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這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早晨。
多洛莉絲罕見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半個晚上,好不容易入睡,又被噩夢嚇醒,只能爬起來做早餐。
搬入新家一年,多洛莉絲的身材開始抽高,從弱小的豆芽菜變成挺拔的豆芽菜。
對比同齡孩子仍顯得瘦弱,但也不至于像一年前,連個鍋都提不起來。
她熟練地將番茄切片,熱鍋倒油,往里面打了兩個雞蛋。
在蛋清漸漸泛白時,愛琳打著哈欠走出房門。
“早上好,媽媽。”多洛莉絲打了聲招呼。
“早。”愛琳揉著眼睛,走到她旁邊,摸索著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灌下。
多洛莉絲仰頭看她:“早餐馬上好。”
愛琳放下杯子,伸手用力揉了把她的頭:“今天這么早。”說完轉身回房間,根本沒聽清女兒后面的回答。
“因為做噩夢了……”
多洛莉絲拿著鍋鏟,收回盯著媽媽房間的目光,看向鍋里金燦燦的煎蛋。
嚴格意義上,也許不算噩夢。
因為夢里又出現了那名天使。
身姿挺拔,容貌俊美,至少在多洛莉絲淺薄的人際關系中,她從未見過如此長相的男性。
他站在一片空曠之地,如水的日光從他身后傾瀉過來,四周光塵環繞,溫柔又清冷。
多洛莉絲看迷了眼。
但下一刻,對方驀地抬眸。
他們視線相撞瞬間,多洛莉絲清楚地看到有什么東西,在天使的瞳仁中化開了。
瞬間,多洛莉絲驚醒。
她躺在床上,望著白色天花板,好一會兒才聽到自己呼吸粗重,心臟狂跳。
這種情況下不可能睡得著,所以起床。
吃早餐時,愛琳坐在對面一邊按手機,一邊說,“下午去超市買點牛奶。五點之后就不要出門,關好門窗,最近附近不太安全。”
“不安全?”多洛莉絲不明所以。
“我說五點后不要出門,聽明白了嗎?”愛琳總算不按手機,她抬起了眼。
“明白。”多洛莉絲應道。
她們沉默兩秒,愛琳又道:“還有,不要去紅樹林超市,就在我們附近買。”
紅樹林超市在紅樹林街,在隔壁,從家里走過去只要十幾分鐘。
多洛莉絲經常去那兒,因為那邊每天都有打折的蔬菜水果,還經常做牛奶類的折扣活動。
她有些猶豫:“可是……”
愛琳皺眉:“莉絲。”
多洛莉絲立刻答道:“我知道了。”
愛琳這才繼續看向手機,幾秒后,彎眉笑了。
多洛莉絲盯著她的笑臉,有點羨慕手機里能讓對方露出笑容的東西,至少她從沒看過媽媽對自己如此歡欣的樣子。
愛琳出門上班。
多洛莉絲洗完碗,被遲來的困頓抓住,在看書與睡覺間糾結了會兒,枕著書從桌上醒來時,時鐘已經指向下午三點。
外面天空灰蒙蒙的,空氣寒冷,夾雜著雨絲。
她翻出一件毛衣套在外面,又拿出圍巾,打開冰箱吃了兩塊冰面包,轉眼看到墻上掛著的日歷。
今天19號……
是紅樹林超市牛奶打折的日子。
多洛莉絲拿著足足五罐一升牛奶裝進袋子時,超市服務員忍不住問:“你家長呢?你們開車過來了嗎?”
“我媽媽上班了。”多洛莉絲試著抱了抱,很重,但不是完全抱不動。
“那需要為您預約送貨上門的服務嗎?”
多洛莉絲猶豫道:“要錢嗎?”
“要,但——”
“那謝謝,不用了,我能自己回去。”
這條路她走了不下五十次。
但是這次,再又一次抱著牛奶在路上停下來時,多洛莉絲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好像是……
背后?
多洛莉絲回過頭,看著空蕩蕩的身后,皺起眉。
難道是她太敏感了?
愛琳的叮囑突然躍于耳畔,多洛莉絲心里毛毛的。
她彎腰,準備重新抱起牛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她的雙手剛碰到牛奶,那種古怪的感覺又回來了。
就像……
就像有什么人正在看她。
多洛莉絲又回頭。
什么都沒有。
“怎么回事……”她無意識低喃,眼睛一次次掃過身后,渾身本能的緊繃。
再抱起牛奶時,多洛莉絲一刻不停地邁開腳步。
心跳開始加速,口中也開始瘋狂分泌唾沫,后背滲出冷汗。
她在害怕。
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以往,她從未將這十幾分鐘的路程放在眼里。
但此時此刻,多洛莉絲腳下生風,只恨不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到家。
她走多久了?
為什么還沒到家?
多洛莉絲轉了個彎,腳步猛地頓住。
她看著面前靠著路燈而立的男人,短暫的停留后正想繼續走,直覺卻猛地像顆炸彈般,在她腦袋炸開。
就是他!
那個跟著她的人!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道就狠狠抓住她的頭發!
“啊!”多洛莉絲短促地尖叫,牛奶從手中脫落,砸到地上。
她抱住腦袋,求救聲還未能出口,就被對方一巴掌拍了回去。
冷。
刺骨的冷。
接著是強烈的窒息感。
多洛莉絲慌張地伸手,去扯對方嚴密蓋住她大半張臉的手,身體被帶著騰空,就用雙腿在空中亂蹬,想以此換得對方的一絲松懈。
完全不起作用。
而這毫無章法亂抓亂踢的后果,就是她被兇狠丟到地上。
咚的一聲,后腦勺著地。
霎時,所有力氣如潮水退去,世界也陷入了短暫黑暗。
當她重新掌控意識,艱難地睜開眼時,渾身汗毛卻因眼前的一幕徹底炸開。
一雙魔鬼的紅色眼睛。
正懸在她頭頂,直勾勾望著她。
有那么一兩秒時間,多洛莉絲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緒是震驚還是恐懼,或者兩者都有。
她只是愣愣地與魔鬼對視,幾乎忘記呼吸。
——也只是幾乎而已。
很快,她聞到一股味道。
這是一股難以形容卻又莫名熟悉的味道,只是此情此景下,多洛莉絲沒有探尋到底的想法。
她僵直在地上,盯著對方慢慢張大的嘴巴。
一對尖牙伸了出來。
吸血鬼。
是吸血鬼。
多洛莉絲的神經開始尖叫,感官也在這個詞從腦海中出現瞬間拉扯到極致。
她注意到對方的臉完美得如同由上帝親手雕刻,皮膚慘白到毫無血色,以及藏匿于稻草色頭發上面,不同尋常的紅褐色。
她不需要思考,瞬間明白過來這股味道是什么。
血。
多洛莉絲不可抑制地顫抖,對方似乎很享受她的反應,像只動物一樣歪過頭,湊近她的臉頰,深吸了口氣。
冰冷從四面八方而來。
它們不遺余力地將多洛莉絲裹在中間,而她盯著那對獠牙,動彈不得。
要死了嗎?
要死了吧。
——媽媽說紅樹林街不安全,是指這個吧。
當多洛莉絲腦袋被抓住,用力摁往一邊露出脖頸時,心里想。
要掙扎一下嗎?
在尖銳的東西貼上脖頸時,多洛莉絲動了動手,卻被用力握住,力氣大到她骨骼都在輕微作響,像是人喉嚨里傳出的輕笑。
有什么用呢。
多洛莉絲恍然意識到,她不是不想掙扎。
只是認命了。
就像她無法改變愛琳酗酒,只能看著對方沉迷酒精帶來的虛幻一樣。
在既定的結果面前,她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她閉上眼睛。
一秒。
兩秒。
又或許五秒六秒,多洛莉絲想象中被刺破喉頸的感覺并沒有到來。相反,壓制住她腦袋和肩膀的力道還在逐步放松。
她慢慢睜開眼。
悄然而至的淚水模糊了眼前的畫面,視野中有大片深色,再往外一點,在某個光亮模糊的角落,有個身影立在那兒。
它出現得悄無聲息。
多洛莉絲費力眨了眨眼。
在畫面漸漸明晰的那一刻,她呼吸停滯了。
這個瞬間,世間的色彩仿佛盡數褪去,徒留男人一頭色澤燦然的金發,微微蕩在眉間。
他穿著一身黑白裝束,邁步而來,姿態優雅。臉上帶著淺淡笑意,停在離他們幾步遠的距離,將身后微弱的光線擋得嚴嚴實實。
黑暗忽至。
多洛莉絲直勾勾盯著他。
他與夢中的他長得一模一樣,甚至更加完美。
但很快,她感覺到抓著自己的魔鬼渾身都在顫抖,呼吸聲沉重。
他在害怕。
這個魔鬼在害怕。
這個發現讓多洛莉絲的胃部開始痙攣。
細微的疼痛如同一根絲線穿過銀針,被帶著穿過她的五臟六腑。
但她沒來得及多想。
“啊!”
多洛莉絲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接著視線一花,對上金發男人的眼眸。
下一秒,她呼吸暫停了。
明明身后是一具極其冰冷的胸膛,雙腳也無力地垂落半空,她卻沒有心思關注。
被吸血鬼完全攬在懷里、捂住下半張臉的女孩兒仿佛忘記了恐懼,直勾勾望著面前的金發男人。
他的笑容消失了,眼眸沉沉,用一種讓人心生驚恐的專注在盯著她。
或者說,她的身后。
本就狹小的暗巷不知為何變得更加逼仄,空氣也開始變得稀薄,就像有什么既強大又可怕的東西擠壓了過來。
“我認為……”時間在他再度開口的剎那,慢了下去。
多洛莉絲看到他再次邁開腳步,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朝他們走來。
“你該放開這個孩子。”
她抬眸,凝視著越來越近的那雙蜜糖色瞳眸,看著里頭浮動起深色漣漪,從瞳仁中心開始,如同湖水被攪動般,一圈一圈擴散至整個眼眸。
淚水再次充斥多洛莉絲眼眶,很快從邊沿無力墜落。
漣漪是紅色的。
是深如血色的……
暗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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