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月落星沉,天色漸明。
稀薄的晨霧淡淡地籠罩著敞開的朱紅宮門。
一隊明黃色的車駕緩緩從宮門駛?cè)搿?
“恭迎陛下圣駕回宮。”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紛紛跪倒,齊聲叩拜。
三日前,英帝親自前往京郊陵寢祭拜先帝、沈氏,盤桓數(shù)日,今晨終于回了宮。
屋脊上高高蹲著的瑞獸冷眼睨著下面,天子儀仗,威嚴(yán)無聲。
舒寧殿。
英帝換過祭拜時的禮服,坐在龍榻上,他正值壯年,卻已顯現(xiàn)出疲態(tài),兩鬢也隱約有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白發(fā)。
“圣上今年回來的甚遲。”老太醫(yī)關(guān)世鏡將藥箱放在手邊,抬眼看著英帝,仿佛只是在拉家常。
“祭拜當(dāng)日,朕夜來做夢,見先帝、母妃、十二弟,圍桌而坐,其樂融融,如平生歡。”
英帝長嘆一聲,悵然若失,“天明夢醒,悲不能已。”
他向來威嚴(yán)肅穆的臉上竟然極少見地現(xiàn)出悲傷的表情。
‘“臣明白,陛下乃是思念親人之故。”關(guān)世鏡頷首,‘’老臣亦常有此悲嘆矣。”
“思親?”英帝若有所思地垂眸。
他是大衍的帝王,九五之尊,富有四海,且正值盛年,本不該有此垂暮之人之嘆。
半晌,只聽他沉聲道,“去宣幾位皇子過來吧,朕也許久未曾好好地看過他們了。”
“是,陛下。”
-
舒寧殿的宣旨太監(jiān)急匆匆前來各殿的時候,白眠雪還正軟趴趴地貼在溫?zé)岬拇查缴希瑹o知無覺地沉浸在香軟的睡夢之中。
許是昨天半夜耗費(fèi)了許多精神,他這會兒睡得格外沉,長長的睫毛無意識地抖動著,整個人攤成一條,又乖又可愛。
直到天色徹底發(fā)亮,綺袖方才慌手慌腳地推開門,
“殿下快起,奴婢方才出去,竟瞧見舒寧殿的宣旨公公朝著咱們這邊過來了!”
白眠雪被人從睡夢中硬生生扯起來,整個人又懵又委屈地坐著,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他閉著眼軟軟地道:
“綺袖姐姐……好困呀……我再睡一會會兒好不好?”
他迷迷糊糊地說著話兒,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原本就沒穿好的燕居服漸漸滑落了下來,歪歪斜斜的領(lǐng)口里露出一點(diǎn)白皙纖弱的鎖骨來。
許是他睡相太不好,那處甚至被他自己壓得微微發(fā)紅。
綺袖抬手替他攏好衣服,又溫聲喚道,“殿下快醒醒!”
偏偏他還沒有察覺,只是小嘴一張一合,自顧自地小聲說著話。綺袖湊近一聽,全是半夢半醒的囈語,
“……好硬啊,嗚嗚,什么東西呀……真討厭,硌得我腳疼……”
“嗚……過不去了呀……”
綺袖又好笑又無奈,搖頭道:“這說的都是什么胡話,殿下怎么困成這樣。”
她晃了晃白眠雪,見他整個人實(shí)在困得迷迷糊糊地就要往下倒,連忙一把扶住,只好先取了件厚衣服,披在白眠雪身上。
星羅捧了洗漱用的銅盆,巾帕過來,兩人替他梳洗了。
白眠雪只恍恍惚惚覺得好像還在夢里,一直無比乖巧地任人擺弄。
直到浸了水的巾帕覆在臉上,整個人才像突然受了刺激的貓崽一樣猛得彈開,驚恐又無助地睜開眼。
“殿下莫動。”銅盆晃了晃,星羅連忙伸手扶住。
白眠雪漸漸清醒過來,看清了這只是洗臉用的水,方才舒了一口氣。
他腦子里還昏昏沉沉的,隱約記得有冷風(fēng)吹得他直打哆嗦,還有月下的鳥兒,樹,深井……
只是一覺醒來,早已忘光了昨夜夢游的事,還當(dāng)這些都是夢境。
白眠雪用力揉了揉眼,逼著自己從睡夢里清醒過來。
“殿下快把衣服穿好吧,宣旨太監(jiān)怕是等下就來了。”綺袖見他醒了,出聲提醒道。
白眠雪乖乖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疑惑道,“他們來做什么呀?”
“奴婢不知。”綺袖幫著星羅收拾了銅盆,“不過他們既然來了,就說明陛下已經(jīng)回宮了。”
陛下……就是那個向來不待見他的父皇么?
白眠雪抿了抿嘴,他對這個便宜父皇并不了解,也生不出什么特別的情感,只好百無聊賴地穿著衣服。
誰知他剛一抬手,居然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白眠雪疑惑地挑了挑眉,伸手把那個東西撥了過來,原是塊古玉雕刻的圓形白玉佩。中央雕琢著一只長相奇奇怪怪的古獸,底下垂著金纓流蘇。
一覺醒來,枕邊竟扔著一個玉佩。
白眠雪捏著它左右瞧了瞧,但見玉質(zhì)溫潤不凡,只是實(shí)在想不起來這是哪里來的。
小美人咬著唇認(rèn)真琢磨了一會兒,覺得這大概是自己佩戴過的,白天里星羅或者綺袖她們伺候自己戴上,到了夜晚也沒有收起來,只是隨便取下來放著。
笨手笨腳地穿好衣服,白眠雪自己乖乖把玉佩系在腰間,這古玉色澤和他今日衣裳上的潑墨紋飾倒是有些相襯。
剛剛穿戴齊整,就聽一陣腳步聲紛至沓來,白眠雪翹首看了看院子里,黑壓壓一片人,他嚇了一跳,連忙跑了出來。
只見為首的一人身材矮小,滿臉皺紋,見了他,笑道:“五殿下,老奴來傳陛下口諭——”
白眠雪連忙跪下。
身后綺袖、星羅、冬竹,還有昨日白起州新送來的兩個小太監(jiān),全都跟著呼啦啦跪下。
他們垂首,聽那老太監(jiān)慢條斯理道,
“朕自陵寢回宮,感懷舊事……特傳諸皇子至舒寧殿覲見,欽此。”
老太監(jiān)傳完話,環(huán)視了一圈凄涼破敗,古井老樹環(huán)繞的周圍,笑瞇瞇搖頭道:“五殿下,這久思殿,想必不好待吧?”
白眠雪還跪著,只能仰頭看他。
“既然如此,殿下等會兒見了陛下,可要好好想想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白眠雪抿了抿唇,正在思索,就見那宣旨太監(jiān)說罷,笑瞇瞇一甩拂塵,帶著人轉(zhuǎn)身走遠(yuǎn)了。
-
舒寧殿外。
第一次見自己這個便宜父皇,白眠雪多少還是有點(diǎn)兒緊張和害怕。
他剛剛走到舒寧殿外,正躊躇糾結(jié)著自己要不要現(xiàn)在就進(jìn)去,忽然瞧見一副低調(diào)華貴的轎攆遠(yuǎn)遠(yuǎn)地行來。
這副轎攆白眠雪倒是認(rèn)得,他開心得揉了揉眼睛,“是太子哥哥來了。”
天實(shí)在太冷,一開口呼出的都是白氣。
白眠雪卻顧不得,他搓了搓凍得生疼的手指,連忙朝著轎攆停下的地方奔了過去。
宮人挑起轎簾,白景云正從轎里出來,抬眼就見一個小東西撲到他跟前,乖乖巧巧道:“太子哥哥!”
白景云抬起頭,只見那小東西裹著身冬季棉服,比上回穿得更厚實(shí),生怕凍著自己一般,看起來舒適又圓潤。
他忍不住輕輕彎了彎唇,道:“冷不冷,怎么不進(jìn)去?”
白眠雪眨眨眼睛,吐了吐舌頭,軟軟糯糯道:“我一個人……不敢進(jìn)去呀。”
白景云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溫和道:“走吧,我?guī)阋黄鹑ァ!?
白眠雪就等著這句話,聞言心滿意足地瞇了瞇眼睛,就要跟在白景云身后進(jìn)去,忽然聽見身后幾個太監(jiān)連聲拍馬屁——
“呦,二殿下您不愧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吶,這么冷的天也自己走來,遠(yuǎn)遠(yuǎn)瞧著就威風(fēng)凜凜,好不精神!”
白眠雪忍不住回頭,只見白起州一身純黑衣袍,犀帶束腰,昂首就走了過來。
白起州一見了他,立馬皺了皺眉,嫌棄道:“小東西,今日怎么穿成個球?”他看了看天色,疑道,“有這么冷么?”
“你閉嘴。我愛怎么穿就怎么穿。我就是怕冷,你管的著嗎?”
白眠雪幾乎馬上被氣得炸了毛,小美人狠狠瞪他一眼,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這可是他很喜歡的一件衣服呢。
白起州挑挑眉,正想還嘴,一直默不出聲的白景云突然開口道:“先進(jìn)去吧,老三已經(jīng)到了。我們不要讓父皇久等了。”
“哼。”白起州睨著他,冷哼一聲,幾步邁上臺階,先進(jìn)去了。
白眠雪看著他的背影,小聲道:“你才穿得像個球。”
他和白景云也跟著進(jìn)了舒寧殿。
這兒是英帝一貫批閱奏折,偶爾小憩的地方,淡淡的龍涎香繚繞在殿里,莫名讓白眠雪有點(diǎn)兒緊張。
他輕輕扯了扯白景云的袖子,“今天要做什么呀?”
“不要怕。”白景云安撫地拍拍他的手,“陛下傳我們一起來,想必是有什么話要說。”
白眠雪懵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他們的腳步越過一扇圍屏,就看見了正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的英帝。
他們連忙齊齊俯身行禮。
白眠雪微微抬起一點(diǎn)腦袋,突然發(fā)現(xiàn)旁邊有個衣著華貴的少年與他們一同跪著。
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三殿下了。
白眠雪想起來之前冬竹悄悄囑咐他的,“殿下您今日可千萬別理那三殿下,他腦子有病。”
他好奇地眨眨眼睛,努力往少年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他額前生來就有美人尖,一雙桃花眼似乎天生含笑,脈脈含情。
白眠雪忍不住被吸引得多看了幾眼,那少年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目光,慵懶散漫地朝他投來一撇。
白眠雪被看得一愣,軟綿綿地朝他露出一個友好的笑,那少年卻突然露出厭惡的表情,立馬就轉(zhuǎn)過了臉。
白眠雪當(dāng)即就愣住了,他呆呆地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聽龍榻上,英帝終于出了聲,
“好了,都起來吧。”他沉聲道,“朕今日召你們前來,是因朕前日去陵寢,夜來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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