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交所的發問對象是德信投資，但敲打的卻是背后區嘉麗成立的基金會。她唯有盡力補救，馬上聯系德信投資和相關律師，開始著手準備應對之策。

        不得不說，關于區嘉朗“未婚生子”傳聞的內情，陳述比他本人了解得更清楚。只是基于保密協議，他沒辦法向無關的人士透露更多。

        區嘉麗辦公室的景致一般。陳述的視線越過淡茶色的落地窗，從高樓的縫隙中，看見湛藍的天和雪白的云。初冬午后，天氣晴。他暗自祈禱，希望這個項目能像今天的天氣一樣好。在場的精英們對區嘉朗的情史進行了三十分鐘的討論。區嘉麗以項上人頭擔保，他沒有交往過任何蔣晨曦以外的女性。

        “女性？所以沒有排除交往男性的可能？”陳述的老板非常謹慎，問出這個問題以后，終于想起了區嘉朗那些“青梅竹馬”中的竹馬——正是自己麾下一員。他轉頭看向陳述，“你們……”

        “我和他什么關系也沒有。”陳述笑著連連擺手，“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絕對是單純的朋友關系。”

        區嘉麗捏了捏鼻梁，“‘人類’。我的意思是，區嘉朗沒有交往過蔣晨曦以外的任何人類。”

        陳述看見老板的臉色又變了變。

        “他沒有去過荷蘭吧？”

        “可能去過那里拍攝吧，記不清了。”區嘉麗揉了揉太陽穴，“認真的嗎，不要告訴我你在擔心這個。”

        陳述覺得自己的笑要憋不住了。

        此時，區嘉朗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走廊的過道上。剛剛路過的那位辦公室文員去而折返，給他端了一杯溫水。

        “有咖啡嗎？”區嘉朗抬頭看她，“茶也行。”

        “嗯……有的。”

        “麻煩幫我倒一杯，謝謝你。”

        “……不客氣。”她猶猶豫豫地站在原地，一點也沒有要去倒咖啡的意思，“光哥……不是，嘉麗姐說，你下午兩點以后不能喝咖啡。”

        “她什么時候給我立的這種莫名其妙的規矩？”區嘉朗站了起來，發現眼前這位同事個子十分嬌小，僅僅到自己肩膀那么高。“算了，沒事了。”他坐下，看了看手里這杯溫水，轉動紙杯，仰頭喝完。

        他將紙杯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余光察覺到女生并未離去，并且一直在注視著他。作為藝人，他習慣被注視，也習慣被觀察。但今天不知道是哪里出現了問題，大概是他注視到了自己的被注視，所以感到分外不自在。

        “你還有事嗎？”區嘉朗終于忍不住開口，抬起頭，卻發現那位同事早已離去。而他余光中那個注視著自己的人，原來是擺放在墻角的人形立牌。

        “你在干嘛？”陳述率先從辦公室出來，看見區嘉朗呆呆愣愣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是我問你吧，你來干嘛？”

        “進來就知道了。”

        陳述招手，區嘉朗起身跟了進去。

        第一眼看見的是擺在區嘉麗桌面的那盆綠植。透明的花瓶，水生藤蔓植物。她什么時候有這種閑情逸致了？公司同事幫忙打理的嗎？她可是仙人掌都能養死的人。

        陳述的老板率先站起來。

        “區先生，下午好。”他扣好西裝紐扣，朝區嘉朗伸出右手，“王后所，鄭鐸。”

        區嘉朗下意識朝陳述望去，他用嘴型無聲地補充著鄭鐸的自我介紹。

        ——“我老板。”

        鄭律師身后的兩位年輕律師早就跟著老板一起站起來了。這兩位年輕律師和陳述是一個路子的，西裝革履，身形挺闊，戴金絲邊眼鏡，嘴邊掛著標準得體的微笑。

        區嘉朗的腦子里，就那么不合時宜、但又合情合理地，浮現了與蔣晨曦有關的記憶。

        他們當時剛剛運動完，蔣晨曦正穿著他的灰色t恤，靠在床上看書。書名還挺拗口，叫什么什么分岔的花園。

        作者名字也拗口。

        ——“叫什么來著？”

        ——“博爾赫斯。”可能是倦了，她難得笑得那么溫柔，“你要知道這個做什么？”

        ——“了解你啊。”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將腦袋窩在她的肩膀上，“‘大部分的時間里，我們并不存在；在某些時間，有你而沒有我；在一些時間，有我而沒有你；再有一些時間，你我都存在。目前這個時刻，偶然的機會使你光臨舍間——’”他稍作停頓，繼續朗聲誦讀，“‘在另一個時間，你穿過花園，發現我已死去；再在另一個時刻，我說著目前所說的話，不過我是個錯誤，是個幽靈。’”

        他似懂非懂地讀完了這段被蔣晨曦用波浪線劃出來的話，發現她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書上了。

        ——“你居然還看朋友圈？”他有些生氣地輕咬她的耳垂，“怎么從來沒有給我點過贊？”

        她點開陳述最新發的一張照片，把手機舉到他面前。

        ——“王后所是有什么規定嗎，要求近視的律師只能戴金絲邊眼鏡？你看，每個律師都一樣，真有意思。”

        鄭律師愣了愣，“什么有意思？”

        “……”區嘉朗閉了閉眼，“我剛剛說有意思了嗎？對不起口誤了，我說真沒意思。你們律所是規定了律師只能戴這個款式的金絲邊眼鏡嗎？”

        這是哪里冒出來的問題？區嘉麗有些惱火。

        “區嘉朗。”她敲了敲桌面，“behaveyourself。”

        區嘉朗的情史大拷問結束以后，陳述向鄭律師要了兩個小時的假。

        “一起吃飯啊。”陳述勾上了區嘉朗的肩膀。

        “沒空。”區嘉朗拍開他的手，“要回劇組，晚上有通告。”

        “真沒空？”陳述笑著扶了扶自己的金絲邊眼鏡，“我明天就飛香港了。”

        “嗯，怎么了，去了就不回來了？”

        “不是，你不用我幫你帶點什么？”

        區嘉朗不知道是不是在假裝聽不懂。

        “香港還有什么東西是上海買不到的？”

        “未必是買啊。”陳述打了一下他的頭，“可以是送啊。”

        是哦，送什么呢？區嘉朗一秒陷入了沉思。半分鐘以后，才發現陳述在憋笑。

        “你笑什么？”

        “笑你啊當然。蔣晨曦真是吃定你了。”

        他還沒說送給誰呢，只是提到香港，區嘉朗就自動代入蔣晨曦了。

        一直是這樣。

        蔣晨曦在波士頓讀書的時候，波士頓就是蔣晨曦。蔣晨曦在上海工作的時候，上海就是蔣晨曦。她去到哪個城市，哪個城市便淪為她的背景。

        區嘉朗還是陪陳述去吃飯了。當然絕對不是因為陳述馬上就要去香港了，區嘉朗卻沒想好讓他幫自己送什么東西給蔣晨曦，而是因為——

        “另一個演員家里出事了，想趕緊殺青回家。制片人姐姐都來找我了，我當然得答應了。”

        答應把他的戲挪到后半夜，好讓那個演員提前殺青，去趕飛機。

        “嗯。”陳述根本不想聽他這些啰嗦的借口，“想好了沒，讓我送什么？”

        區嘉朗思來想去，都想不到要送蔣晨曦什么。

        “我覺得她什么都不需要。”區嘉朗懊惱地錘了兩下自己的腦袋，“我覺得她需要我。”

        陳述被送到嘴邊的茶杯燙到了。

        “真的。她工作的時候，很緊繃，你發現了嗎？經常都睡不好。以前我有空的時候，會在睡前幫她按摩，那樣她才能睡得踏實——”

        “夠了夠了夠了——”陳述放下茶杯，恨不得伸手去捂區嘉朗的嘴，“我對你們的閨房秘事沒有興趣。”

        “我說的是正經按摩，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想的也是正經按摩！”陳述望天，“救命，我造了什么孽。”

        兩人吃飯的地方是一家不太紅火的日料店，老板是陳述的朋友兼同行。此時店里除了陳述和區嘉朗，沒有別的客人。他便干脆掛上牌子，打烊了。

        “喝點？”老板示意陳述。

        陳述擺擺手，“晚上還要干活呢。他可以喝一點。”

        “不了，謝謝啊。我晚上也要干活。”

        老板點點頭，帶著美酒離去，沒再招呼二人，徑自在另一張桌上打發自己的時間。

        ——“把煙熄滅了吧，對身體會好一點。雖然這樣很難度過想你的夜。”

        老板開始放歌。區嘉朗馬上聽出來了，這是梁莊生翻唱的版本。再仔細聽聽，好像還是蔣晨曦看的那一場live版本。

        “你朋友是梁莊生的粉絲啊？”

        這個演唱會的《虎口脫險》并沒有出過公開音源。能有這個音頻的，應該是鐵粉了。還特意選在打烊以后播放，不做商用，果然是律師出身。

        “好像是吧。”陳述偏頭看了日料老板一眼，“前不久還去聽他的演唱會了。哎，好像你去當嘉賓那一場，他也有去，回來還跟我提了一嘴。”

        隔壁桌，兩人討論著的對象打開了梁莊生的直播。

        梁莊生最近工作不算太多，閑暇的晚上會開直播給粉絲們唱歌，一唱就是三個小時，跟演唱會沒什么分別。日料老板近日最愛的消遣，就是在打烊以后聽梁莊生的直播。

        這天沒能如愿。

        剛打開直播，梁莊生就說自己要下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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