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請獻題——”
“題為【國色】”
秋子衿于一眾鮮妍中轉身,頸間百羽珍珠鏈微微一顫,擊出清脆的聲響,右手執筆,是上等的兼毫,數十種顏料于身前一一鋪展,落筆時,還不忘瞥了一眼對面的女子,眸中漾起某種意味不明的驕矜之色,又因她唇邊的笑意,轉化為一種別樣的自信。
惜玉悄悄挺直了脊背,今日成與不成,都必須放手一試。
一個時辰前——
邵陽公府別苑前,來來往往已停了不少車駕。邵陽公蔭地邵陽,富庶之地,素有商都鐵府之稱,就說這堪比皇家行宮的別苑,便是他為掌上明珠特地修建的賞花游樂之所。
惜玉到的不早不遲,畢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比初時游刃有余不少。
瞧,來的人中還有好幾個熟面孔。
那位發誓再也不吃八寶珍絡的張芳儀遠遠地看了她一眼,抿著唇走了。
還有什么候爵的嫡女兒,之前幫著宋明珠奚落她的某府嫡女等等,見面三分情,倒都沒表現出什么敵意,不過淡漠些罷了。
其實這種貴女聚會,除了結交游玩,更多的是為未出閣的閨女兒相看婆家的,惜玉這個已婚的身份,倒省去了不少帖子的邀請。
閑言少敘,遞上拜帖,由一侍女引路,侍女頭上別了一支海棠,合鬟髻卻也不俗,途經月臺花榭,假山曲水,竟還有一座自雨亭,引山泉從亭檐流下,常做避暑之用,當然,這些都是那侍女介紹的。
惜玉:妹子真是個好導游啊。
等到了那賞花之處,自是繁花似錦,盛況空前,白杏、玉梨、春桃、海棠姣妍盛放,最顯眼處,是那大朵大朵的牡丹,姚黃魏紫,趙粉豆綠,皆是難植的珍品。
蕊珠在侯府也算見過不少世面,今日也看呆了去,那可是牡丹啊,何曾有幾人真正見過。
惜玉今日穿著一身既合身份又不至于太招搖的粉紫衣衫,結了婦人的實心髻。
遠遠見海棠樹下眾星捧月的一人,一身絳紅襦裙,外壓透色大袖衫,頭上斜插紅玉珠蝶耳紫瑤簪,扣住繁復的發髻,很難想象這套行頭落在宋明珠身上的模樣,卻和秋子衿搭配得極好。
惜玉看了看自己:茍住,不能慫!
秋子衿已經看到她了,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過來時的身形更加舒展:“宣寧縣主!
惜玉從容回禮:“秋小姐!
按理說作為公府嫡女應有封號,惜玉來之前特地做了下功課,傳言半年前邵陽公秋桓因為某件事開罪天家,才致唯一的女兒失了封號。
而自己“宣寧縣主”這一破格的敕封,也是因為老爹南安侯曾救過天家一命。
不過看秋子衿在眾貴女中一時無兩的風頭,這封不封號的想來也沒那么緊要。
秋子衿微笑而立,眼眸不著痕跡地打量身前人的衣飾搭配,她身后跟著一堆別府貴女,當真眾星捧月,此刻也一一同惜玉見禮。
惜玉畢竟不是原主,身上缺乏了一股從小養尊處優的貴氣,加上還有點社恐,不覺在氣勢上落了下乘。
可宣寧縣主和秋子衿之間的比試人盡皆知,此刻有些貴女看她的眼神,便帶了隱約的不屑。
就像讀書時班里最不起眼的學生被迫上臺和音樂委員比賽唱歌一樣。
似乎輸贏皆是理所當然。
秋子衿倒是大方:“諸位遠來,請先賞花罷!痹挳,攀下一支細蕊,隨口便吟出佳句,令眾人稱贊不已。
惜玉:“……”可以可以,很厲害。
這時候,有幾個年輕貴女湊到她身邊,臉上微現崇敬之色,多年來,秋子衿第一貴女之名難以撼動,這位宣寧縣主竟敢公然挑戰,又見惜玉容貌清麗,衣飾不俗,才特來交好。
“我等便候縣主姐姐今日一展才藝!
“是啊,縣主姐姐敢與比試,這份魄力,令我等敬佩!
“想必姐姐定是個才學不凡的人!
惜玉:“……咳,多謝。”
不不不!
她是被趕鴨子上架實慘好嘛!
誰說被鄙視才有壓力,被捧殺更有壓力!
遙望秋子衿,接受眾人一如既往的追捧,她讓貴女們隨意指向苑中景物,即刻成詩,一座假山就被人指了四五次,每次都得不同的詩。
這其實并不容易。
然而她卻一直維持端莊典雅又不失親和的微笑,照應左右,游刃有余。
作為一個普通女孩,惜玉曾羨慕過這樣的名門淑女,不過今日突然覺得,一個從內到外打造出的女神級人物,活得一定不輕松。
這么累又沉重的事,只為維持自己的人設名聲,好比曾考過一百分的孩子,此后拼命學習,只為成就眾人眼中那個最好的自己。
另一方面,秋子衿驕傲且自信,身上自帶一股耀眼的光芒。
惜玉默默塞了一口龍須酥進嘴。
想起昨天鐘衍對她說過的話,他一針見血地指出,面對看似強大的敵人,她不戰先慫了。
他愿意給她旁門左道的辦法,但這會剝奪她的快樂。
對自己有信心打敗更強大的人的快樂。
他好像……很懂這種快樂。
最后他只是輕扣了扣她的額頭,道了聲相信。
相信你能贏。
古人扣擊額頭,心為盟誓。
惜玉摸摸自己的心口,剛才馬車上蕊珠拿出一盒豆糕團子,說是母親謝氏親自下廚,吩咐她帶過來的,還有鄭氏編織的小蘋果,此刻就掛在她的腰上。
閃耀著暖日絳紅的色澤。
比試開始時,大部分的貴女都選擇附近觀戰,有一點很有意思,題目是從別苑一處高樓上傳下來的。
聽說今日命題不一般,惜玉暗自推測,莫非有什么大人物親臨?按照套路,有可能是宮里娘娘公主一類的人。
這倒是跟鐘衍昨天說得一樣,他猜到命題之人不會是秋子衿本人。
題目為【國色】。
一身絳紅宮裳的秋子衿面向自己的對手,姿態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琴、詩、畫,宣寧縣主可擇其一,一炷香的時辰,至于勝負,就由在場諸人評判!
她本人面前擺著幾十種顏料,看來打算作畫。
國色?
還真是個有點格局的大命題。
惜玉不禁抬頭望了望那處高樓紅欄,被垂下的竹簾擋了個嚴嚴實實,只能隱約看到有裊裊線香飄出,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周圍眾人打著團扇,或坐或站或賞花,注意力卻都在惜玉和秋子衿的身上,只見她們一個已開始垂頭作畫,另一個……
她離開了??
宣寧縣主臨陣脫逃?
是何道理?
一時間私語紛紛:“這位縣主徒有封號,其實惡名在外,想來是自知比不過,不惜丟了顏面也要走脫!
“是啊,一看便知徒有其表罷了。”
“姐姐說的是,果然這……”
秋子衿抬頭,淡淡地看了眼惜玉離開的方向,這位縣主真是個有意思的人,這次南安侯府上門求藥,她倒也不是不能割舍,只是這樣一位空有容貌,全無才華的女子,竟能得那位“的確不凡”四字,究竟何處不凡,她秋子衿也想真正領略一番,也叫那位親自看看。
不著痕跡地望了那高樓一眼,竹簾風卷,秋子衿面上微現漣漪,轉而又專注于自己的畫上。
此時就在別苑的后頭,一個黑衣形似影衛的人飛快地閃了進去,動作之快叫人難以察覺。
熟門熟路地進了一處隱秘之所,敲擊了兩三聲,門自動開啟,里頭有一個美髯中年人,頗具威嚴。
那影衛行了個禮。
中年人此時正在看一冊書或是文章,頭也不抬道:“小姐那兒還好嗎?”
影衛抱拳道:“是,小姐很好,公爺不必憂心!
“嗯!敝心耆耸掌饡鴥,想到了什么,又道:“皇長孫和煜王殿下呢,也都在那兒嗎?”
影衛道:“小姐安排自然妥帖,兩位貴人都著人伺候著了!
中年人點點頭,摸了把山羊胡,看著影衛,眸中透著含而不露的威嚴:“有什么事嗎?”
“是,屬下無狀,”影衛頓了一頓道:“公爺可還記得,半年前皇長孫親自帶人押送一批賑災銀,途徑邵陽地界,那批銀子卻被人劫走,至今未有音訊。”
“……”邵陽公秋桓如何不記得,正是因為半年前這場匪夷所思的劫案,讓天家疑心他聯合外人截奪官銀,也使女兒秋子衿丟失了本該有的封號。
影衛道:“經此一事,除了惹天家猜忌之外,更令公爺和皇長孫生出嫌疑,如今想來,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邵陽公一雙久經滄桑的眸子里藏匿著老練和算計,微微閡上眼:“本公記得,當年曾截下一個活口,可惜他受傷太重,一直陷入昏睡未醒!
影衛道:“那人醒了!
原本打算取茶的手陡然頓下。
“那人本欲自盡,被屬下攔住,審問過后才終于肯吐口,他說……”
“說,一切全是煜王主使。”
“煜王?”邵陽公面色一瞬凝重了起來。
那影衛靜靜地沒說話,又聽見上頭道:“你怎么看?”
他想了想:“屬下以為,可信。一則煜王近來多番利用黨屬之爭向您施壓,二則他本就忌憚皇長孫日久,三則,他……恐怕確實需要這筆錢。”
“……”邵陽公執起茶喝了一口。
影衛繼續試探道:“屬下還聽說煜王自來了此處,便四處調戲民女,還當街與人廝斗,不成體統!
他這話的意思,是知道煜王有意聘秋子衿為正妃,想通過聯姻搭上邵陽公這條線,為了公府未來考慮,他希望主子能好好權衡當中利弊。
邵陽公不禁撫了撫額,這煜王是個混不吝,行事手段陰狠,又淫靡成性,朝野間有關他的風月傳聞多如牛毛,且不說半年前究竟是不是他栽贓嫁禍,單說自己對女兒本就有所虧欠,難道如今還要將她的終身許給這種人嗎?
相比之下,皇長孫倒是個真君子,風度翩翩,仁善和藹,可惜自己受天家猜忌,恐怕斷不肯輕易許婚的。
影衛觀察著他變幻莫測的臉色,不禁垂眸道:“公爺這回特地來此,莫非有什么別的打算?”
邵陽公沒回答,只說:“你去偏院小門,看看可有人?”
“沒有人?!”
一輛馬車卡在半山腰上,搖搖欲墜,右邊車輪受到沖擊即將散架,車身歪斜,蕊珠一邊抵住車廂壁,一邊死死拉住惜玉。
惜玉又喊了一遍:“沒有人嗎?附近!”
蕊珠搖搖頭,看了眼外頭,又道:“縣主,趕馬的宋義不見了!”
“啊,該死!”惜玉額上冒出了點點細汗,盡力護住手里的東西。
一炷香恐怕已過半,她得在香燃盡前帶著她的【國色】回去。
馬車又晃了晃,從半山腰落下幾塊石頭,蕊珠急得直嚷:“沒想到半途會遇上那些流寇,竟然如此無狀,見人就搶!害得壞了馬車!”
可不是,簡直日了!
惜玉搖搖頭:“現在說這些也沒用,得先找人把咱們救出來!”
不然馬車徹底散架,小命可要交代了!
剛說完,前方兩根橫桿便松脫了開,直接滾落山崖!
蕊珠慘叫一聲,惜玉連忙伸手把她拉住:“小心!”
如今情形身不由已,動不動得,退退不得!
蕊珠被嚇著了,臉上登時兩泡淚花:“…當初來之前夫人托高人算過,說這個月不宜您的氣運,最好不要出門,這邵陽公府的拜帖,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這時候……嗚,也不知是……”
惜玉知她心急,六神無主,又無人求救,事已至此,只能靠自己了,看能不能慢慢地爬出去。
她先把懷里的東西交給蕊珠,自己朝車門那邊一點點蹭過去,誰知剛一動,右邊車輪突然整個松脫,車廂猛地向左傾斜,惜玉整個人霎時被甩了出去!
“縣主!縣主!”蕊珠連忙去拉。
此時惜玉半個身子往下滑,根本拉不住,時間一長,兩個人都得掉下去!
“淦淦淦!”
惜玉覺得這一遭真要茍不住了,早知道就不蹦噠了,說不定還能茍久一些,蕊珠被一點點拉過來,馬車失衡,越發傾斜!
“草了草了!有沒有人來救個命?!”她忍不住大喊。
蕊珠哭唧唧地回道:“沒有…吧!
“……”媽的。
惜玉使勁閉眼又使勁睜開,真不是做夢!她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向下看了一眼,哦豁,剛好有棵樹!
真是好狗血的幸運!
現在的情況,兩個人都掉下去肯定要完,倒不如……
“蕊珠你先放手!”
“縣主您說什么?”蕊珠以為自己聽差了。
惜玉狠狠喘了兩口氣:“你聽我說,現在這情況,只能我先掉下去,下面有棵樹我試試能不能抓住,你就趕緊往反方向跳車,然后去找人過來!”
蕊珠:“這…奴婢、奴婢……”
車又下向傾了傾。
惜玉急道:“別猶豫了姐妹!我還不想死,這樣耗下去咱倆都完了!”
雖然肯定會很疼,不過至少有機會能保住小命……
放手吧!
蕊珠:“……奴婢、奴婢……縣主!”
惜玉一狠心,直接掙開她的手:“自己小心!記得一定要找人救我。
一時間,耳邊風聲呼呼。
腰間那絳紅的蘋果絡子輕輕晃動了一下……
看,她果然抓住那棵樹了……
不過,怎么好像有點不對?
惜玉驟然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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