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勞倫茲笑了。
他沒有回應,坦然地接受了這聲道謝。
接著忽然想到什么,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這是從愛琳遺物中找到的。”他一邊說,一邊將東西遞過來。
多洛莉絲接過。
她的感覺終于出現動靜。
眼睛在觸及到照片的那一刻涌出熱意,鼻尖開始泛酸。多洛莉絲吸著氣,抑制住沖上來的熱氣,內里一陣翻涌。
而就是這時,勞倫茲又開口了。
他說:“愛琳一定經常撫摸這張照片。”
濁氣卷著胸口的重壓一起沖了出去。
同時沖出的,還有多洛莉絲以為已經干枯的眼淚。
啪嗒一聲。
重擔沉下。
她捏著照片,像是抓住什么最重要的證明,眼淚決了堤般,在臉上匯聚出一道水的痕跡。
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個念頭。
這是她啊。
多洛莉絲心里說。
這是一歲時候、笑容燦爛的她。
陽光忽然變成烈日,溪水也開始奔涌。
長久以來困擾她的死結在這一刻似乎被解開了,她的心臟像被融化了一樣,又熱又冷。
指尖也在發燙。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只要想到愛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長久注視、撫摸著這張照片,心臟便熱得近乎融化。
一股冰涼隔著手巾點在她的臉上。
清香襲來,多洛莉絲大腦發昏:“愛、愛琳她——”
傾訴欲來得如此突然且兇猛,但同時,她也察覺到自己根本沒辦法說好一段話,甚至一句話都無法完整地表達出來。
語言系統混亂不堪。
她抽泣著,才又意識到,她是沒辦法傾訴。
因為勞倫茲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才沒有追問。
他只是蹲在她旁邊,一只手輕輕給她擦著眼淚,一言不發,專注平和。
這讓多洛莉絲燥熱的大腦冷靜下去。
哭泣聲漸止,眼淚也慢慢停下。
多洛莉絲垂著頭,抬手按住吸血鬼在她臉上游移的手巾。對方從善如流地收回手,站起了身。
她擦著眼淚,遲鈍地發現周圍詭異的安靜。
這種安靜似曾相識,又格外陌生。
她拿下遮住眼睛的手巾。
視線有瞬間模糊。
下一瞬,一只手壓住她的肩膀。
冷氣從側面而來,多洛莉絲紅著眼睛抬頭。
她從未見過勞倫茲這個樣子。
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聲息,人類的溫度從他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從未存在,如同一只毫無感情的獸類,硬邦邦地直視前方。
她以為自己會害怕,但是沒有。
她只是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了過去。
偌大的湛藍幕布下,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人。
他們悄無聲息地站在離他們幾十米遠的位置,一身漆黑,唯獨露出的皮膚散著不似活人的冷白。
他們也望著這邊,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
吸血鬼。
幾乎瞬間,多洛莉絲就猜出他們的身份。
這讓她下意識呼吸放輕,渾身的肌肉也開始用力——這是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出現的反應。
可事實證明,面對吸血鬼,她做不到不緊張。
然后,她感覺肩膀被捏了下,又捏了下。
多洛莉絲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勞倫茲在幫她放松。
她想扭頭去看勞倫茲,眼睛卻不聽使喚,死死盯著幾十米外的那兩個身影。
活像一移開視線,他們就會沖過來攻擊她似的。
“莉絲……”
多洛莉絲內心一松,立刻看過去。
勞倫茲卻誤解了她的動作。
他單膝蹲下,與多洛莉絲平視著,重新喚了一遍:“多洛莉絲,”表情柔軟,和睦,“你還記得剛才下車的位置嗎?”
瑪格麗的身體比大腦快,她點了頭。
勞倫茲又問:“能自己過去嗎?”
多洛莉絲再次點頭。
勞倫茲滿意了。
他哄著道:“那去吧,小心一點看路。”
多洛莉絲有些猶豫。
卻忽地頭皮發麻。
勞倫茲則笑意微斂,他伸手摸摸多洛莉絲頭頂,站起身,望向離他們只有幾步距離的兩道身影的同時,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剛好將大半個多洛莉絲擋在后面。
“下午好,弗蘭克。”
“好久不見,勞倫茲。”
回應的聲音尖長,像一條嘶嘶吐信的毒蛇,聽得多洛莉絲不寒而栗。
勞倫茲道:“我不知道你要過來?”
“剛好要去處理點事情,路過這里,聞到你……”毒蛇的聲音很輕,還帶著點點笑意。
但與勞倫茲給人的舒適感不同,這個人聲音放得越輕,多洛莉絲的心跳就跳得越快。
“所以想著給你和小公主……”
多洛莉絲背脊僵直,感到毒蛇的視線越過勞倫茲,落到她身上,然后,咧嘴笑了。
“打聲招呼。”
一絲絲涼意伴隨這句話音落下,開始順著多洛莉絲的背脊往上攀爬。
她盡力將自己藏在勞倫茲身后,一邊遏制住漸漸粗重的呼吸,一邊在腦海中顫顫巍巍的疑惑。
小公主?
是在叫她?
兩秒后,篤定感沖得她汗毛倒立。
是的。
小公主是在叫她。
多洛莉絲的身體開始抖動,但很快被她用力咬緊牙關忍了下去。她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她發抖并不是因為陌生吸血鬼的一句“小公主”,而是空氣中有一股實打實的冷意。
天氣變冷了。
但陽光完好無缺。
多洛莉絲看著自己吐出的白色透明氣息,大腦無法抗拒地陷入一陣迷茫與恐懼,即便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么。
就在這時,勞倫茲開口了。
“多洛莉絲性子膽小,希望你能理解。”
話音落下,暖陽驟降。
多洛莉絲看到光線跳到勞倫茲的皮質腰帶、順著線條流暢的手臂與腕骨,像一只只調皮的小精靈窩進他的手心,又匯聚到指尖。
心臟還在狂跳,她卻奇異般放松下去。
“當然當然。”毒蛇語調高昂,語氣含著的笑意卻再也無法讓多洛莉絲害怕,“用人類的話來說,小孩子又懂什么呢?”
勞倫茲笑道:“天生的特權。”
毒蛇尾音陰森:“是啊,特權。”
多洛莉絲貼著勞倫茲站,一言不發。
他們開始講一些令人費解的話,于是她干脆看著陽光走神,畢竟在吸血鬼面前降低存在感是必要的。
直到勞倫茲忽然叫她。
“多洛莉絲。”
“嗯?!”
多洛莉絲立刻抬頭,看向轉過來的勞倫茲。
勞倫茲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我和弗蘭克有點事要處理,你先和尤金回去。好嗎?”說到尤金時,他抬眸,看了眼她的身側。
多洛莉絲順著他的動作扭頭。
果然看到尤金站在不遠處沖他們擺手。
“……”
她不是很想。
下一秒,勞倫茲道:“晚飯前我會回來。”
他似乎看出她不太情愿,蹲下身來,聲音柔柔的哄:“累就回房間休息一下,不累……就讓尤金帶你逛逛家里。”
家。
多洛莉絲眼睫微顫。
下一秒。
“好。”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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