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各大晚會和頒獎禮輪番上演。

        區嘉朗作為當紅男明星，不出席幾個活動也說不過去。區嘉麗使出渾身解數，為他爭取了暫離劇組的機會。為了讓劇組如期殺青，離組參加活動的前幾天，區嘉朗每天滿打滿算要拍上十四個小時。算上出妝時間，他每天有十六、七個小時都在工作。

        除此以外，他還要抽身解決一些突如其來的麻煩。各種壓力疊加下，他神經衰弱了一陣，每天都睡不著覺。區嘉麗請了自己做醫生的高中同學幫忙，約了一個相關領域的醫生到劇組來給他問診。

        他不愿意。

        “我沒病。”

        “你有。”

        “我想回上海。”

        “我想發財。”區嘉麗翻了個白眼，“人生沒有圓圓滿滿，接受它，行不行？”

        好幾天沒見蔣晨曦，區嘉朗的內心總有些不安。果然，這天晚上就出事了。他疑似未婚生子的傳聞一出，互聯網的每個角落都沸騰了。區嘉麗瞞著沒讓他知道，直到次日凌晨，劇組的大夜戲拍完，他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么事。

        他握著手機，驚得半晌都沒說話。

        區嘉麗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車備好了，趕緊回上海吧，我替你去醫院陪星星。

        區嘉麗果然是他的親姐姐。區嘉朗簡直感動得要落淚。

        到家了。蔣晨曦沒有開暖氣睡覺，房門敞開著，門邊立了一個半人高的行李箱。區嘉朗上前去提了提，很重。借著城市的夜光舉目四望，房間里幾乎沒有她帶來的東西了。

        他遲疑著，緩慢地拖動著步伐，靠著床邊在地板上坐下，凝視著蔣晨曦熟睡的側顏。漸漸地，感覺到眼角的濕意。

        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又怕周身的寒氣驚擾了她今夜的夢。于是將雙手放在自己的后頸處貼著，等到手心的溫度逐漸變得宜人，才緩緩地觸碰著她的發絲。

        “好想你哦。”他小小聲地說，靠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俯身親了親她的眼角。

        “蔣晨曦。”親一下她的眉心。

        “蔣晨曦。”再親一下她的鼻尖。

        “蔣晨曦，蔣晨曦，蔣晨曦……”

        他隔著被子擁住她，一如擁住自己經年的美夢。

        蔣晨曦醒來的時候，區嘉朗就這樣在被子外面睡了一夜。好吧，也沒有一夜，小半夜吧。

        好幾天沒見他了，瘦得有些明顯。不自覺地抬手開始描繪他的輪廓，卻發現指尖處的溫度高得有些嚇人。

        他發燒了。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偶像劇男主角，區嘉朗終于給自己搞出了這樣的偶像劇情節。

        蔣晨曦掀開被子，披上外套，拍了拍區嘉朗的臉。

        “醒醒。”

        “星星……星星怎么了？”

        再醒來的時候，區嘉朗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床上。區嘉麗坐在床前的小搖椅上，捧著一張不知道哪里來的早報在讀。見區嘉朗醒了，她便瞇著眼睛站起來，順手把報紙蓋在了他的腦門上。

        “我睡了多久？”區嘉朗一手將報紙掀開，掙扎著坐了起來，“蔣晨曦呢？”

        “不久。”區嘉麗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現在出發的話，應該來得及在蔣晨曦起飛之前趕到機場。”

        區嘉朗立馬從床上蹦了起來。

        區嘉麗一記眼刀飛過，丁曉光立刻很醒目地堵在了門前。

        “但是你今晚要走紅毯。”她看了看手機，“容你再喝兩口熱粥，趕緊洗漱一下，要去酒店做妝造了。”

        不是區嘉麗鐵石心腸。是區嘉朗的確沒什么大事。他昏睡得不省人事，是因為吃了醫生開的安眠藥。雖然沒蓋被子睡了半夜，的確有些低燒，但畢竟年輕，被子捂一捂就沒事了。令區嘉麗比較震驚的是，將區嘉朗背來醫院的人是蔣晨曦。

        區嘉朗，身長一百八十八厘米，周身都是肌肉，體重高達七十五公斤。

        丁曉光，一個身高一米八、體重六十五公斤的壯漢，曾經在背區嘉朗的時候把自己的腰給閃了。

        而蔣晨曦，把區嘉朗送到醫院以后，還能拖著半人高的行李箱，健步如飛地前往機場趕飛機。

        這個女人，真是方方面面地不簡單，區嘉麗分神想著。

        半秒，只有半秒。就借著這樣一個轉瞬即逝的機會，區嘉朗從醫院逃走了。

        丁曉光見自己沒攔住區嘉朗，也著急忙慌地逃離了現場。他心想，已經讓一個老板失望了，絕對不能再讓另一個老板失望！于是追上了區嘉朗，請纓當司機，拍著胸脯說一定幫他追上蔣晨曦。

        但區嘉麗的話似乎比較接近真理——人生沒有圓圓滿滿。

        丁曉光使出了自己畢生的車技。區嘉朗抵達機場的時候，蔣晨曦的航班還沒有停止檢票，但她早就已經登機了。

        他在來往的人潮中苦笑。蔣晨曦，做什么都愿意先人一步的人，怎么會無端留在原地。她不會等到最后時限才登機，也不會等待最后時限才出現的任何人。

        丁曉光看著區嘉朗的苦笑，又在心里嘆氣了。

        “要幫忙嗎。”

        一把弱弱的女聲突然出現，把區嘉朗和丁曉光都嚇了一跳。

        是一個白凈的女生，戴著一副有半張臉那么大的黑框眼鏡。丁曉光見過她許多次了，條件反射般地擋在了區嘉朗身前。

        區嘉朗伸手搭住丁曉光的肩膀。丁曉光回頭，看見區嘉朗輕輕搖頭，做了表示制止的神情，然后抬手扶了扶黑色的鴨舌帽，略過這個女生，往他們來時的入口方向走去。

        蔣晨曦的航班一直沒有起飛，上海落起了久違的飄雪，空姐在廣播里提示大家再耐心等待幾分鐘。

        旁邊的小男孩大概七八歲，有些坐不住，總伸手去解安全帶。男孩的媽媽出聲制止，他便發起脾氣來，忽地哭了起來。

        頭痛。蔣晨曦閉眼，抬手捏了捏鼻梁。

        “抱歉。”

        男孩的媽媽笑得有些愧疚，蔣晨曦唯有笑著說沒關系。

        空姐聞聲而來，耐心地詢問情況。小男孩的大聲哭喊轉變為抽抽搭搭，“我不想坐在這里，太擠了！嗚嗚嗚……”

        敢情還是個小少爺。

        男孩的媽媽面露難色，好脾氣的空姐也面露難色。商務艙已經滿員了，不然倒是可以替這對母子升艙。正在為難，看見不遠處的乘務長在朝自己招手。原來，商務艙有位好心的乘客，聽見了小男孩的哭鬧，愿意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

        男孩的母親正皺眉，不放心小男孩一個人去坐商務艙。空姐耐心地解釋，可以兩個人一起過去。只因那位好心的乘客也喜歡寬敞的空間，所以買了兩個位置的機票。

        所謂山水有相逢。好心的乘客竟然是沈西林。聽見她叫“晨曦姐”的時候，蔣晨曦還愣神了好幾秒。她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運動套裝，沒有化妝，戴著眼鏡，很休閑的樣子。

        “你近視嗎？平時好像沒見你戴過眼鏡。”

        “這是平光鏡。這不是沒化妝嘛，戴副眼鏡遮一遮。”

        蔣晨曦點點頭，有些不知道要說什么。當下的情緒也沒有展開社交的意愿，便不再開啟話題，無言地望向窗外。

        此刻的細雪，竟然令她想起在波士頓的年月。這個聯想未免過于跳躍，因為那里的雪下起來很瘋，遠遠沒有那么溫柔。

        在波士頓的暴雪中，蔣晨曦先后經歷過兩次搶劫。

        第一次被搶的時候，她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那年流行鐳射的元素，她的羽絨外套也走了這個風格。白雪茫茫中一片五彩斑斕的黑，非常惹眼。搶她的那個混混穿著一件紫色的衛衣，拿著一把小刀指著她，說想不注意到你都難啊。

        這么大的雪，路上基本不會有行人。蔣晨曦出門是因為公寓斷網了，她得去學校圖書館蹭wifi，把期末論文給交了。所以，她背了電腦。電腦里有她的論文，期末作業，還有實驗數據、行研資料等等。不夸張地說，當時那部電腦比蔣晨曦的命還重要。理所當然地，她也拿命來保護了它。

        那一次的運氣真不錯。那樣的鬼天氣，竟然也有游客路過。還是個個子挺高的中國人。同胞見義勇為，蔣晨曦的小命保住了，但左手的掌心處永遠地留下了一道疤。

        在警察局做筆錄的時候，蔣晨曦才開始后怕。抿一口警察遞過來的咖啡，猛然落下淚來。看了看鐘，國內的時間應該不是太晚，她便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沒有人接。

        蔣晨曦打了第二遍。

        通了。但接電話的人不是她媽媽，是醫院的護士。護士的聲音聽起來很清脆，能想象她在電話那頭帶著笑意的樣子，應該是非常熱愛自己工作的人。護士告訴蔣晨曦，手機的主人把手機落在產后康復室了，已經通知家人過來取了，有急事的話，她可以代為轉告。

        “這個歲數的小男孩，最討厭了。”沈西林的話題續上了，“晨曦姐，你是獨生子女嗎？”

        “不是。有一個哥哥。”蔣晨曦笑了笑，“還有一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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