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戀人
這一天,歌莫拉不需要上那兩位家庭教師的課。雖然如此,她比前幾天更早地被叫起來。小孩子的身體真的很麻煩,歌莫拉覺得自己像被下了沉睡咒一樣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接過別人遞給她的褲子和長袍。她真懷念自己的還是魔女的時候,一個非常簡單的清醒魔咒就能讓這困意消失。唉,可卻不行,她現在必須是個什么也不會的柔弱小姑娘。她本來也是從一個什么也不會的小姑娘長成魔女的,現在重新變回這副樣子,一切卻叫她難以適應了。處處都是不便,處處都是掣肘。是,成熟的靈魂讓她智力超群,輕而易舉就能當個天才,但學什么都太簡單就意味著乏味。她的兩位家庭教師不停地夸贊她真是一個伶俐的孩子,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呵呵呵。他們現在給這個必成大器的小孩講完了字母表和兩位數的加減法。
比普通的孩子幸運點的是,她暫時不用把字母表和算數表抄十遍。她說她不想抄,對女兒無時無刻不散發著“愛”的氣息的諾瑪爾夫婦于是對那兩位家庭教師說:那就別抄了。
耶。
魔女強撐著穿好衣服,必須動作迅速,顯得她沒有因為困而腦子成了漿糊(實際上她的腦子就快成漿糊了。,不然奶媽兼保姆喬就要幫她來穿!其實大魔女在自己塔里做實驗做到昏天黑地時也會讓魔像照顧她的起居,但是操縱魔像服侍主人和接受一個女人對幼童的照顧可是天差地別,歌莫拉不會接受后者,后者是羞辱!她自己洗了臉,漱了口,下樓去吃早餐。客廳里站著一個擺著個臭臉的神官——這位叫文森特的年輕神官見到她,還是那幅看嫌疑人的表情。神官沒好臉色,諾瑪爾夫婦當然也沒有什么好臉色。不過當他們看到“莉莉”時,溫暖的笑容立刻回到臉上。
但也沒笑太久,因為他們還得告訴他們的女兒,這個不待見她,也不被他們一家待見的神官要負責接送她,希望莉莉能在路上聽肖神官的話。
所以這個討厭的家伙叫文森特·肖?
“我討厭他,”歌莫拉一副童言無忌的模樣,大聲說,“他不喜歡我。為什么一定要他接送我,喬不就夠了嗎?”
諾瑪爾夫人立刻就笑了。諾瑪爾先生也笑了,笑完后對肖神官說:“請您別介意,莉莉之前的狀態和正常的孩子差得太多,現在起步也很晚,還不懂什么是禮貌,只知道實話實說!
肖神官倒還挺坦然,一點也不尷尬。
“真誠是我神喜愛的美德。”他這樣回答諾瑪爾先生,接著轉向歌莫拉,告訴她說:“讓我來接送你是坎德大人的安排,坎德大人有他必須如此的理由。我確實不喜歡你,但我保護一個人的安全不需要我去喜歡她。諾瑪爾小姐,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把私人情感和必須接受的安排分開。”
無懈可擊的回答。
歌莫拉撇撇嘴。就算她還有心再辯,“莉莉”的人設也不允許她繼續。這種年紀的小孩哪知道怎么反駁這種完美的大道理!算了算了,趕緊吃飯去。
走前,她聽見“莉莉”的父親開口,問肖神官:“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出城呢……”
出城?他們還要出城?
歌莫拉暫時還不知道這里是那兒,但從這里的口音和這么濃厚的光明信仰來看,她也知道這里大概屬于哪片地區。在這幾天應付無聊的客人的過程中,歌莫拉一直努力搜集信息。很可惜,閑聊天的人聊的東西大都很無聊,家長里短雞毛蒜皮,聽來聽去最有用的信息還是因為聊起坎德要當她老師時,他們說了一些關于坎德騎士的事:坎德騎士是裁決所的騎士,去年來此駐守,是這里最年輕的紅袍騎士。
這很不尋常,像他這種年紀的紅袍騎士,要么在裁決所四處追剿惡徒,要么在圣地守護總殿,要么在各大帝國的皇城駐守神殿,總之不是來這種安逸平靜,繁榮富足,沒有惡徒需要追剿,沒有惡獸需要消滅的地方。
歌莫拉吃著早餐,聽著客廳里斷斷續續的對話。諾瑪爾先生覺得出城好危險,就算這里向來太平,萬一有什么邪惡的東西路過呢?
歌莫拉差點笑出聲。
這就是活在安逸里的普通人。魔女輕輕搖頭。有極其微弱的一點危機的可能性就開始憂心忐忑。而對像他們這些在刀劍和尸血里行走的人來說,有一半活下來的希望,就算稱得上是“安全”,是值得一試,不可多得的機會了。
而那邊,肖神官也沒有解釋多少“萬分之一的危險可能性對于一個踏入魔法世界的人來說就是沒有危險”,無論諾瑪爾先生問什么,他都只有一種回答:這是坎德大人的安排,坎德大人這么做有他的道理,你們相信坎德大人嗎?
誰敢說不相信呢。
談話聲沒有了。
吃完早餐,她跟隨肖神官走出家門,諾瑪爾夫婦和保姆喬跟在他們后面,站在門口。清晨,空氣里漫著淡藍色的霧靄,濕漉漉冷颼颼地往人皮膚上竄。門前有一匹馬,肖神官把她抱上馬背,接著自己再騎上去。他伸出兩只手握韁繩,整個人完全圍住了歌莫拉。這時候比任何時候都更能顯出體型的差距和壓迫感來。歌莫拉不自在地縮了縮,想要離身后那對她始終懷有懷疑和戒備的青年遠一些。但是馬鞍就那么大,她縮也縮不了多少,反而讓文森特·肖察覺她的反應后,發出一聲含有輕蔑的嗤笑。
歌莫拉決定把這個神官記上她的死亡名單,排在那個叫坎德的騎士后面。
她感到身后的人扭了一下頭,似乎在向諾瑪爾一家的方向致意,這才想起她也應該對“父親”“母親”和“姆媽”表示表示,道個別。她剛一側頭,神官卻一甩韁繩,馬撒腿跑起來。她毫無準備,慣性讓她重重往后一撞。
這人故意的吧?這還是光明神的神官嗎??刁難小孩子???
勉強調整好平衡,不用靠在這個令人厭惡的神官的懷里后,歌莫拉又悲催地發現:馬太顛簸了。大魔女不需要騎馬,早年里她騎掃帚,掃帚不會上下波動,后來她學會了直接御風而飛,更不用考慮馬了!從城里到城外,飛馳的駿馬不用花太長時間,但從馬上下來的歌莫拉卻覺得自己好像被打了一頓似的。她想揉揉自己,又不想在文森特·肖面前示弱。但對方從她僵硬的姿勢上就看出來了:“疼嗎?第一次騎馬都這樣,騎著騎著你自然就知道怎么不疼了!
嘿,反正她現在是小孩。歌莫拉放心大膽地吐出舌頭,對神官做了個鬼臉。
“何必這樣為難一個孩子呢?”一個聲音突然出現。
歌莫拉:。。!
有人突兀地,毫無預兆地,憑空出現在自己身后,激起了魔女條件反射的危機感和恐懼感。在她從前的生活里,沒人會為了開玩笑嚇唬人玩突然出現在你的近旁,這是嚴重的冒犯,可被直接視為對你的示威,甚至可以引發一場你死我活的惡戰。
歌莫拉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了。現在,她顯然是打不過在場的兩位光明信徒的。
“嗯?”坎德說,“抱歉,嚇到你了?”
歌莫拉看著自己的腳尖。她認為按照人設應該這樣表現。她覺得如果坎德真的把她當做孩子看,應該再調笑幾句,但是沒有。是沉默,死寂的沉默。她能感到兩個神官的視線粘著她。他們又在轉悠什么念頭呢?
“那么坎德大人,”肖說,“我先回去了!
“嗯!笨驳抡f。
馬蹄聲遠去。
“不是故意嚇你的!笨驳抡f。
歌莫拉:我看就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很怕我?”
歌莫拉:你將來會死在我手里!
“在神殿的時候,那是一種常見的測試,查看孩子的魔法天賦,若是你毫無天賦,無法憑不能將襲擊你的魔力逸散出去,我就會確保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歌莫拉:常見你個鬼!
歌莫拉從來沒見過那種測試!雖然仔細想來,那個測試確實很簡單便捷,還能徹底地測出被測者地潛能,但對考官對要求也太高了?!這種測試好像是為了測試材料的堅固性而一拳砸向它——你怎么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判斷出,這塊材料是能夠承受,還是出現裂紋?就算能判斷出,要收回已經砸出去的拳頭也是很艱難的,大部分人都會直接把材料打穿好吧!你確!隳檬裁础
夜魔女又想起曾經與坎德的那一戰。懷著一絲絲嫉妒和不甘,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確實能保證。
而她不能。沒有做到過那種程度。
從利用各種材料,介質,和神的聯系來獲取的力量上,夜魔女占有絕對的優勢,但在魔力精微的操縱上,不得不說,坎德還真是超乎尋常地優秀。
好吧。魔女在心里磨拳搓掌。既然坎德要當老師,那她就要當個好學生!她會學到他這種令人驚嘆的掌控力,然后有朝一日,她會用這種技巧慢慢地把他碾碎!
“我向你道歉,諾瑪爾小姐,”坎德說,“我以后不會再那么做了!
歌莫拉:哦。
“你有什么想問我的嗎,諾瑪爾小姐?”
歌莫拉:問了你也得說啊!
雖然不覺得能問出什么有價值的信息,但對方這么說,她就得問點什么。于是“莉莉”揚起頭,輕輕抿著嘴,望著坎德,擺出一種難過的表情:“為什么肖神官很不喜歡我?我做錯過什么嗎?”
“你沒有做錯過什么,肖神官也不是不喜歡你,”坎德的聲音還有股和藹味,“只是你和一個邪惡的魔女長得太像了,見過那個魔女的人都免不了對你格外關注些。”
歌莫拉盡量不讓自己的驚悚表露在臉上。
就算你是崇尚真誠的光明信徒,這么真誠真的沒關系嗎???
“一個……邪惡的……魔女……”歌莫拉艱難地想著她能說點什么,做出什么表現才符合莉莉的人設,“她……有多邪惡?”
“她毀滅了一個城市,屠殺那里手無寸鐵的居民!笨驳禄卮,“被夜魔女毀滅的格林菲爾德,肖神官正是那起事件的幸存者!
啊這……格林菲爾德,歌莫拉當然記得,她就是憑那次獻祭與她的神建立起聯系。居然還有幸存者嗎?她不記得了。
坎德說:“當然,這和你沒有關系,肖神官已經私下向我言明,他知道,你和那個魔女沒有任何聯系!
“真的嗎……我完全看不出來他知道。∈恰莻叫夜魔女的壞人毀了他的家鄉,他為什么不去找那個夜魔女呢?”
快告訴我關于夜魔女的事。!
“夜魔女在十年前已經去世了,”坎德回答,“但是在我們把她的尸體火化前,有人搶走了尸體。前幾年,我們發現了你……”
雖然歌莫拉確實希望得到點信息但坎德的坦誠讓她非常不安。
“所以我可能不是神跡,”歌莫拉盡量表演出一種錯愕,“我是魔女的陰謀?”
“一切都不能肯定,諾瑪爾小姐,”坎德說,“也許你是,也許你不是!彼尤粵]有繼續裝作和藹可親的模樣,告訴“莉莉”你肯定是神跡,你肯定不是魔女的陰謀。他居然……看起來有了那么一絲絲冷酷和無情。
“那您覺得呢?”歌莫拉說,“你覺得我——”
“這不重要,諾瑪爾小姐,”坎德說,“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事嗎?其實我不應該對你說這些,你明白吧。”她應該說她不明白。
她明白。
而坎德也知道她明白。
這難道不是馬腳嗎,坎德看出了她遠超一個孩子,一個因為不正常的理由突然恢復智力的“白癡”的心智……為什么……
歌莫拉注視著坎德,想要從那雙眼睛,那張臉里挖掘出什么。那是一張如此英俊,如此完美的臉,掛著如此完美的微笑,如此完美的溫柔和藹。
如此完美的面具。
她無法知道為什么。
而坎德不需要她試探。
“你是我神的奇跡還是魔女的陰謀,都不重要。你不是某個力量的傀儡,你是你自己,一個獨立的個體,”坎德說,“如果你志愿向善,你就是我神的神跡,如果你志愿向惡,你就是魔女的陰謀。但是,因為你這張臉,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人在默默關注你。普通人的小惡或許會被姑息,可你的小惡卻被看作陰謀的佐證和向惡的苗頭。”
一陣風吹過女孩,吹著她被冷汗浸透的后背,帶來一陣陣涼意。
坎德說:“這不公平,不是嗎?所以我要告訴你這一切!
歌莫拉:……。
坎德說:“你應該知道你會面臨著什么樣的考驗,你應該知道你會面臨什么樣的苛待。這樣,你才能全力以赴,你才不自暴自棄!
歌莫拉終于明白,坎德的態度為什么讓她這么摸不著頭腦:為什么!坎德!對她!有這么多!莫名奇妙的!期待!和善意?!
“您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歌莫拉問。
那張完美的面具出現了裂痕。坎德盯著她的臉,流露出一抹微妙的傷感和痛苦。鋪天蓋地的困惑涌向歌莫拉。好怪啊!坎德這種態度好怪啊!她怎么感覺……坎德是不是……認識她……夜魔女?
她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坎德的臉,果然還是覺得:他們不認識吧!
“曾經,當我還是個和你一樣大的孩子時,我有個朋友,也叫莉莉,”坎德說,“我們互相救過彼此的命,比親人還親,但是后來……命運讓我們分開了!
莉莉!一個稚嫩的男孩的聲音闖入了歌莫拉的腦海。他的聲音淹沒在尖叫聲里,那是一個稚嫩的女孩的尖叫聲。
她自己的尖叫聲。
“再后來,”坎德說,“命運讓我再次見到她時,她已經變成了黑暗中的野獸,殘暴冷酷的惡徒。人們都說她天生就是一頭披著人皮的野獸,但我知道不是這樣,我還記的她小時候的模樣,她不是天生就注定走向邪路……但她最終……我希望世界上別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希望——莉莉·諾瑪爾,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那位朋友,我希望你不要步她的后塵!
歌莫拉想起來了。
那是在她成為她的老師的學生之前的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她已經很久不想起那段時日了,那時候她是一個對魔法一無所知,對怎樣運用力量一無所知的孩子,那時候她還任人欺辱。那是一個戰亂紛紛的年代,她從有記憶起就在流浪,很多孩子和她一樣在流浪……有一個男孩和她關系最好,相處最久,但是后來,他們遇到了一個人,因為他是金發,她是黑發,他是藍眼,她是紫瞳,他沒胎記,她有胎記,于是他帶走了他,趕走了她。
那個男孩叫……
“對了,我還沒有向你正式自我介紹過吧?”坎德的聲音在歌莫拉耳朵里好像變慢,變緩了,“吾乃光明神之信徒,光明神殿之護衛,來自玻爾蘭德的神官,紅袍騎士賽羅姆·坎德。你可以叫我賽羅姆!
……賽羅姆……他握住她的手,逸散了擊向她的魔力。那個男人哈哈大笑,他說賽羅姆天賦異稟,他愿意收他為徒。請也收下莉莉吧!賽羅姆請求他。但是男人抓著她的頭發,露出她左眼的胎記。男人說:
這是邪惡的印記,我神不喜歡這樣的不潔之人。她不配成為侍奉我神的神官,如果她幸運,她可能成為圣壇下跪拜的信徒,沐浴我神恩惠的光輝。
“我可以叫你莉莉嗎?”
歌莫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別吧,坎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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