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多洛莉絲以為自己會睡不著。
但事實證明,她重新挨上枕頭那刻,很快沉入夢鄉。
恍然間,她做起夢來。
她夢到自己回到家,愛琳正坐在沙發上。
愛琳看到她走進去,憤怒地詢問她去了哪里,隨后也不聽她解釋,便開始大聲責罵。
罵她不省心,罵她不聽話,罵她“你怎么不去死”。
總之非常難聽。
但多洛莉絲習以為常。
愛琳似乎更生氣了,抬手一巴掌將她打得跌落在地,勒令她回房間好好反省。
多洛莉絲捂著疼痛的臉走進房間。
關好門轉身瞬間,她停住了。
從懸掛的絨面床簾到暗紅色金邊地毯,多洛莉絲的視線最終定格到床尾矮凳上隨意擺放的深黑斗篷上,只覺得一股寒意正從她的后背盤旋而上,匯聚到頭頂。
這里不是她的房間。
她沒有回到家。
多洛莉絲心跳開始加快。
“怎么了,不喜歡你的房間?”
聲音明明輕緩到不可思議,卻像一根疾馳而來的利劍扎入她后腦勺。
霎時,多洛莉絲用力閉上眼。
她不敢回頭,她也不用回頭,就能確認說話的人是誰。
是勞倫茲。
冰冷有意識地蔓延過來,一寸寸入侵她周遭的空氣,如利刃般尖銳,又如棉絮般柔和地將她包裹其中。
還是勞倫茲。
“如果不喜歡,我給你換一間。”
他近乎貼到她耳朵邊,說話間,將一陣陣銳利的寒冷送入她的大腦。
“愛琳呢?”她終于開口,尾音顫栗。
“呵。”
恐懼與毛骨悚然一起沖向多洛莉絲的心臟,她狠狠推開身后的冰冷沖出房間時,愛琳的尖叫聲從后方傳了過來。
驚恐的、痛苦的,從破碎的喉管中用力沖出來,微弱又響亮。
多洛莉絲愕然停住,回頭。
她看到了垂落的暗紅色絨面床簾,床簾后面,繁花錦簇的墻面不見任何華貴,只剩下一股死物的冰冷。
多洛莉絲眨了眨眼,清醒過來。
這是她睡著的房間。
也是夢里的房間。
傷心與難受同時涌了上來,她胃部又開始細細密密的疼痛。
這個夢做得像個預兆,讓她好不容易在昨晚積攢起來,想今天向吸血鬼提出離開的勇氣又變得虛無起來。
但愛琳真的會著急。
多洛莉絲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吐出。
搖搖欲墜的勇氣被架住。
她起了床。
多洛莉絲不知道是因為吸血鬼的房子就這樣,還是說現在外頭的天氣真就這么冰冷,她只知道穿好衣服打開房門時,迎面撲來的陰森冷氣吹得她打了個激靈。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轉頭,穿上勞倫茲昨晚拿給她的斗篷。
到底忍住了。
房子很安靜。
她已經萬般克制雙腳落到地面的力度,卻還是無法避免發出細微響聲。
循著記憶找到廚房,多洛莉絲剛往里探了個頭,卻被身后傳來的聲音嚇得整個人跳著轉過身。
“莉絲……”
勞倫茲看著她牢牢貼住廚房墻壁的樣子,忍俊不禁:“早上好?”
多洛莉絲看著他,心跳很重:“早上好。”
又是廚房。
又是勞倫茲。
陽光從廚房另一邊的窗戶中投射進來,像光的銀河與勞倫茲的身體擦身而過。
它們挨得很近,近到幾乎要融在一起。
多洛莉絲目不轉睛盯著這個畫面。
“要幾片培根?”勞倫茲突然問,“一個雞蛋夠嗎?”
吸血鬼沒等到回答。
于是他側身,看向高凳上坐姿板正、神色懨懨的多洛莉絲:“莉絲?”
多洛莉絲眼睜睜看著光芒打在他雪白的皮膚上。
什么事都沒發生。
“多洛莉絲。”
“嗯!”
多洛莉絲一下子回神看向吸血鬼:“什么?”
勞倫茲笑了笑:“要幾片培根?幾個雞蛋?”
“……一個?”
“一片培根一個雞蛋?”勞倫茲眉頭輕挑,“夠飽嗎?”
多洛莉絲點頭,這是她在家吃早餐的量。
勞倫茲盯著她不說話。
多洛莉絲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這樣看著她,不過她還沒開始不自在,對方開口了。
“那再來兩根香腸和一個烤番茄如何?牛奶喝不喝?想吃蘑菇醬嗎?配一個可頌,還是兩個?”
多洛莉絲聽愣了。
她都來不及反駁,對方也沒給她機會。
因為他說完就自顧自點頭:“嗯,就這樣吧。”然后轉身忙碌,給多洛莉絲留下一個不近人情的背影。
培根和香腸很香,配上番茄一起吃的感覺很奇妙;雞蛋煎得金燦燦的,夾在從中劃開的可頌里配上牛奶一起吃的感覺也很好。
多洛莉絲吃得肚子暖洋洋,心情卻輕松不起來。
她在盤算自己該怎么提起離開,什么時候提起離開,才比較合適。
多洛莉絲喝著溫熱的牛奶,目光落到桌上。
天氣雖然冷,但陽光足夠明亮,從她側后方的窗戶外照進來,將整個餐桌以對角為線劃分成光明與陰影兩大塊。
她被藏進陰影里,勞倫茲卻沐浴在光明之中。
好神奇。
對方明明是吸血鬼。
喝下最后一口牛奶,多洛莉絲將杯子輕輕放回桌上。
杯子與桌面碰撞,發出輕響。
勞倫茲也適時開口:“你瞧。”他一手撐在下巴處,臉上笑容宛如陽光,“你還是可以吃完嘛。”
多洛莉絲望著他,一股沖動涌了出來。
“我想走。”
天氣又開始冷了。
吸血鬼臉上笑容沒變,多洛莉絲卻難以自控地開始顫抖。
這股顫抖從心里透出來,再傳向四肢,將她原本因為飽餐一頓的溫暖全數驅逐。只不過短短幾個呼吸,她的手腳再度陷入冰冷。
多洛莉絲捂住雙手,沖動過后是豁出去的勇氣。
“我……”她頓住,清楚地表達道,“我在這麻煩你很久了,我想,我是時候離開。”
她越說,聲音越小。
吸血鬼的沉默讓她開始害怕。
他不會真的不放她走吧?
這個念頭一起,多洛莉絲思維轉得前所未有的快:“我可以給你錢,無論是食物還是,還是那個房間那個床……我意思是,很感謝你之前救了我……”
她合上嘴,用力吞咽幾口,眼眶微紅。
她不想在這。
一直存在的念頭在這一刻空前未有的明晰。
她不想在這。
勞倫茲終于開口:“為什么?”
“我想走……”
“為什么?”
吸血鬼望著她,好像不太理解:“這里不好?”
多洛莉絲搖頭,內心奇怪地因為他的詢問變得安定了些,欲落不落的眼淚也止住了。
“那為什么想走?”勞倫茲歪頭,看起來是真的非常不解。
多洛莉絲吸一口氣:“我……”
她頓住,在他的盯視中聲音又小了下去:“我想家了。”
也許是錯覺,她看到勞倫茲有一瞬間皺眉,瞳眸中也浮現出一絲紅色。
可當她想仔細看時,又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陷入沉思。
多洛莉絲沒由來緊張。
她雖然不是勞倫茲肚子里的蟲,但也知道他現在肯定在思索她提出離開這件事。
會同意嗎?
會的吧。
畢竟他沒有理由讓她留在——
“很抱歉。”
多洛莉絲愣住。
“其他任何要求我能答應你,但是離開……”勞倫茲輕嘆,“不行。”
為什么?多洛莉絲嘴巴動了動,聲音卻沒出來。
她思維停滯了,滿腦子只剩下勞倫茲輕柔又冰冷的話語。
“你可以把這當成家……”
“為什么?”
多洛莉絲眼眶發熱,滾燙的水汽迅速模糊眼前的畫面:“我為什么……”她鼻頭發酸,啪嗒一聲,眼淚落了下來,“不能走?”
勞倫茲沉默。
一股悲涼襲上多洛莉絲心頭。
她想罵他,又不知道怎么罵,更不敢真的罵,只能蒼白無力地控訴。
“你……”
多洛莉絲淚眼婆娑:“你想關著我,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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