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啊，你想怎么幫？要錢嗎？媽給你。”

    “我這次住院，你沒告訴姨夫吧？”

    “沒有，他太忙了，哦——”秋瑩瑩忽地明白了成澤的意思，立刻拿出手機走了出去。

    張飛也看向成澤凝望的遠方，他們弓著背，像兩個坐在一起看風景的耄耋老人。

    “妍妍還沒給我打電話，唉，不知道結果怎么樣呢，說實話，我不希望他們匹配上，我舍不得妍妍開刀。”

    電話及時響起。

    金妍：“我們這就上去了，天兒姐？跟我一起呢，還有石學長。”

    成澤聽后快步來到客廳迎接他們，張飛跟在后面拽著他的行李箱。

    三人一進門，成澤就大步走過去，一把將夏天摟在了懷里，完全不顧石廈那已僵硬如石塊的臉。

    秋瑩瑩做出了一個啦啦隊員為主隊助威的姿勢，僅用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兒子真棒！兒子加油！”

    “為什么不告訴我？”

    “什么呀？你先放開我。”

    “你哥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這段日子你一個人到底承受了多少？”

    用力推開成澤的手慢慢垂了下來，夏天開始不停地顫抖。

    “對不起，我嘴上說著愛你，卻什么都沒為你做，這次不同，我一定會救他的。”

    夏熙每次來醫院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所以從沒抱過什么希望，是夏天一直不肯放棄。

    如今能怎么救？

    又該怎么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

    眼淚唰唰地從眼角涌出，生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內心的堅強也隨之崩塌，夏天就這樣在成澤的懷里，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

    “咳咳——”

    見到這一幕，李主任覺得自己來得很不是時候，他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尷尬地用一聲咳嗽提醒他們。

    成澤放開了夏天。

    夏天抹去眼淚，迅速收拾好了心情。

    “阿澤，你住院怎么不告訴我呢？”這話看似責備，實則關心更多。

    “怕耽誤你工作，老李，你這是幾天沒睡覺了？”秋瑩瑩走過來問。

    “做了一晚上手術，早上剛下手術臺。”他搓了搓油膩的臉，“阿澤怎么樣？”

    “已經沒事了，今天就出院，快進來坐。”秋瑩瑩說。

    “那就好，剛才接到你電話，嚇得我腿都軟了。”李主任坐下后才掃了其他人一眼，“小石！還有……你們怎么在這里？”

    “姨夫，他們是我系的前輩。”成澤毫不顧忌地拉著夏天坐到了李主任對面。

    “姨夫！”夏天驚訝地來回看著成澤和李主任。

    “天天，這是我姨夫，他在這家醫院任職，是肝膽科主任。”成澤說，“姨夫，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自家人談什么幫忙。”李主任截住了成澤的話，“其實我們剛才見過了。”

    張飛急急地問：“您給妍妍安排的檢查？結果呢？”

    金妍說：“我不行。”

    張飛揉了揉心口，放心了。

    金妍見狀狠瞪了他一眼。

    成澤微微往前探了下身子，說：“這還真是巧，姨夫，她哥的病……”

    李主任用余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成澤緊緊握著的夏天的手，后對夏天說：“我們醫生在闡述病情的時候，一向遵守事實，不會摻雜個人感情，有些病人或家屬不能接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明白，主任，我哥真的沒救了嗎？”夏天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成澤感受到了些許痛感。

    “叫他來住院吧，你父母健在嗎？”李主任還依稀記得夏熙的病歷。

    “都在。”夏天回答得沒什么底氣。

    有些人活著，卻跟死了沒什么區別。

    “父母更容易匹配上，如果匹配上了，還要看他們的身體狀況，有嚴重疾病的不行，身體太虛弱也不行，你叫他們趕快來做個全身檢查，我幫你安排。你哥這兒，我先穩定他的病情，別再叫他繼續惡化，然后我在其他地方多想想辦法……”

    他像是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所有他能聯系到的人和醫院：“總之，我會盡全力給他爭取到優先權。”

    李主任的態度與剛剛判若兩人，看著他們專注忘我地討論，石廈猶如吞下了一杯苦酒。

    能將夏天留在身邊的籌碼，就這樣被奪走了。

    第二天夏天早早請了假，打算回家說服母親，到家時，已接近傍晚，夕陽斜照著這里每一座高矮不一的房子。

    小販開著電動車四處叫賣，吆喝聲忽遠忽近，有的人家已經開始準備晚飯，煙囪接連冒起了青煙，晚風中夾帶著炒菜的油煙味。

    到處都充滿了煙火氣，唯獨眼前這座房子，門窗緊閉，沒有一點兒人氣。

    半年多沒回家，夏天都快忘記了院子里還有棵杏花樹，花期已過，枝條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綠芽，院里雜草叢生，通往房屋的磚路上滿是碎石和野草。

    鐵門被“吱呀”一聲拉開，一股發霉的氣味涌入了夏天的鼻腔，屋內潮濕的空氣令她感到陰冷難耐。

    夏天就讓門這么開著，接著打開了一樓所有的窗戶。

    暖風穿堂而過，心卻格外寒涼。

    她已提前告訴李麗娟今天她會回家，雖不指望李麗娟給她做一頓晚飯，但起碼會買些蔬菜回來吧？

    可廚房里干干凈凈，連片菜葉也沒有，鍋碗瓢盆都蒙上了一層灰，像是長時間沒人動過似的。

    失望的次數多了，也就不抱希望了。

    夏天放下背包，來到二樓母親的房間。

    又在心中重復了一遍已背過無數次的草稿，才輕輕敲了敲門。

    “進。”

    李麗娟的聲音與之前無異，不摻雜任何感情，語氣就像是播報員在念新聞稿。

    她坐在夏軒的書桌前，望著窗外，雖然肩膀以上是蘑菇的形態，但看她的坐姿，應該是望著窗外的。

    “媽，我回來了。”

    李麗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書桌上放著一盒牛奶和半袋切片面包，這應該就是她的晚飯了。

    “媽，我找到二哥了。”

    李麗娟的身體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她慢慢轉過身來，碩大的蘑菇腦袋慢慢變小，最后在夏天眼中，呈現出了她本來的樣子。

    母親臉頰消瘦，皮膚松弛，纖細的脖子上能清楚地看到深深的頸紋和下方凸出的鎖骨，她留著披肩發，用一根皮筋整齊地綁在腦后，至于有沒有白發，夏天看不到。

    她只看到母親的眼睛格外閃亮，像是瞬間被注入了情感一般，嘴唇張開又閉上，眼睛看向夏天身后，已經打開的那扇門。

    等了許久，見沒人進來，她再次看向夏天。

    “二哥沒跟我回來。”

    李麗娟抿了抿嘴唇，黯然地垂下了頭，轉過身去，繼續看向窗外。

    “媽，我這次回來，是想請你救救哥。”

    李麗娟沒有回應，在她心里，那不省心的二兒子，定是在外面闖了什么滔天大禍，這才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二哥得了嚴重的肝病，醫生說要換肝，我和妍妍都不匹配，我找了爸爸，可是他不肯救二哥，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來求你……”

    李麗娟用“開什么玩笑”般的目光審視著夏天。

    家里往上數三代也沒有得肝病的。

    “我說的都是真的，這就是我急著回來的原因。”

    李麗娟陷入了沉思之中，夏天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出去。”

    突如其來的拒絕，弄得夏天不知所措。

    “什么！”

    “你先出去。”

    夏天不安地關上了門，并不敢離開，誰知下一刻，卻聽到了房門反鎖的聲音。

    夏天急了，使勁砸著門。

    “媽，你要是不救二哥，他活不了多久的。”

    “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你救救二哥，他畢竟是你兒子。”

    不管夏天怎么哭喊，李麗娟始終沒有出來。

    喉嚨干了，夏天癱坐下來，無力地捶打著房門。

    “媽……媽……”

    正在絕望之際，門忽然開了一道縫，一縷光斜射了出來。

    夏天奮力起身，一把推開了門……

    “你這孩子……”

    門框差點撞到李麗娟的額頭，她已穿戴整齊，手里托著一個行李箱，窄小的肩上背著一個寬帶旅行包。

    “媽你這是……”

    “找你哥去啊，現在還能買到回程票嗎？買不到咱們就包車去。”

    “能，媽，謝謝你，謝謝你。”夏天喜極而泣。

    高鐵上，李麗娟問了夏熙的病情，怎么治療，大概要多少錢，之后就安靜地看向窗外。

    列車飛速前行，窗外的風景如同一幅幅模糊不清的抽象畫，夏天不明白母親到底在看什么。

    左思右想后，垂下了眼簾，母親大概不想理自己吧，托夏熙的“福”，剛剛與她之間的對話，比過去五年多里，說得都多。

    成澤發來視頻請求，夏天戴上耳機，接了起來。

    “在火車上呢，大概7點之前到，嗯，我跟我媽一起，不用來接，我們直接……”

    夏天拽下一個耳塞問李麗娟：“直接去醫院行嗎？還是先在家里住一晚？”

    “去醫院。”李麗娟說。

    “我們直接去醫院，什么？換病房了？好吧，見面再說。”

    掛掉視頻，夏天又問：“餓不餓？來份盒飯嗎？”

    李麗娟搖了搖頭。

    “媽，如果你的肝臟適合做供體，那么……”

    “嗯。”

    夏國軍那日捂肝后縮的模樣，夏天至今沒忘，怕李麗娟臨陣脫逃，本打算先將術后可能出現的狀況告訴她，沒想到一個“嗯”字就堵住了夏天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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