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藥罐子冒出裊裊白煙,底下坐著文火,即將沸騰的藥汁頂開老舊的蓋子,發出噗噗噗的聲響。
一只細瘦的手擎著帕子,用力時骨節呈現好看的突起,水汽氤氳下一雙墨玉般的眸子,眼睫微掀,專注的神情,卻在最不引人注意處多了一絲沉郁。
把熬好的藥倒進一個湯碗,長眸不經意落在左手肘處,那里天青的布料染上一塊暗色,像血。
此處是兩間瓦房,一個養著雞鴨的小院,周圍用竹籬笆圍了一圈,地上撒了些稻稈谷子之類。
屋子雖小,然而收拾得很齊整,青年拿著藥碗進來,炕上的少女仍在昏迷中。
傷口已被包扎過了,惜玉運氣不錯,那只暗箭堪堪擦著她的手臂而過,只是箭尖淬了毒,人又受了驚嚇,才遲遲昏迷不醒。
鐘衍的手指在她傷處撫了撫,瓦房的采光并不好,昏暗的光線正落在他的眼尾處,突兀地留下了猩紅的一筆,錯覺仿佛是為誰紅了眼眶。
少女靜靜地躺著,真稀奇,她平日鮮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刻,胸口一起一伏,瓷白的肌膚在被褥的襯托下愈發刺目,往上是脆弱易折的脖頸,青紫色的筋絡微微跳動,預示著鮮活的生命力。
他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她喝藥……根本進不了嘴,大半順著下巴流到脖子上,他抿著唇,拿帕子去擦,指尖隔著淺薄的布料感受到底下的熱意,還有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
鐘衍突然扔開帕子,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使力收緊。他,很生氣。
卻不知這氣為何而來?
是氣她擅作主張救了他,還是氣自己在關鍵時候心慈手軟。
今日宣寧縣主一行人本該全部死在前往邵陽公府的路上,兩壇酒,一把火,足以把一切毀滅干凈。
如此,既能挑起邵陽公府和南安侯府,還有黑衣人勢力三方的矛盾,而他,也能重獲自由,世上再無“鐘衍”這個人,至于阿念那兒,也已安排妥當。
如果宋惜玉喝下那杯酒,如果他沒有出手阻止,現在躺在床上的人,早就化成一抔灰了。
鐘衍并非什么青澀懵懂的少年,他在人世的辛酸苦辣中長大,為了活著,做最低等的仆人、乞丐,甚至做清倌人,他不相信任何人,更能戴上假面逢迎任何人。
他對惜玉幾番試探,窺得她青澀的反應后,有意無意地撩撥那根曖昧的弦,借由她刻意討好的姿態,他稍加體貼她便暈頭轉向,這樣一個身份特殊,又傻傻送上門的人,若不好好利用,豈非可惜?
五指越收越緊,已經能感覺到底下青筋突起,血液流動愈快,脆弱的生命,正在做無望的掙扎。
他洞悉人心,知道一次的猶豫可能會變成終生的掣肘,現在就該從猶豫處狠狠下刀,把癥結徹底剔除。
長眸一片幽深似海,半點光影都不見,仿佛墮仙入魔。
“叮——”
“劇情崩壞警告!女配【宋惜玉】生命值嚴重流失!”
“自動開啟防護機制!”
少女的臉色漸漸灰敗,額上青筋突起,唇色卻愈發紅艷,突然,猛咳了幾聲,嘔出一口血!
緊接著,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觸目驚心的紅飛濺到他的手背上,還有她的頰側和脖頸,從未覺得血的氣味如此刺鼻,像被這溫熱迅速灼傷了,他的眸子恢復了一瞬的清明。
真的要她死嗎?
這時,外頭似有人聲:“鐘大哥,貴人她怎么樣了……”
問話戛然而止,屋子里,青年拿著一方手帕,輕柔地擦拭床榻之人紅撲撲的頰側,長睫垂掩,神情專注而認真。
那在外頭看的人不由緊了緊手,露出一分艷羨的表情。
而這些,夢魘中的惜玉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再一次危矣,更沒感知那被自己罵成篩子的抽風系統竟然好似十分正常地上線了,還救了自己一命。
“滋滋滋——”
又是一陣熟悉的電流聲。
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一行字。
“系統仍在恢復中……請宿主耐心等待。在此期間,贈送物品【寶箱】作為補償。”
“【寶箱】開啟后,可得到【劇情碎片】、【錦囊】和【緊急求生卡】。”
惜玉緩緩地睜開了眼,雙目中還有迷茫。
這是一處陌生的屋子,陳設簡陋,像是普通人家居住的:“嘶——!”
稍稍一動,牽動手臂上的傷口,頓時疼得她齜牙咧嘴:“系統?”
又沒有任何回應了。
受傷之前的記憶慢慢回籠,惜玉抱著被子慢慢坐起,現在的情況不難猜,大概是受傷后,被附近的好心人收留了。
不過……抽風系統怎么突然活過來了?甚至還贈送了什么寶箱做補償,難道就因為她救了男主,阻止了劇情崩壞?
這時,屋外傳來一點聲音。
一個曼妙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杏眼微彎:“貴人醒了?”嗓音柔軟動聽。
這身影莫名地有些熟悉。
惜玉瞪大了眼:“……是你?!”
那人點點頭:“之前承蒙貴人相救,不勝感激,小女子姓盛,此處是自宅,貴人盡可安心休養。”
盛?
“有勞了,”惜玉四下看了看:“我姓宋,名…小玉。”
盛氏點點頭,帶著一點恍然道:“玉娘子。”
惜玉:“……叫小玉就好。”
盛氏抿唇一笑,倒也不拘束在稱謂上:“你可是在找鐘大哥?他方才有事出門,大概就快回了,我出去瞧瞧。”
“對了,”她轉過身:“這兩天一直是鐘大哥在照顧你,小玉你真有福氣。”
盛氏端方又不失俏皮地眨了眨眼,出去了。
惜玉默然,偏頭看了看手臂上的傷,包扎得很好,手法干凈利落。只是沒吃飯,肚子有些空,目光落在炕邊,碟子里兩塊早已失了熱氣的糖餅。
她沒動,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慢吞吞地下床。
外屋一張八仙小方桌,上頭擺著半盆小米粥,瞧著剛熬好不久,聞起來有股淡淡的米香,惜玉抬頭看了看,盛氏正在院子里的大笸籮上翻揀什么,她指了指小米粥,很饞:“我能吃嗎?”
盛氏聞言,看了一眼,笑道:“請便吧。”
請便……
拿勺的手抖了抖,傷口處不合時宜地傳來一絲疼痛,惜玉舀了小半碗,坐在桌邊一口一口地喝。
直到門邊出現人影,天青色的衫子不容忽視,惜玉抬起頭,唇邊還沾著一點小米碴子:“哦,我肚子餓了。”她抿了抿唇,仿佛什么事也沒有似的跟他打招呼。
一覺睡醒,發現鐘衍原本半束的頭發已經全部束上去了,身后垂下兩根素色的系帶,使他整個人帶上去像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長眸中似有水汽氤氳,落在她身前的小米粥上。
惜玉自顧自地喝著,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良久,他開口道:“我已找人回侯府報信,車馬不便,我們先回去。”
“不。”惜玉放下手里的勺子:“我要去秋子衿的別莊。”
“好啊,”青年的身影逆著光,臉上的表情有些模糊:“車沒了,還受了傷,怎么去?”
惜玉:這位哥,你怎么做到這么理直氣壯的。
不過如今她不想計較,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唇,說道:“可以雇輛不起眼的馬車去,算算時間,蕊珠她們也該到那兒了,至于這傷,”惜玉甩甩手臂:“不礙事,現在都不疼了。”
“在這種地方,雇馬車?”鐘衍的話語里罕見地帶了一絲平日沒有的譏誚:“縣主帶銀子了?”
好嘛,終于揭下面具,露出陰陽怪氣的本性了,惜玉被這話一刺,心頭微酸:“沒事,大不了我走著去。”
看著她故作輕松的表情,明明就笑得勉強,從他進門后,她壓根沒有看過他一眼,鐘衍從小就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此刻,卻隱隱攥住了手心。
可看到她手臂上的傷,還有雪嫩脖頸上隱隱約約的青紫瘢痕,兩處傷,都與他有關。
好似有什么隱約改變了,他終是抿了抿唇,走到方桌旁,坐下。
“惜玉,”第一次喚她的名字,聲嗓偏柔:“現下不是賭氣的時候。”
她用勺子攪把攪把碗里的粥:“我沒有賭氣,我真的要去。”
“……”
惜玉道:“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去的,我想我總不會這么點背,又碰上要人性命的殺手什么的吧。”
這是要跟他劃清界限了?
昨天之前,鐘衍想過她會有怎樣的反應,這只麑鹿兒并不笨,還有些無傷大雅的小聰明,她也許能猜到一些事,也許會質問他,他并不擔心,既然決定放過她,他知道該怎么應付,因為他看得出來,她對自己有心。
不然怎么會義無反顧地救他,險境下,人的第一反應是做不得假的,當時那溫熱的身軀倒在他身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一攬,鮮血浸濕了衣衫,她說欠她一個人情,讓他記得還,語氣帶著點孩子發脾氣時的不甘委屈。
好像在抱怨:我喜歡你,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可是現在,她坐在他面前,連看也不看他,既不質問,也沒有抱怨,仿佛是……
惜玉:又在算計人了,這哥。
她有點厭惡他這副看似溫順,實則計較的面孔,完全一副皮里陽秋的反派模樣,唉,都怪自己,沒有聽鄭氏的忠告,還覺得人家是那種你對他好,他就慢慢被感化的類型。
這不,栽了吧。
她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脖子處有點疼,方才她看過了,那里一圈青紫掐痕,恐怕是……
惜玉不覺往里挪了挪位置,挨他遠點,人家是男主,小龍套惹不起惹不起。
反正她啥也沒看到,啥也不知道。
鐘衍走出門的時候,隔壁屋子里突然傳來砸碎東西的巨大聲響,伴著男子的叫罵聲:“賠錢貨!老子千辛萬苦把你養大,如今你翅膀硬了,連老子的病都不管了!老子這就打死你!”
他皺了皺眉,有些心煩,提步走過去,正巧那盛氏從屋里摔將出來,撞到他身上。
“小心些。”
盛氏抬頭,見是他,又馬上意識到自己失儀了,連忙站直身,雙頰微紅:“鐘大哥,讓你見笑了。”頓了頓,又道:“里面是家父,病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鐘衍點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盛氏往另外那屋看了看:“我做好了飯,想叫小玉娘子到院子里來用飯,她說不用了,鐘大哥,你看你是不是再……”
院子里竹桌上,圍了三把小竹椅,桌上擺了一些簡單的飯食。
鐘衍只看了一眼,隨即垂下長睫:“不吃隨她。”徑自向竹桌走去,發間系帶當風揚起,擦過盛氏的頰側,她抿了抿唇,不再說話,跟了上去。
屋子里,惜玉小心翼翼地開啟了一塊【劇情碎片】,過了一會兒,她不經意抬頭,看到院子里,一男一女相對用飯的情景,女人長相柔美,低頭淺笑,鐘衍清雋的臉上亦有幾分閑適表情。
兩人都是氣質綽約的類型,也都有些書卷氣,瞧著竟十分登對。
惜玉低頭,瞧了瞧身上張揚外顯的金線琥珀衫,輕輕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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