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覺醒第六天
孩子抱錯的事沒瞞得過遠在省城的沈老爺子的，當天晚上，老人家就將身邊信得過的老伙計派往儀城進行核實。
親子鑒定報告在東方醫院又進行了一輪，報告出來后，來人立刻向省城那邊如實匯報了結果。
“沈家的血脈不可流落在外�！边@是沈老爺子的指示，上一世他無疾而終于沈清十八歲，爺孫倆在感情上一直平平淡淡，而此刻仿佛找到了原因。
這個正在聽沈老爺子吩咐的是年輕人叫沈重，他是老爺子兄弟家那邊的子侄，很久之前就跟在老爺子身邊做事，在沈家的存在感不是太高，本來老爺子并沒有提到該如何對待沈清這個被抱錯的假少爺，就因為他的一句提醒，老爺子再略一思索后也給出了指示。
“跟沈家沒有血緣關系的肯定不能繼續留在祖宗譜上�！�
當這句從沈老爺子口中說出來的指示傳進陳意珊與沈煜耳中時，兩人當即一副難以接受的神情。
但讓沈氏夫婦更加難以接受的話還在后面，鑒于沈清在他們身邊待了十六年，彼此之間都有了感情，但為了徹底免除日后在財產繼承上的糾紛，陳意珊與沈煜必須在法律上同沈清斷絕親屬關系，也就是說沈清可以像過去一樣繼續在沈家生活，但對外再也不能宣稱陳意珊與沈煜是自己父母。
“你為什么要當著清清的面說？這也是老爺子的指示嗎？”走廊上陳意珊差點沒忍住朝沈重臉上甩一巴掌，最終沒有這樣干。
沒有任何言語解釋，沈重只低頭朝陳意珊與沈煜說了聲‘抱歉’。
另一邊的陽臺上，安靜沉思了很久的沈清在知道沈家老爺子的指示后，終于想清楚自己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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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即使換一個時空，很大概率還是沒有任何不同。
比如陳意珊看到段無第一眼的感覺，即便知道對方身上流淌著自己的血，依舊喜歡不起來，甚至在知道沈家老爺子的打算后，有些怨恨為何不將錯就錯。
再比如沈語馨，無論她與段無第一次眼神交匯的地方是在眼下東方醫院的單人病房還是上輩子在省城沈家宅子，她的眼中始終都是不加掩飾對段無的嫌棄。
“清清�！�
病房里，陳意珊勉強露出微笑，她的視線只落在沈清身上，完全忽略了段無的存在。
沈清回過頭來朝她彎了彎唇，其殘留在角的那絲微笑竟讓她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陌生感。
心底沒有由來的緊張，陳意珊正要開口說兩句打開一下病房里正在凝滯的氛圍，卻在聽到一聲‘阿姨’的時候，腦海里那根名為‘理智’的線在某一瞬間轟然斷裂。
“你叫我什么？”陳意珊的聲音有些顫抖。
一向不怒自威的沈煜丟了平時的風度，只見猛然揪著沈清的衣領子，眼神憤怒的問：“你剛才叫你媽什么？有本事再叫一聲試試！”
沈清久久不語，最后低聲對沈煜說了句‘對不起’，然后沒再出聲。
見識到什么叫真正的氣場，平時只會在平寧巷這一帶打架斗毆的孔令這會兒縮著脖子閃遠了，而躺在病床上不能動的段無則滿眼戾氣沖著沈煜道：“你放開他�！�
沈煜深深地看了段無一眼，最后松開了對沈清的鉗制。
＊＊＊
做了陳意珊兩輩子兒子，沈清太了解她了，從她第一眼看段無的眼神，便知即便段無今生不會再終身與輪椅為伴，她對親子的態度也沒比上輩子好到哪里去。
就連不喜歡段無的沈語馨都同段無講了好幾次話，但作為親生父母的陳意珊與沈煜已經在東方醫院待的時間超過一周，除了來的第一天，期間兩人沒有任何一次對段無噓寒問暖的舉動。
沈清在心底搖了搖頭，上輩子作為養子的他能心安理得的對段無做下一件又一件錯事的底氣，正是緣于沈氏夫婦對待親子全然漠視的態度。
沈清聽見了陳意珊與沈煜的對話，他們并不準備馬上將段無帶回省城，兩人甚至打算將親子扔回鄉下一段時間。
“直接將他帶回老宅實在對清清太不公平，還有他那雙眼睛，煜，你有仔細瞧過嗎？我害怕看到那樣的，就像許多年前在山區的那個晚上，狼群中每一只狼都是他那樣的眼神�！�
“放心，他不會有機會接近你，既然你不喜歡，那認回后就直接扔到鄉下——”
吱嘎！
虛掩著的門被人用力推開，陳意珊與沈煜同時回頭，沈清正面無表情的站在他們身后，不知聽了多久。
＊＊＊
抱錯這件事終究在沈家內部起了波瀾，完好無損與終身落下不遂的段無在大家眼里儼然是兩個人，對于將他名字添進沈家族譜這件事上沈家無人有異議。
“不需要�！崩蠣斪尤ド蚣颐碌乃饺酸t院看他的時候，段無的眼神很冷漠。
老爺子臉色沒什么變化，陳意珊卻突然讓前指著他的臉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樣？你是不是要逼死所有人才甘心？”自從這個抱錯的孩子被領回沈家，她與沈煜沒有一天展顏的，好不容易被勸過來看他，還是擺著一張不愿理人的臉。
“不是心甘情愿的事就別做，做了就不要擺出一副很勉強的樣子�！倍螣o語氣嘲諷的開口，陳意珊與沈煜出現在東方醫院的時候他曾經有過企盼，現在……
段無唇邊閃過譏諷，這就是真正把他生下來的媽，同那個把賭債留給他的女人沒任何區別。
“有與沒有都一樣。”
段無當著老爺子的面兒對陳意珊說出口的話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你，混賬！”
總有人在陳意珊耳邊講，自己肚子里的肉肯定要比別人肚子里出來親，可她就是體會不到這種感覺，段無望向她的眼神永遠都是充滿敵意的，過去糟糕的生活環境讓他周圍布滿了尖刺，不管誰靠近都會被蟄的遍體鱗傷。
人們總相信母親永遠都是無私的，哪怕孩子身處刀山火海，母親都要想辦法趟過去擁抱自己的孩子，可這世間總會出現個例，陳意珊在面對段無時就變成了那個個例，但轉頭面對沈清時又變成了人們口中偉大的母親。
生與養之間，陳意珊兩世都選擇了養，而沈家因為段無被認回來的過程有老爺子參與，所以在這一世有了不同的結果導向。
最終，不管段無接不接受，他的名字被寫進了沈家族譜，相對的，沈清的名字被從沈家族譜劃去。
老爺子又親口強調了一遍，大家族的血統，容不得任何人混淆，但沈清可以繼續留下與陳意珊和沈煜生活在一起。
沈清笑著拒絕了老爺子的提議，然后扶著陳意珊的肩膀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又一句的抱歉。
執念太深，無法拔出，他這輩子回來就是為了將不屬于自己的一切還給段無。
雖然過程很艱難，傷了不該傷的人，但總歸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風波過后，沈清選擇搬出沈家。
＊＊＊
沈語馨找來的時候，沈清正在整理個人物品，很多十六歲的時候愛不釋手的物品，回過頭再看也就那么一回事。
盯著玻璃柜最里的那輛純金屬坦克模型，沈清不由得輕笑出聲，原來曾經的自己也有這樣純粹的時候，他曾做過一段時間的軍迷，買了許許多多周邊模型。
回到沈家的清秀少年鮮少露出微笑，本來想直接跟他說話的沈語馨鬼使神差沒忍心打擾他，只站在門外看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靜靜地快樂。
快樂總是短暫的，將玻璃柜上鎖的沈清轉身的時候瞧見了沈語馨。
“沈清哥哥，你真的要走嗎？”
沈清確定的朝她點了點頭：“段無回來了，我再留這里不太適合�！�
“其實你可以選擇的留下的�！鄙蛘Z馨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段無那個人脾氣很糟糕，大家其實都不喜歡他，沒有人歡迎他回來�！�
“你很討厭他？”
沈語馨毫不猶豫的表達對段無的厭惡：“他看人的時候眼中仿佛淬著毒，搞得好像誰都欠著他似的，沈家已經認回了他，他對叔叔與嬸嬸的態度還是那般惡劣，就連爺爺提出要為他改姓的時候也被嗆了好幾回，私下里大家說的都沒錯，放在外面養大的野孩子就是缺乏教養——”
“語馨。”
“沈清哥哥？”
“你們在背后都是這么議論他的嗎？”
望著清秀少年已經沉下來的面色，沈語馨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小姑娘毫不避諱的直言道：“對，大家私下里這么議論并不是單純的說他壞話，他給所有人的感受就是這樣的，只不過顧及著嬸嬸與叔叔的面子，沒有人會當面對他實話實說而已�！�
“語馨，段無是你真正的堂哥。”
“那又怎么樣？”沈語馨高傲的抬高天鵝頸，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憑直覺討厭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
聞言，在心里已經回答了沈語馨問題的清秀少年呼吸一窒，突然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見沈清神情有些不大對勁，沈語馨連忙說道：“沈清哥哥，有些事情不是你的問題，你不必感到愧疚，即便有些人回來，很多東西也不會因此而改變的太多。”
沈語馨說了很多話，印象里她不是那種很能說的性子，有些話說到一半甚至還停頓幾秒才在沈清面前說完整。
判斷出有人在背后教了沈語馨不少話，沈清沒有第一時間打斷她，而是站在旁邊聽她全部說完。
少女一邊講著大人們讓試探的話一邊發散著自己對段無的厭惡情緒，等到講的想喝一口水潤潤嗓子，沈語馨才驚覺眼前少年未置一言。
“沈清哥哥，你現在有沒有產生新的想法？比如繼續住在沈家？”沈語馨低聲詢問，她現在有些緊張，方才情緒發散的有些過度，差點忘了叔叔與嬸嬸交給她的‘正事’。
沈清看了她一眼，移開視線不去看她后回道：“我的想法從去儀城后就沒有改變過�！�
“沈清哥哥，有時候夢境真有那么神奇嗎？”
清秀少年肯定的‘嗯’了一聲：“命運是無常的，夢境有時候會給予啟示，人要做的，就是順從遵循�！�
這些話沈清是說給讓沈語馨過來探他話的沈煜與陳意珊聽的，大人們肯定會懷疑他為什么突然跑到儀城去，畢竟這事兒處處透著蹊蹺，沒有任何征兆，而沈清給出的解釋是通過做夢知道的那個地方。
不管他說的話真不真，重點是孩子抱錯為事實，陳意珊與沈煜的心再偏到天上去，沈家其他人再不喜歡，但依照沈家對血脈執著的封建程度，段無回歸沈家幾乎是確定的。
這一世剛開頭就推動這件事成了板上釘釘，順帶著削弱了自己與沈家的關聯，沈意珊與沈煜是真心待自己的，兩輩子加起來彼此做了十幾年的母子與父子，真正開始沒良心的時候沈清何嘗不是心在滴血，可是曾經領教過段無手段的他這輩子怕了，那個人陰郁乖戾的性格早在前半生成型，報復起人來字典里壓根沒有‘手軟’這兩個字。
沈清骨子里是畏懼段無的，他膽小，他懦弱，他恐懼，即便現在的對方同他一樣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同樣的十字路口，有人或許會選擇通過時間慢慢感化，然后最終達成‘和解’，但性格決定命運，沈清選擇的是逃避，選擇的是遠離，選擇的將自己鳩占鵲巢的一切還給它真正的主人，這樣將來對方才會少痛恨自己一分，為了避免前世那些悲慘重現，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舍棄曾經在沈家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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