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一邊向聲源處趕去，一邊試圖理順究竟發生了什么。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一切都是不真實的。

        決絕赴死的將軍、反應冷淡的族人、神情詭異的老弱婦孺，還有——就是那個同樣擁有琥珀色眼眸的男人。

        剛才時間緊迫，心緒煩亂，姜羽并沒有特意去尋找吳意的身影，他本來應該和百多個招搖山大漢一起被嚴加看管著。

        姜羽想到他那琥珀色的雙瞳，那不緊不慢的舉止，透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優雅、舉重若輕的冷淡，他絕對不會是什么山野村民。那些消失的漢子、死狀可怖的老弱婦孺，究竟是誰干的？和他有關系嗎？

        胡亂想著，一邊已趨近聲源所在地。姜羽的功力比殷會期要深厚不少，輕功更是卓絕，只是他早慣于藏拙，若不是今天事出有異，也不會奮力去施展十成輕功，不多一會兒便從山腳奔至了山腰。然而慘叫聲戛然而止，卻有愈來愈清晰的隆隆水聲傳入耳中。姜羽緩下腳步，左手結了個法印，掌中立馬升騰起炫亮的光華，足以照亮四周三十尺之內的黑暗之地。

        及目可見，眼前竟是一掛飛瀑，臨崖直瀉百丈，下有一口不大的深潭相接。銀鏈沒入潭水騰起蒙蒙白霧，噴濺出如塵細珠，給山林攏上一層薄紗。潭周草青如新，翠蔓扶疏，霜風不時拂過，卷起水霧和著泥土與青草還有淡淡的血的味道撲面而來。

        吳意正站于潭前，衣衫染紅、亂發半濕，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一個裹紅頭巾的婦人趴在一旁，正是之前發聲的那個婦人。

        他手持輕劍，正從容地一劍劍劃開那婦人身上的皮膚，從那婦人傷口處淌出的血量多得異常，染紅了整片的草地，那些血又順著草地形成的一條條小小的溝渠一直匯入深潭之中。婦人身邊蹲著個小孩兒，正握著根木棍瑟瑟發抖。

        姜羽停住腳步，面色微沉。吳意看到他也不說話，又劃了好幾下，才用劍尖挑起那紅頭巾甩落了深潭。頭巾不斷受著飛瀑的沖刷，不一會兒竟慢慢褪成白色，潭水卻被漸染成粉紅、嫣紅、棗紅、猩紅，直到整潭潭水都散發出腥臭的味道，如同盛了一潭的血。

        吳意冷眼看著那潭水，走到那小孩兒身邊問：“還好看吧？”

        瑟縮的小孩兒這時醒神似的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刺的叫聲，操起木棍向他刺去。吳意微微側了身子，那小孩兒撲了個空，木棍直插入地，竟有一道黑煙騰起，發出嘶嘶的怪聲。

        小孩兒拔出木棍，只見在地上平白燒出了個一尺來寬的大洞，一聲尖嘯后，他蜷曲身體，顯然是個防御動作，一根木棍一分為十，竟然每根棍頭都有明火炸開，直直飛將出去。吳意一腳踢向婦人尸體，尸體在勁力之下于半空回旋著朝小孩兒身上而去，眼看閃避不及，小孩兒的十根火棍齊刷刷戳進尸體，但也同時卸了來力，一人一尸同時摔倒在地。

        小孩兒拔出其中一根木棍，剛才的狠勁兒全然不見，眨巴著眼抱著尸體嚶嚶哭了起來，越哭越響，連飛瀑的隆隆聲都被他蓋過，看這淚水漣漣的可憐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搶了他的玩偶。

        吳意淡淡在一旁道：“哭夠沒？”小孩兒不理不睬，仍是只顧大哭。吳意再走進兩步，待再說些什么，正當那時，一根木棍攜勁風自尸體臂彎內飛出，速度極快，幾乎非目力可及。

        “小心！”姜羽忍不住出聲提醒。

        而吳意早有準備，似提前算準了攻擊路線，輕飄飄就讓過半個身位，左手一把撫上他的頭，仍是淡淡的口吻：“不哭了，去找你娘吧。”就在同時，那小孩兒哭聲突然停了，身子卻如破布般軟軟地垂了下來，那一撫竟是直接給捏碎了頭蓋骨！

        姜羽一陣心驚。修仙十年，藏經閣閱卷無數，以為各種奇門術法都略知一二，但這等厲害狠辣的招式卻是鮮見，只這一招，就知此人功力遠遠在他之上。

        吳意收拾完那小妖怪，把他的尸體丟到一邊，拍了拍手，這才轉過身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來？”語氣仍是一貫的平和，而神情竟似有些戲謔。

        “……”

        姜羽看著那兩具尸體，不知如何作答，一時臉色不定。吳意見狀只是輕輕一笑，向半空中招了招手。少頃，不知哪兒飛來泛著綠光的八足蟲，它們爬到尸體上，貪婪地吮吸起來。蟲子越聚越多，不一會兒，尸體上皆是綠瑩瑩一片，和之前在那小兵處看到的一樣。

        吳意見此情形，似乎很是滿意，拋下長劍，對姜羽笑了笑，竟自顧自轉身，飛身沖進了瀑布。

        “啊？……”他這是在干嘛？姜羽這下回過神來了，“喂！你干嘛！……”話音不落，人也箭般飛出，試圖抓住他的一衫半角，但仍是慢了一拍。不過雖不及細想，他還是毫不猶豫地也跟著沖了進去。

        百丈飛瀑瞬間濕了衣衫，眼前一片白茫，耳邊嘩嘩巨響，腳下卻踩著實實在在的石地。姜羽無暇細想，抹了把臉上的水凝神細細看來。

        穿透厚重的水簾，里面居然別有洞天。

        飛瀑之后隱著一個十丈見方的洞穴，如果不是沖進這水簾，姜羽肯定怎么也想不到居然還藏著這樣一個地方。洞穴呈封閉狀，上壁均為石筍，水順著石筍順勢滴下，在相應的石地上砸出了一個個小坑，非長年累月難以為之。因為前方瀑布的不斷沖刷，這里給人一種濕滑陰寒的感覺，連空氣中也有水的氣味，石壁上到處可見青苔斑斑。

        洞穴隨處堆滿了累累白骨。越往里走，白骨越多，幾乎無從下腳。姜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細細端詳，這些白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多是人骨。有些白骨還能保存完好，有些則折為幾段卻不見里面的骨髓，有些骨上面還黏著肉末碎粒。粗一看，整個山洞里單頭骨數量大概就有四、五百個之多，地上到處是凝固的黑色血跡。

        姜羽按捺住反胃的感覺繼續往里走，嘩嘩的水聲漸隱，石筍上的水滴萬年不改地與石地相激，卻反顯周遭寂靜。洞穴的盡頭，居然什么都沒有。

        姜羽伸出手，讓手中的靈球照亮盡可能多的地方，卻沒見著吳意的影子。他小心地沿著整個洞穴邊沿走著，一邊細細查探，在洞穴最里的一處，他停下了腳步。

        這里粗看和別處沒差別，仍是堆積的人骨，散發腐臭的味道。不過再定睛細看就會發現有一片兒地下面居然是中空的，大小正能通兩個人，上面橫七豎八的人骨做了極好的掩飾。現在，這些人骨大部分被堆在一旁，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猶豫了片刻，姜羽還是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拎起其它鋪在上方的骨頭丟到一旁。洞口望下去，竟然深不見底。

        姜羽趴在地上，向地洞倒著伸長脖子想要看清楚下面的情況，地洞微微的風拂過，令人心里發緊。他稍稍運力，靈球靈光轉動，正當他想把靈球送下去看看怎么回事時，突然從洞兩邊伸出兩只手，攀上他的肩膀，似乎想要將他扯下去。

        靠！

        姜羽大驚失色，一把抓住兩只手就想甩開。那兩只手骨節分明而修長，觸之冰涼，看似細瘦卻力氣極大，以迅雷之勢反過來與他十指相扣，竟然怎么都甩不開。

        靈球光滅，周圍霎時漆黑一片。姜羽一時掙脫不了，想催發靈力也騰不出手，正當尋思著怎么辦才好時，那兩只手上霎時傳來一股股溫和的靈流，把姜羽整個人包裹起來。修仙之人對靈力極為敏感，姜羽很快感覺到靈流中包含的安撫之意，料想這手的主人沒有惡意，于是清了清嗓子，試探著開口：“是吳意嗎？”

        黑天洞地，對方全無回應，只有那兩只手上源源不斷地輸送著靈流。姜羽剛見過慘烈的虐|殺場面，現在又處無人之境，周圍寂寥黑暗，在這樣的情形下被不知何人的雙手扣住本該驚恐，但這一波波溫和的靈流注入令他對手的主人生不出嫌惡之感，既動不了，干脆閉了眼睛讓這股靈流在全身流淌，不一會兒就覺通體舒暢、心境平和。

        半晌，那兩只手上的靈流停止了傳送，姜羽正打算再發話，突然上身一墜，那兩只手直接發力把他向下方拉去。雙手被制，身體根本無法施力，姜羽以腳勾地，半身已向洞中倒去，下半身卻還在地上。這個姿勢頗為尷尬，但也顧不得這許多。底下似有若無地傳來一聲年輕男子的輕笑，與此同時，那兩只手上的靈流瞬間噴涌，一股強大勁力把姜羽一下拽了下去。

        這次姜羽無力支撐，整個人順勢往下倒去。

        身邊是呼呼的風聲，漆黑不能視物。姜羽人在空中，雙手被扣，但腦子還是在快速運轉。他想著借力石壁，來一招倒懸摘星擺脫當前的不利局面，但黑燈瞎火地蹬踢多次，卻一直沒觸到石壁。情急之下，姜羽空中旋起身體，震出靈力欲甩脫那兩只手，不成想那兩只手全然不懼，照單全收，竟似輕而易舉地便化去了力道，帶著他繼續落墜。失重的情況下還能有如此功夫，可見此人實力之強。雖只電光火石之間，姜羽也深刻感受到了這一點。

        估摸著大概往下墜了百來丈，那兩只手忽地向上施力，直把姜羽的身體也承托得往上一抬，下墜力同時被化去，輕飄飄地就拉著姜羽踩在了地上。那手的主人直到這時才放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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