖乖窩在臨清筠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臨清筠的頭發。
方才她作亂取下了臨清筠的發冠, 讓他的頭發也像自己的一樣散落下來, 隨意地搭在身后。
人前的臨清筠總是衣冠整齊,一絲不茍,處處完美得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
但江殊瀾偶爾會很想讓他在自己面前變得更加隨意甚至懶散一些。
臨清筠也可以有不那么完美的時候,而這一面只有她能看見。
想起方才臨清筠說他曾下山進了一趟宮, 江殊瀾輕聲問他:“山下都還好嗎?”
自上山以后江殊瀾便沒再關注山下的事情, 全都放心地交給了臨清筠。
近來臨清筠從未與她說起過山下的情況,但江殊瀾忽然想起那些還未解決完的事情, 便想隨意問問。
可江殊瀾幾乎立刻便感覺到臨清筠擁著自己的手收緊了些。
她還聽見臨清筠貼在她耳畔,聲音低低地問:“與我待在一處時, 還在掛懷別的人嗎?”
“瀾瀾分心了。”
覺察出他話里隱隱的委屈意味,江殊瀾恍惚覺得臨清筠像是成了她平日里撒嬌時的模樣。
江殊瀾失笑,從善如流地勸哄道:“只是忽然想起來便隨口問問。”
她輕輕牽著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柔聲說:“里面只放著你呢, 分不了心。”
臨清筠似是很快便被哄好了, 骨節分明的長指輕輕揉按著江殊瀾敏.感的耳垂,耐心地和她說著山下那些事情的進展。
他毫無保留地把江殊瀾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她,還說了些稱得上是秘密的事情。
江殊瀾也是這才知道,臨清筠近幾年雖遠在邊境,卻也對京都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的手下暗中監視著京都動向,即便是難以安插人手的地方,也會有擅長偽裝與掩飾的人將其中某些適合的人取而代之。
在京都,臨清筠的情報網無一處缺漏,即便是皇帝與皇后身邊也都有臨清筠的人。
“你前世也有這些周密的安排嗎?”江殊瀾問。
臨清筠搖了搖頭,如實道:“前世只額外多派了些人關注公主府的情況,其余地方則維持著先帝原本的安排。”
那張暗探網是先帝交到臨清筠手里的,臨清筠前世時并未過多改變這些暗探的布置。
但這一世,臨清筠在先帝崩逝后便有了要更加全面地監視京都城中動向的念頭。這是之前不曾有過的。
或許自那時起,臨清筠心里便已經隱隱有了些與前世相關的記憶,只是還埋得很深。
直到領兵回京的路上,離江殊瀾越來越近,也離前世那個巨大變故越來越近時,臨清筠腦海里才開始出現那些與江殊瀾共同經歷過的記憶片段。
江殊瀾忽然又問:“公主府里也有你的人嗎?”
她從沒想過這個。
臨清筠并不隱瞞,“有。”
“但他們應該已經被我換了?”
回到這一世之后,為了清理江黎和江柔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江殊瀾很快便分批把公主府內的人都換了,一個不留。
“嗯。”
見他安靜下來,江殊瀾隱約有了個猜測:“后來換進府里的人,也有你的手下?”
臨清筠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江殊瀾的神情。
江殊瀾的確有些意外。
那些人以邢愈為首,都是江殊瀾的父皇特意留給她的手下,之前一直以十分平常普通的身份隱藏在各處。
江殊瀾沒想到其中也會有臨清筠的人。
她猜應也是有人被取代了。
“那些原本的人……死了嗎?”
被取代的人若還活著,便只會徒增暴露的隱患。
臨清筠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稍稍加重了一點揉捏她耳垂的力道,語氣溫柔地反問:
“若我說為了能讓手下混入其中,我殺了他們,瀾瀾會怎么想?”
江殊瀾有些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應答。
那些人本是孤兒,自幼便被江殊瀾的父皇派人養育,一直都以保護江殊瀾為己任。
前世江殊瀾曾看著他們或為了保護她、或為了替她尋藥而傷亡,到最后已沒幾個人剩下了。
江殊瀾并未認識他們中的每一個人,但她實在無法心安理得,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們因她而死。
江殊瀾知道臨清筠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才派手下混入其中,但他們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臨清筠已從江殊瀾片刻的猶豫中看出她的回答,黑沉的眸子在江殊瀾看不見的地方暗了暗。
他的瀾瀾善良心軟,但臨清筠卻并不愿意她把這些心軟分給別的人。
他無比希望江殊瀾能再也看不見其余任何人。
她是他的,無論是怎樣的她,臨清筠一絲一毫都不愿與別人分享。
“殺的是該死之人。”
“夏問陸續查到了先帝留給你的人,也密切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在你讓人去禁軍營調用邢愈他們那日,其中有幾人動了歪心思,想把先帝給你留了手下一事揭破以換取利益。”
“我的手下取代的便是他們幾人。”
臨清筠無聲嘆了口氣,有些難掩低落道:“原來瀾瀾以為,我會為了安插手下而濫殺無辜嗎?”
聽出他話里的難過,江殊瀾心尖猛地一顫,有些慌亂地說:“對不起,我不是……”
江殊瀾頓了頓,隨即自責地咽下了還沒說完的話。
她無法為自己辯駁。
因為她方才的確沒想過,臨清筠殺的人并不無辜。
江殊瀾意識到,不知為何,自己方才竟覺得臨清筠會為了她拋棄原則和是非,去殺無辜之人。
她明明應該最清楚,臨清筠不是會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
臨清筠緩緩搖了搖頭,故作輕松道:“無妨,應是我做得不夠。”
臨清筠深知自己并非什么好人,為了江殊瀾,無論殺誰他都不會猶豫。
若是沒有那幾個背叛江殊瀾的人,他也會命人選出適合被取而代之的人,讓他們徹底消失。
但這并不妨礙他抓住此時江殊瀾對他的愧意和歉疚,更多地蠶食她心底的位置。
“我沒有往心里去,瀾瀾不必道歉。”臨清筠低聲道。
知道自己讓他難過了,江殊瀾心底的自責漸深,安靜地埋首于他懷中。
臨清筠越善解人意地體貼她勸慰她,江殊瀾便越覺得自己方才不該那樣想他。
她甚至覺得自己辜負了臨清筠對她毫無保留的信任。
可她明明那么愛他,江殊瀾想不明白自己方才那一瞬間為何會把臨清筠想成那個陌生而冷血的模樣。
天色逐漸暗下來,雨聲漸小,江殊瀾仍依賴地窩在臨清筠懷里。
“早些歇息嗎?”臨清筠溫聲問。
今日她服了三次藥,其中都有些安神舒緩的藥材,臨清筠發現她漸漸有些倦了。
但江殊瀾搖了搖頭,“先沐浴。”
服藥施針后江殊瀾發了一身的汗,燒也早已徹底退了。
雖說臨清筠為她換下衣物時曾幫她擦過身子,但喜潔的江殊瀾還是沒辦法就這么睡。
知道江殊瀾的習慣,臨清筠不愿讓她不舒服地入睡,又擔心她會再著涼。
他默了默,輕聲道:“稍等一會兒。”
江殊瀾乖乖點了點頭,蓋好薄衾等臨清筠。
臨清筠起身后先燃起了幾個炭盆放在屋內各處,才打了算得上有些燙的熱水倒進浴桶里。
為了以免剛退燒的江殊瀾又見風,屋里不能開窗。于是為了避免有炭毒隱患,待屋內的熱氣足夠時,臨清筠便把炭盆移了出去。
臨清筠試了試浴桶內的熱水,確認不會讓江殊瀾著涼后便灑了些江殊瀾喜歡的花瓣進去。
把江殊瀾沐浴時需要的寢衣等物都備在一旁后,臨清筠才走回床榻邊,連帶著薄衾抱起江殊瀾。
被放進溫暖舒適的熱水里后,江殊瀾微仰著頭,用氤氳著水霧的眸子望向臨清筠,問: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嬌氣多事了?”
她把方才臨清筠做的事都看在眼里,知道這些事情瑣碎而無趣,但臨清筠卻總是這么妥帖周到地照顧她,不愿假手于人。
真的如葉嬤嬤所說,有臨清筠在的時候,江殊瀾身邊的任何事都無人能插手。
“不會。”臨清筠動作溫柔地幫江殊瀾沐浴,耐心道。
“那你會覺得厭煩嗎?”
江殊瀾前世未能與臨清筠長長久久地同住,但她其實很清楚臨清筠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就是想聽臨清筠再說給自己聽。
臨清筠吻了吻江殊瀾微濕的玉肩,溫聲回應她:“永遠都不會厭煩。”
“和瀾瀾有關的事,無論多久,都做不夠。”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江殊瀾覺得她好似從這句情話中聽出了幾分曖.昧旖旎的味道。
直到和臨清筠一起沐浴完,又很快被擦干水跡、換上寢衣、裹著薄衾放回床榻之上,江殊瀾都未曾感受過絲毫涼意。
無論大事小事,臨清筠總會順從她的想法,也會為她做好萬全的準備。
沐浴完周身都暖融融的,舒服極了,江殊瀾便繼續安心地倚在臨清筠懷里。
為了讓她休息得更好些,臨清筠又點了安神香,江殊瀾很快便有了睡意。
但將睡未睡時,江殊瀾仍不忘輕聲俯在臨清筠心口說:“對不起,今日誤會你了。”
“以后不會了。”
臨清筠輕輕在江殊瀾額間落下一吻,溫柔寵溺地在她耳邊說:“乖,睡吧。”
待江殊瀾睡著后,臨清筠才執起一縷她的頭發輕輕吻過,目光癡迷,低啞的嗓音中蘊著深夜里無人知曉的深沉情愫:
“瀾瀾沒有誤會,那就是我會做的事。”
“你會怕嗎?”
薄唇分合間,臨清筠溫柔得幾乎有些陰森的眼神一寸寸描摹著江殊瀾的面容,慢條斯理地輕聲呢喃:
“可是怎么辦?即便你害怕,拒絕,失望,也不會有離開的機會。”
屋內有令人舒適的暖意不斷縈繞著,但臨清筠唇齒間淌過的詞句卻像是被屋外的雨水浸透,無比寒涼。
江殊瀾一無所覺,只是嗅著安神香的味道和屬于臨清筠的氣息愜意地熟睡著。
即便在睡夢中,她也全然信任地深愛著臨清筠。
江殊瀾夢到了她和臨清筠在那個小院里朝夕相處時的日子。
但夢里的江殊瀾沒有任何病痛,她和臨清筠彼此陪伴著將四時風景看了一遍又一遍。
春賞斑斕色彩,夏游碧波清湖,秋拾遍山紅葉,冬踏純凈白雪。
他們也看著那園子由臨清筠親手種下的玫瑰一次次生出新葉,發了花苞,于枝頭盛放后再慢慢枯萎化于泥中。
這場美夢中斷時,江殊瀾正與臨清筠在山間漫步,與一場不期而遇的清新春雨同行。
那是前世病弱的她絕不敢做的事,臨清筠也不會允許她陷于淋雨的境地。
醒來時江殊瀾先借著微弱的燭光看見熟悉又陌生的帷幔。
那是前世她與臨清筠成婚那日,他們房間的床榻上掛著的帷幔。上面的玉紅流蘇是她與臨清筠一起縫上去的。
而在夜里遠遠留一盞燭火,也是江殊瀾前世最后一年的習慣。
那時因為重病,江殊瀾夜里已經幾乎完全不能視物,也絲毫看不見臨清筠的輪廓。
半夜若醒來看不見臨清筠,江殊瀾會心緒煩躁不安。為了讓她能看見自己,即便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臨清筠每夜都會為江殊瀾留一盞燭火。
江殊瀾還未完全回過神來,卻先意識到自己為何會忽然醒來——
有一抹溫熱的觸感正流經她的頸項,暴露在空氣中之后很快便帶了微微的涼意,旋即沒入她肩膀處的寢衣衣料中。
而臨清筠正無聲埋首于她頸側淺淺地吻著。
“清筠……”
江殊瀾察覺臨清筠的渾身僵了僵,很快加重力道抱緊她,卻不愿看向她。
或是不愿讓她看清他此時的模樣。
頸間和肩側潮濕一片,江殊瀾心疼不已地回抱住臨清筠。
臨清筠的體溫和氣息都是真實的,她知道這不是夢。
臨清筠在流淚。
他很難過。
“怎么了?”江殊瀾聲音又輕又軟地問。
“是因為今日的事嗎?”
臨清筠仍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
“是夢里有什么難過的事嗎?”
江殊瀾發現他正在慢慢收斂情緒,因為她頸間的清淚沒入衣料后便不再有,他灼熱的氣息也變得越發平穩。
她心疼地拍了拍臨清筠的脊背,柔聲道:“沒事的,你可以流淚,也可以難過,不用強忍著。”
“我在這兒。”
江殊瀾忽然想起,臨清筠還未想起前世記憶時,便曾因為某個噩夢而驚醒過,那時她也是這樣抱著他。
“是不是夢到了以前的事?”江殊瀾聲音溫婉道。
就著搖曳的燭光,江殊瀾已經能確認,他們是回到了前世那個小院子里。
或者應該說,是到了臨清筠命人在離百花泉不遠的地方搭建的一模一樣的院子里。
臨清筠把她帶回了家。
她方才夢到了很多與前世有關卻不同的事,便猜測臨清筠或許也是。
臨清筠微微點了點頭,聲音喑啞得幾近破碎:
“我夢到你又在我懷里睡著了,不愿意醒來,不愿意再見我。”
他緊緊把江殊瀾擁進懷里,握著江殊瀾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瀾瀾,我好疼。”
江殊瀾呼吸微滯,瞬間蓄滿水色的眸光晃了晃。
臨清筠的眼淚重新無聲地流進江殊瀾心底,讓她的心狠狠地揪著,酸酸漲漲的,江殊瀾也忍不住有了淚意。
明明是他把她抱在懷里,江殊瀾卻覺得此時的臨清筠像是一只受了傷的動物,正脆弱而無助地向她汲取著安全感和溫暖,不求傷愈,只是想尋求一些慰藉。
江殊瀾知道,他說的是前世她離開那日。
原來即便后來臨清筠又獨自走過了三十年,那日的記憶對于他來說仍是清晰的夢魘。
從未淡忘過。
“都過去了。”江殊瀾強壓著喉間酸澀的哭腔,低聲安慰道。
“我們回到了這里,但不會再重走那條無望的路了。”
他們不需要再數著即將分離的日子生活了。
“我們不會再失去對方,相信我,好不好?”
臨清筠聲音沙啞地“嗯”了聲,隨即微微起身,病態而貪婪地嗅著屬于江殊瀾的溫軟氣息。
江殊瀾側首想看看他,卻很快便被臨清筠順勢用牙齒含著唇.瓣重重吮吻著。
這個吻并不溫情曖.昧,反而帶著讓江殊瀾無法忽視的,來自臨清筠心底最深處的痛與恨。
前世她的離開已經成了臨清筠心底的陰影。
江殊瀾忽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讓臨清筠從那三十年絕望的失去里走出來。
如果不能,他與她之間,又該如何真的往前走。
得知臨清筠建了這個一模一樣的小院時,江殊瀾滿心期待地想回來。
可她不清楚若真的讓臨清筠重新置身這個小院,讓他直面那些眼看著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卻無能為力的記憶,臨清筠會不會在那個陰暗無光的深淵里越墜越深。
越來越痛。
作者有話說:
后面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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