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把餐廳搬過來了？”林語想都沒想，直接開口。

        洛新古直起身子看向林語，卷了卷衣袖，說：“我做的。”

        “都是你做的？！”

        “嗯。”

        林語目瞪口呆：“好厲害，我真想不到你居然會做飯。”

        “我還會做甜點。”洛新古指了指烤箱中的餅干。

        “……”林語從樓梯上走到餐桌旁邊，看著滿桌菜肴，“怎么突然想到要在家里吃飯。”

        洛新古把套袖從衣服上摘下來，輕輕巧巧地回答：“你不是說想吃墨西哥菜么，恰好我之前在那邊待過一段時間，學了點手藝，可能比外面的飯店還要正宗，所以就自己做了。”

        “我還說要請客，結果倒是給你添麻煩。”林語有些不好意思，“我能幫上什么？”

        “差不多可以吃飯了，你看看有沒有不合口味的。”洛新古邊說邊戴上了厚手套，從烤箱中把餅干取了出來。

        林語目光掃過桌上的餐品。

        “我都很喜歡。”他說。

        洛新古端著餅干走來，示意林語入座。

        林語在洛新古的左手邊坐下來，戴上一次性手套。

        洛新古舉杯湊到林語旁邊：“林博士最近辛苦。”

        林語端起杯子和洛新古碰了一下：“這次的事故確實有些突然，謝謝你幫我。”

        洛新古擠了點醬料放到林語旁邊，說：“談不上幫不幫的，實驗非常有趣，有機會我還可以參加嗎？”

        林語立刻說：“當然可以！其實你的實驗數據對我們來說最有研究意義。”

        話匣子一打開，又是林語擅長的專業，他滔滔不絕地給洛新古介紹自己的系統，包括一些淺顯的運行方式和理論。

        洛新古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附和兩句。

        讓林語感到意外的是，洛新古并不是亂說，每個論點講出來都很靠譜。至此，林語才明白洛新古此前說的“對這個研究方向感興趣”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不認識你，我都要以為你跟我學的是一個專業。”林語說。

        洛新古一笑，往林語盤子里又放了兩塊小餅干。

        就這樣，一頓飯邊吃邊聊，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洛新古帶來的紅酒是波特酒，度數有些高。林語聊在興頭上，一時沒注意，多喝了幾杯，說著說著就有些臉色發紅，眼前眩暈。

        “我給你換點茶水。”洛新古察覺到異樣，伸手過去就要把高腳杯從林語旁邊拿走。

        “沒事，我不常喝茶，就這挺好的。”林語手往后一縮，搖頭道，“我還沒說完，剛才說到哪里了？”

        “……你在談廣義相對論。”

        “哦對，相對論。”林語又抿了一口酒，一臉認真地說，“阿爾伯特·愛因斯坦曾經說過，當數學定理用于現實，它是不確定的；只要它是確定的，就不完全適用于現實。”

        洛新古沉默地看了林語一會兒，說：“你喝醉了。”

        “因為生活永遠不能用理論來定義。”林語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著，“物質世界瞬息萬變，沒有哪一條定理能完全準確地概括我們這個世界。我已經發現了有很多……很多事情，是沒辦法用現有理論解釋的。就比如……洛新古，你相信人有前世嗎？”

        洛新古沒有接話。

        林語等待著，許是因為洛新古一直沒回答，他有些疑惑，半瞇起眼睛將身子靠了過去。

        “我相信。”林語說。

        洛新古一瞬不瞬地盯著林語，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整個人陷入異樣的平靜。

        “我一直沒敢跟你說。其實三年前在聚會上看見你，我就覺得吧，那不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林語歪頭倚著自己的手臂，全身的力量都撐在桌子上。

        他看著洛新古，眼神恍惚，卻又溢著光亮：“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嗯？”

        洛新古面色慘白。

        “阿語，你喝多了。”洛新古輕聲說著，不知道是說給林語，還是說給自己聽。

        下一秒，他的手突然被林語拉住。

        林語半身趴著，一只手按著他的手指，眼神迷離地感慨著：“也沒有比我的手指長很多，為什么你彈琴那么厲害呢，真是天賦……”

        許是眼鏡有些硌得慌，林語干脆摘了放在桌上，攥著洛新古的手喃喃道：“社會學中有一個理論叫‘刺猬法則’，講的是兩只刺猬在寒冷的冬天相擁，它們身上都是刺，緊挨在一塊就會傷到對方，隔得太遠又冷。”

        林語打了個嗝，緩了緩繼續說：“它們反復地擁抱又遠離，最后終于找到一個合適的距離，既能溫暖彼此，又不會被刺傷疼痛。放到人類社會，這就是心理意義上的‘安全距離’。”

        洛新古的眼中有暗雪在沉積。

        “還有一個理論叫‘安慰劑效應’，其實就是……就是用暗示的方法來勉勵自己，告訴自己不要怕，再努力一點點下次就會成功的，直到他真的取得勝利。哦對，還有……”

        洛新古反手握住了林語的手指，緩慢地說：“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剛剛還說生活不能用理論定義，現在又跟我扯了一堆理論解釋，你回避什么呢？”

        林語似乎沒有預料到洛新古這種強硬的態度，他酒醉的眼眸中摻著些許疑惑。

        洛新古看著他，抬手向前，撫上林語的脖頸，掌心貼在他的頸動脈上。

        林語后撤了一點。

        “阿語，身體反應不會騙人，你還是害怕我……”洛新古的話剛說到一半，林語卻伸手拉住了洛新古的手，臉上帶著笑，眼里墜著萬千星空。

        林語說：“洛新古，能不能給個……給個機會。”

        “什么？”洛新古下意識接話。

        “站在你身邊的機會。”林語輕聲說著。

        頸邊的手驀地停頓，洛新古愣住了。

        緩了好久，他才把手從林語的頸邊抽走。

        掃過林語半睜的眼眸，洛新古收手舉杯，把杯中紅酒一飲而盡。

        驕傲的林博士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太卑微。

        卑微到讓人心疼。

        所以造成這一切的人還是他。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再在林語面前出現，這樣就不會再有糾葛，不會再有彼此傷害的風險。

        甜酒順著喉嚨滑向溫暖的胃。

        洛新古放下杯子，眼眸低垂。

        是他害怕了。

        他怕林語想起來。

        上輩子的林博士，在他的刻意安排下淪為紛爭的犧牲品，形容枯槁，死氣沉沉，如同行尸走肉。至少在他還沒自殺的時候，林語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狀態。

        那樣的林語，對他只有無盡的敵視。

        他知道上輩子林語大概對他有那么一絲絲喜歡，但那一點喜歡，并不足以彌補囚禁和羞辱帶來的恨意。

        可是，沒人能理解三年前他在宴會上見到林語，想起一切時候的復雜心情。

        他知道，自己遠遠看著才是對的，不再有交集才是安全的。

        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是賭徒，跟命運下注，孤注一擲，不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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