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紅事白事
八月,是胡桂琴最討厭的月份,不是因為夏季的炎熱,而是因為被大大小小的升學(xué)宴掏空了錢包。
有些相處還不到一個月的同事也會喊她去坐席,胡桂琴在心里暗暗咒罵這群厚臉皮。
收到李麗娟的邀請,胡桂琴嘆了口氣,這位老姐妹家的升學(xué)宴,是一定要去的,她家大兒子是高考省狀元,李麗娟已經(jīng)炫耀了近一個星期了。
聽說升學(xué)宴辦了兩場,第一場宴請的是孩子的老師們以及教育部門的領(lǐng)導(dǎo),第二場才是親戚朋友。
胡桂琴姍姍來遲,老夏一家正在狀元海報前合影。
李麗娟比夏國軍高半頭,此時春風(fēng)滿面,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夏國軍臉頰紅紅的,謙虛、驕傲交替出現(xiàn)在他臉上。
唯一不開心的就是二兒子和老幺,合照的時候都沒個笑模樣。
“你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有事來不了了呢。”照完相后,李麗娟緊緊握著胡桂琴的手。
“你家這么大的喜事,我能不來嗎,恭喜恭喜。”胡桂琴說著就將一個紅燦燦的紅包塞給了李麗娟。
李麗娟隨手放進了自己的包里,夏國軍貪婪地瞥了一眼快被紅包撐破的斜挎包,李麗娟迅速拉上了拉鏈,斬斷了夏國軍想趁機偷拿幾個的念頭。
“你家夏軒真爭氣,一萬個孩子里也挑不出這一個拔尖的。”
“嗐,這倆玩意也是一萬個里挑不出的‘極品’,一個因為打架降級,一個又笨又呆,過幾年他們倆高考,我都不好意思辦升學(xué)宴了。”
夏熙和夏天同時低下了頭,媽媽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在大哥和外人面前數(shù)落他倆了。
兄妹倆識趣地手拉手離開了。
“我真希望媽能去陪讀。”夏熙和夏天在人少的桌子前坐下。
“我們一定要參加高考嗎?不管我怎么努力,也達不到哥哥的水平。”夏天想著幾年后自己的升學(xué)宴,媽媽很可能會像今天一樣,毫不留情地當(dāng)著大家的面拿她跟大哥比較。
“要考啊,我想考警校。”夏熙說。
很快,這張桌子就坐滿了人。
夏熙和夏天主動起來讓座,兩人來到陽臺,陽光穿過云層照在了兄妹二人的身上。
“二哥,我想偷偷回家。”夏天毫不掩飾自己的痛苦表情。
“你是老幺,又是女孩子,媽不會過分要求你的,記得等下別喝飯店準備的飲料,那破蛋糕也別吃,這里完事后我?guī)愠院贸缘娜ァ!毕奈跞嗔巳嘞奶斓念^發(fā),“來。”
夏熙將夏天拉入懷中,指著北方對她說:“我看好了北方的一所警校,如果我考上了,以后你也把志愿報到這邊,我們一起在北方生活。”
夏天傻呵呵地問:“以后不回來了嗎?”
夏熙笑笑沒有回答。
夏天回頭又問:“北方冷嗎?”
夏熙眨了眨眼,化去了瞬間激起的層層漣漪,滿不在乎又夸張地搖搖頭說:“沒有我的心冷。”
“你們兩個天天膩在一起,真像情侶。”
兩人回頭,原來是光耀門楣的大狀元。
有時候明明什么都沒做,卻得罪了人。
夏熙冷著臉說:“你不想在這大喜的日子里臉上掛彩吧?”
夏軒揚了揚嘴角,挑釁道:“學(xué)習(xí)不行,你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夏熙沖過去揪著夏軒的衣領(lǐng),掄起了拳頭。
夏軒仰起頭,等著拳頭砸下來。
夏天來到兩人中間,雙手抱著夏熙的胳膊求道:“二哥別沖動,親戚朋友都在,爸爸媽媽要臉的,再說以后想見大哥一面也難了,咱們好好過完暑假吧。”
哥倆的臉沉了下來。
夏熙最后放下了拳頭,半晌,罵道:“這輩子不見他也沒什么,趕緊滾回你媽身邊去,滾!”
“好像我媽不是你媽似的。”夏軒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背對著他們,語氣出奇的溫和:“要想考警校,光會打架是不行的,少玩游戲,不然會近視,也別紋身,學(xué)校不要。天天,北方很冷,不過穿得多就凍不著,不像這邊,冬天陰冷陰冷的,不管以后你們?nèi)ツ睦锷洗髮W(xué),寒暑假都要回來看望父母,別只顧著自己玩。”
夏軒走后,夏天不解地說:“二哥,大哥今天有點兒奇怪。”
夏熙一路看著夏軒穿過賓客,走到母親身邊,厭惡地說:“管他呢。”
如果夏天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跟大哥說話,也許會多說幾句,更會追上去問問他怎么了?
這世上沒有后悔藥,錯過的人和事,永遠無法補救。
夏天在錐心的疼痛中醒來,服務(wù)員的尖叫聲仍舊回蕩在耳邊,她看見夏軒倒在雅間冰涼的地上,而夏熙站在門口,手中拿著尖刀。
所有賓客如“喪尸”一般在酒店里搞破壞,最后被服務(wù)員、廚師和趕來的警察合力“制服”。
夏天聽到了媽媽的慘叫聲,接著是120救護車的嗡鳴聲,就像今天下午她乘載的救護車所發(fā)出的聲音一樣,刺耳,尖銳,讓人感到死亡是如此之近。
病床前陪著她的只有表妹金妍。
“姐,你看到什么了?”金妍眼角掛著淚痕,趁門外的警察不注意,先問她。
“看到大哥躺在地上……”夏天當(dāng)時就站在服務(wù)員身后,她沒有尖叫,直接嚇暈了,“我大哥呢?”
“死了。”金妍說,眼淚隨之唰地流了下來。
“怎么會?”夏天緊緊按著胸口,“那二哥呢?我爸媽呢?”
“小熙哥失蹤了,大姨和你一樣暈倒了,現(xiàn)在還沒醒,我媽陪著呢。”
這時,一男一女兩名警察先后走了進來,女警面帶微笑,手里拿著本子,問她:“你現(xiàn)在感覺好些了嗎?能回答我一些問題嗎?”
夏天突然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這一出就像個盲人。
“姐你怎么了?看不見了嗎?”金妍緊張地問她。
“沒。”從這時起,夏天的眼睛就看不到任何色彩了,只是此時的她無暇顧及自己的眼睛。
“我大哥是怎么死的?”
“你先回答我,服務(wù)員說,你當(dāng)時跟在她身后走進了包廂,然后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
“將你看到的一切如實告訴我。”
她看到夏熙手里握著一把尖刀,而夏軒就倒在他身前,像個死人似的一動不動,三層蛋糕掉在地上,奶油四濺。
到底大哥身上有沒有血?
夏天不記得了,可是若將二哥手里拿著刀的事情告訴警察,那么二哥一定會被當(dāng)作嫌疑人。
撒謊嗎?
當(dāng)她撞上女警那如鷹一般銳利的雙眼時,就放棄了。
她撒謊有什么用?也許服務(wù)員早就將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若是替二哥撒謊,反而起反作用。
“看到我二哥手里拿著一把刀,我大哥躺在地上……”
“屋子里還有其他人嗎?”
“沒注意,那個服務(wù)員一喊‘殺人了’,我就嚇暈了。”
“你二哥平時跟你大哥的關(guān)系怎么樣?”
“就那樣。”
“經(jīng)常爭吵嗎?”
“兄弟姐妹之間吵吵架不是很正常嗎?”
“請你正面回答我問題。”
“有些小吵小鬧,不過這一年,大哥埋頭苦學(xué),我們除了吃早飯,幾乎都見不到面,想吵也沒機會。”
“聽說你媽媽比較偏愛你大哥,你二哥對此是否懷恨在心?”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明擺著將二哥當(dāng)成了殺人兇手!
夏天氣鼓鼓地回答:“我也對媽媽的偏心不滿,可是就算不滿,也是對媽媽不滿,難道會為了這么個荒誕的理由,去殺人嗎?”
男警察說:“嫉妒可以讓人做出極度殘忍的事。”
“嘖。”女警察責(zé)備地看了一眼同事,“沒別的問題了,同學(xué),好好休息。”
見他們要走,夏天伸手拉住了女警察的衣角,懸掛在上方的藥袋猛烈地晃了起來。
“小心小心。”女警察重新固定好藥袋。
“姐姐,求求你告訴我,是我二哥殺了我大哥嗎?”
“我們還在調(diào)查。”
“那么求你告訴我,我大哥是怎么死的?身上有刀傷嗎?”夏天的眼淚噴涌而出,“姐姐,求你了,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想到表姐的家已支離破碎,金妍也跟著哭了起來。
女警察讓同事出去等她,男警察走后,她小聲對她說:“你大哥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初步判斷是猝死。”
“猝死!那也就是說跟我二哥沒關(guān)系嗎?”
“猝死的原因有很多,也許是這幾個月來,你大哥因為高考壓力過大,也有可能是他身體有隱性疾病,還有……就是當(dāng)時受到了極度驚嚇……”
“你們懷疑,我二哥拿著刀……嚇死了我大哥?”
“還在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后,會告訴你父母的。”
十天后,夏軒的死亡報告出來了,猝死,無明顯外傷。
至于什么原因造成的,實在不好下定論。
包廂內(nèi)沒有監(jiān)控,兄弟之間說了什么,沒人知道,而且夏軒的死,很可能是由于精神壓力太大。
夏國軍也承認,高考前夏軒的狀態(tài)很不好,每天只睡幾個小時,高考后等成績的那段時間,他更是一宿一宿不睡覺,盡管李麗娟安慰他,不管考多少分都沒關(guān)系,不要放在心上,夏軒卻只是面上笑笑,心里不知道有多害怕媽媽對親朋好友夸下的海口,最后變成一個笑話。
紅事變白事,親戚朋友除了對夏家感到惋惜外,還對自己吃個席都能被人下毒鳴冤,想到嗑藥后的丑態(tài),更是羞愧難當(dāng)。
當(dāng)胡桂琴第一個站出來要精神賠償以及誤工費后,其余人也緊隨其后,紛紛上門討要。
“警察還沒抓到下毒的兇手,我們也沒法找兇手賠償,再說那點兒劑量的小藥丸不至于上癮……我沒說不認……就算讓我先賠你們,也要容給我賣房子的時間不是?”
這樣的話,夏國軍每天要重復(fù)好幾次,最后不得不急匆匆地低價賣了自家門市和一家人居住的三室一廳,才解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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