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不用。”
杏樹枝頭兒微顫,一使力,頭發被強拽下來,惜玉揉著頭皮,道:“不用。”
搖落的花瓣砸了她滿頭滿臉,如果她長了一對耳朵,此刻一定是耷拉下來的。
瞧著…莫名地委屈和可憐。
鐘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思太簡單易猜,不過想借著同他賭氣,逼他率先開口,說幾句和軟話罷了。
長眸極快地閃過一絲晦暗,自己心慈手軟,他怒,她同他賭氣,他更怒,不是打算一個人走么,好啊,他倒要看看,離開了高門大宅,身邊無人相助,她能走多遠。
杏花樹下,纖細的身影仍然以背相對,還在逞強,抑或想繼續同他冷戰?
鐘衍神情平靜,若有眼尖的人,大約會發現他握住韁繩的指尖略微收緊。
惜玉:“……”
好吧好吧,她承認,最近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心情是有些消極。
不過仔細想想,囚禁瘋癲,最終被挫骨揚灰不正是原身本來的下場嗎。
這么一想,他對她還算不錯了。
愿意大發慈悲放她一馬,甚至悉心照顧她,小命得保,可喜可賀啊。
惜玉拍了拍自己的臉,攢出一抹大方笑意,轉過身,看向即使駕著牛車依然清雋脫俗的青年,壓下心口最后那一點點不甘,道:“我忘了,還沒謝過你幾日的照顧之恩。”聲音夾雜鼻音,聽上去有些憨態:“多謝。”
“……”
鐘衍沒有接話,只是那握著韁繩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些,仿佛一直浮在半空的什么東西終于落到實處。
驅車上前,才注意到她的臉臟了,衣衫破了幾處,發髻也散了,唯余一雙眼睛清亮如昔。
從前在宋惜玉手中受盡折磨的時候,他曾想過有朝一日,若是這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鳳凰落入塵埃,該是何等光景,甚至想過以后搓磨她的那些日子,看她如何狼狽于世!
如今,他看到了。
長睫垂掩,難窺眸中情緒,鐘衍淡淡開口:“上車。”
惜玉:“啊?去……哪兒?”
語調生疏又小心翼翼,也許她自己無覺,再不復從前那種輕快松泛,一股莫名的煩躁涌上心頭,沖垮了表面的平靜,他微撇過頭:“不是說要赴花朝集的邀約。”
沿途杏樹林立,沒想到林子這般深廣,大約是農人特地種下的,微風一拂,粉白的花瓣打著旋兒飄落,惜玉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坐牛車,只覺新奇意趣。
她把那些掉落的花瓣一片片碼好,在車板上排成一排,底下轱轆輕輕一顛,花瓣便不聽話地散亂了,于是,又有點呆愣地看著。
“坐好。”
駕車的青年冷不防道。
惜玉回過神,看了眼那瘦削挺拔的背影,心想哪里沒坐好了,真是沒事找事。
不過看樣子,他不止把那少年解決了,還堂而皇之把人家的車據為己有。
“唉——”
眼見四下無人,惜玉索性向后仰躺在車上,折騰了一個早上,真心累啊。
鐘衍沉穩地駕著車,分神留意身后的動靜,原以為她會不習慣這種木板車,誰知人家適應良好,甚至抬頭左看右看,東摸西摸。
只是平日瘋癲聒噪得緊,現下卻閉緊嘴巴,一句話都不愿說,倒像與他……無話可說了?
他覺得自己也似有大恙,過去撩撥捏弄她,信口拈來的那些話如今全使不出,搜腸刮肚,竟只有“坐好”二字可用。
當真……可笑。
后頭傳來她躺倒喟嘆的聲音,倒會享受。
心氣愈發不平,忍不住又想出言譏諷幾句,脆糯的女嗓卻先他一步。
日光刺目,惜玉伸出手擋住了,那些紛紛揚揚飄落的杏花瓣落在指間的罅隙中,看著看著,心里柔軟了些,忽道:“……我知道,你愿意送我去花朝集會是別有目的。”
一開始就沒打算幫我拿什么藥。
雖然你騙了我……
不過,她輕吐一口氣:“還是多謝你。”
車前行的似乎慢了些。
明明鐘衍無甚回應,那車轱轆碾過地面的聲音倒似他在不屑冷哼。
多謝,多謝,過去怎沒見她在他面前如此有禮?
……混賬!
長鞭在牛屁股上抽了一下。
惜玉微微一抖:該死!我特么這是飄了?!怎么一不留神把實話說出來了啊啊!
她這廂后悔不迭,就聽他既冷且硬的聲音說道:“既如此,當時為何還替我擋那一箭?”
俊顏似攏上霜雪:“不如任他一箭穿了我,縣主自可再找稱心的夫君褻玩。”
惜玉:“……”
且聽聽這話,含譏帶誚的簡直能出水了,男主你不是很能忍的嗎,難道要崩人設了?
她一時無言。模糊間,眼前青年的身影和另一個小身影逐漸重合。
系統給的【劇情碎片】以夢境為介質,讓她看到不少他的過去,孑然一人在世間艱難求生的孩子,流落街頭,被人欺凌,他嗬嗬大哭過,低聲哀求過,小小的身影,瘦且單薄,身上總是帶著傷,匆匆跑過街角,活像一只不慎闖入紛擾人世的小獸。
初時只要一個饅頭,他就肯乖乖跟在那些人的身后,不管對方說什么,酣圓大眼始終都是亮晶晶的,盛裝著九天上最純粹的星光。
后來,這星光就逐漸黯淡下去了。
惜玉拿手托著下巴,看著如今長大的那個背影,當年那個孩子,總歸是平安長大了,雖然也長歪了。
“為何不答話?”鐘衍半偏過頭,觸目可見高挺的鼻梁和流暢的下顎線,鬢邊垂發,系帶飛揚。
惜玉搖搖頭:“…沒什么,想救就救了。”
因為我想救你,所以救了,就這么簡單。
馬車忽停了一瞬。
鐘衍微微抿緊唇。
“為什么?”就算她再蠢,如今也該知道他的別有用心,知道他那些體貼示好都是偽裝后,她還肯豁出命來救他?
從小在市井里打滾,他自認看盡人間百態,一張張令人作嘔的丑惡嘴臉,可世上…竟還有她這樣的人?
為什么?
這話惜玉也曾問過自己。
只因為他是男主嗎?
——不是的。
情之一道,她就是個蠢材。
一片花瓣正好落在唇角,惜玉下意識地嚼進嘴里,聲音便有些模糊:“這個世上,總有人真心希望你活著。”
雖然模糊,但卻堅定。
青衣布衫,他不知什么時候走到她身前,與那雙潑墨似的深瞳對上,昔日明明是最熟悉的臉孔,如今卻有些陌生起來。
惜玉:罷了,老子認栽。
“你想笑就笑吧,”她擺擺手,掩飾般的動作又急又快:“我也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往常看那些……話本子還總是嗤笑別人,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犯傻,傻到透頂。”微撇著嘴:“當真是色迷心竅,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聽到那后半句,青年竟微微掀起一點唇角,胡亂揮舞的手被他冷不防握住。
“嘶,輕點兒輕點兒。”那五指當真下了狠力,她被盛氏那一扁擔砸得還腫著呢。
長眸暗了暗:“活該。”
聲如白玉擊石,又低又沉。
惜玉:“???”媽的,這男的怎么這副德行啊!我發誓我后悔了,不該救你!
雖如此說,他卻從袖子里掏出一瓶藥油,倒在她手上,開始由上至下小心地按摩推開。
熱意經由手指落在白皙的肌膚上,青年眼睫垂掩的模樣,更襯得五官完美無缺。
惜玉:“呃,其實……也不是很疼。”
他揚睫,看了她一眼,并未說話,反湊近了她的手腕,輕輕地吹氣。
惜玉:“……”
“還疼得厲害?”
“不……”
“既知如此,以后就不要自作主張。”
惜玉:……你這個爸爸教訓女兒的語氣,你……
順便給她的膝蓋上完藥,鐘衍把藥瓶扔給她,隨手折下一枝花別在她的鬢邊。
指尖輕擦過耳廓,惜玉微微一愣,本能要伸手去取,他只管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大有你敢摘我就把你扔這兒的勢頭。
惜玉:慫。
關于花朝節,其實有個故事。
曾有一男子不敢表達所愛,眼見心愛之人即將嫁作他人婦,她生平最愛花,男子便強忍心痛為她摘最后一次花,不慎摔下懸崖,誠心感動花神司主,花神便賜他鬢邊花一朵,讓他拿去送給心上人,她得到了花,終于也懂得了男子的心意。
惜玉半瞇著眼,頭一歪一歪地,打起了噸。
那杏花瓣總落在她的嘴里,一路上也不知被她吃進去多少。
看著她無意識咀嚼的動作,青年的眸光一暗再暗。
真這么好吃嗎?
漸漸地,林子終于到了盡頭,外面,又是另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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