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原來瀛北的官道驛站大門坐西朝東，往里便是高梁大堂，陳設簡單，一目了然，大堂后一條甬道直通向前，南北各有四座偏院。幾十個齊云兵搜了三遍，連床底、茅廁都仔仔細細查過卻仍無所獲，外頭的親兵早已包圍了“客棧”，但也堅稱“沒有任何人從這里出去”。

        這些人居然都憑空消失了？！魯去海怒火中燒又毫無辦法，墨不異在寧羽耳邊道：“藏得可真好。”寧羽微微一笑，用口型道：“就憑他們是找不到的。”

        魯去海只得將槍頭直指寧羽，喝道：“還不把敵匪交出來！”他說歸說，卻也不敢造次，一來寧羽仙術高強，另一個人看起來更非庸人，二來現在既抓不到人，他就沒所謂通敵證據，更不能隨便就動了九天宮的人。

        寧羽冷靜地回道：“魯將軍，你是到處東征西伐殺紅了眼，這哪兒來的敵匪？念在你是我齊云功臣，你誣陷我與敵寇圍聚之事我就當沒發生過，現在，麻煩你帶著你的人走吧，別妨礙了我在此清修。”

        魯去海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撥開親軍，自己帶著寒鐵槍在“客棧”各處又搜了一次，寒鐵□□掃過處，桌斜椅倒，瓶罐碗碟碎了一地。寧羽冷著臉看他發瘋，找了半天還是沒發現異常。魯去海恨恨道：“九天宮暗中放走敵匪，該當何罪？姜羽，這可不是你能擔待得起的！”

        寧羽不慌不忙地回道：“就算到了當今圣上處評理，你也總得抓到人才行，空口白舌地冤枉九天宮門人想必擔待不了的是將軍你。”他隨便指了指幾個小兵，“喂！你、你、還有你！你們中有誰見到我們把匪徒窩藏起來的？有沒有？”

        小兵們面面相覷，紛紛搖頭，縮著腦袋退在了一邊。

        魯去海見威逼不成，氣得原地跳腳，又負氣一樣“乒乒乓乓”摔了幾十個碗碟，瓷碎片散了一地。他發泄完，這才覺得氣消了點，狠狠瞪了寧羽一眼：“你最好小心點，別被我抓到把柄！”終于在親軍的簇擁下灰溜溜地離開了。

        墨不異見他走遠，嘆口氣道：“齊云的大將軍就是這樣沉不住氣的蠢貨。”

        寧羽一口氣喝干了桌上的茶水，笑道：“齊云的蠢貨多了，也不止他一個，九天宮里不就有兩只。”想到大師兄殷會期和姜東習，這時他們應該已經到齊云境內準備邀功了吧，殷貴妃這幾日應該給皇上吹了不少枕邊風，這位大師兄的九天宮繼任宮主之位怕是更穩了。不過他轉念又想，這世上蠢貨多，聰明人其實也不少。

        原來，堂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時，二當家的陳智已預料到或有一劫，早已將他拉過去悄悄告知了應對的法子。

        群匪確是瀛北流寇，但并不是居無定所，瀛北國衰敗非一朝一夕，事實上，在半年以前已幾乎名存實亡，朝廷大亂，驛站早被荒廢，他們聚居于此也已多時。鄭大虎聲威望，一身蠻力，打劫盜竊的主要“業務”就落到他身上，陳智則負責幕后出謀劃策。在他的極力勸說下，這批人花了五個月的時間在大堂挖了一條一人寬的地道，直通到外邊的野地，就是為了以防萬一金蟬脫殼之用。這廳堂看似空落落的一覽無遺，其實動了心思，作了偽裝，如此這般，群匪就算喝得酩酊大醉也能在短時間內順利開溜。

        寧羽捧著靈球，掀開了角落處一塊石板，板上刻意繪制了繁復的花樣，青石既重又厚，敲上去發出一聲悶響，與其他地方無異，也因此即使魯去海仔細地上上下下都敲打了一遍也沒能注意到這塊石板有問題。

        石板的周邊是四四方方的接縫，掀開之后，黑黝黝的地底瞬間盈滿了白光。他和墨不異一前一后跳了下去，又原封不動地恢復了石板的位置。魯去海這偏執狂對異族懷有根深蒂固的惡意與恨意，寧羽有預感，他會殺一個回馬槍，不過他們把善后工作做好的話，他就算回來也只會震驚地發現連這倆人都平空沒了蹤影。

        兩人身型都瘦削，走在地道里倒不顯得窘迫，只是必須弓著身子前行才不至于老撞到頭頂的土石。密閉的空間內，呼吸的聲音都似乎被放大了數倍。

        墨不異在寧羽身后，溫熱的氣息似有若無地吹在他脖子上。

        “怎么不走了？”墨不異在身后問道。

        “……沒、沒什么。”寧羽想幸好他看不見自己又開始發燙的臉。他莫名有點生自己的氣，總覺得墨不異在身邊，自己就變得奇奇怪怪羞羞答答，活像被調戲的小媳婦似的。可對方無論何時都是一副氣定神閑長袖善舞的樣子，和他相比，自己的定力實在是太差了。

        走到一半，地上像是有好多個球型物體，腳步必須拖著才不至于踩到它們，不小心踢到就會在地上滾來滾去，靈球往下一照，寧羽頓時哭笑不得：地上堆放著山芋、蘿卜、圓蔥之類的蔬菜。再一想，這陳智還真是思慮全面，就連食物都一并儲備好了，如果有什么差池，這些食物的量應該夠他們吃個十天半個月。

        沒一會兒，地道盡頭露出微光，寧羽加快了腳步，撥開洞口遮擋的枝葉，兩人縱身躍上了地面。這兒是與“客棧”相近的一處野林子。風卷殘葉，發出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風過之后林愈靜，放眼四周，并未看到群匪的身影。

        一旁墨不異彎下腰，撿起其中一片最大的黃葉。寧羽見其神色有異，湊過腦袋來一看，葉子上竟歪歪扭扭蘸著墨汁寫了一行話：多謝兩位少俠，咱們江湖再見！陳智上。

        寧羽失笑，說道：“這人還真有意思，只是現在瀛北國破，他們還能去到哪兒呢？”

        只聽墨不異道：“他不是說了瀛北的國土現在也是齊云的國土，接下來想必齊云會加快速度重整家國，土地也不可能一直荒廢，定會有大批的人外遷過去，他們其實只需暫時躲這一陣就行。過了這陣，八成還得來投靠齊云。”

        寧羽乍聽了他這席話深以為然，又想到當下階段家國仍亂，他們也有所顧忌，因此不敢再輕易現身，過段時日等風平浪靜了他們可能就會來找他引薦入籍了，轉念心里隱隱打鼓，都怪自己疏忽，以為與其不會相交，居然直接把真名真姓相告，不知會否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墨不異見他沉吟良久，問道：“還在想嗎？”

        寧羽收了神，揶揄道：“不是，我是在想別的，當初授你那散官之職實在暴殄天人，要是好好從政，說不定能官至相國。這次我們回到齊云，可能還要拜見帝君，識貨的話就不應該放你走。”他私心不希望他走，不過用這么個半開玩笑的口吻說出口就不覺得那么別扭了。

        兩人一路說說停停，把魯將軍殺個“回馬槍”的時間也算在內，慢慢踱回“客棧”，這次倒再沒出什么岔子。寧羽負責洗菜煮飯，墨不異負責喝茶吃菜，三天時間一晃而過。第四天天光大亮的時候，兩人啟程趕往齊云。

        未到城門口，寧羽就發現齊云來來往往的兵馬摩肩擦踵，幾乎路不能行，反常得很。

        他隨便抓了個人問話，果然，齊云王迫不及待想要占據整個瀛北，洪災過后才沒多久就撥了大批人馬北進，只要查實方圓境內無瀛北亂黨，立馬開始布局齊云國土的擴張，派人過去大興土木，重修城池。

        瀛北地大物不博，收下瀛北之后如何擴張屬國之大計，需要周密計劃才對，現在多少有些操之過急。齊云進攻瀛北的整個過程因不少城池臨陣倒戈，因此出乎意料的順利，但畢竟是要推翻一國統治，齊云也是派出了不少于三十萬的大軍推進。

        正式拿下瀛北之后，除了招搖山及以南的少量駐軍，估摸著基本都因來不及撤軍而死在了那場人為制造的大洪水中。被勝利喜悅沖昏頭腦的齊云似乎根本就沒有在意過那些白白死去的士兵，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現在齊云唯一著急的就是要重新踏上瀛北國土以防被其他兩國鉆了空子，但事實上有載星河相隔，天擇與長儀要大軍入境難度極大，齊云并非沒有更多時間好好規劃該如何利用瀛北這片廣袤的土地。

        但如果反過來想，這樣的做法不正說明了齊云王是個野心勃勃之人？既如此，接下來攻打天擇也便指日可待，反而可早些完成復仇心愿，這么一想，寧羽心下反而舒暢起來。

        入得齊云境內，兩人大概又花了三、四日來到了國都。行到都城門口，寧羽掏出九天宮令牌，守兵一見立馬恭敬行禮，讓出了一整條的道兒來，他剛走出幾步，突聽得后面一個聲音傳來：“等等，不要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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