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有斌寫得一手好字，還有幾分才華，年輕時這都是吸引沈莉秋的優點。

        那會剛談戀愛，楊有斌被派到星城教師進修學校脫產學習，沈莉秋則在壩子塘初中教書，分隔兩地的小情侶靠書信傳情。

        放假時，楊有斌會邀請沈莉秋去星城玩，或者楊有斌坐車去壩子塘見沈莉秋，年輕時相愛的兩人不畏艱險，愛的頗為熱烈。

        楊有斌全然不是現在狂妄自大，他殷勤備至，只要能幫沈莉秋做的事，他都會順手幫忙。

        比如沈莉秋去河邊洗東西，他不用吩咐，自覺搶過桶子，幫沈莉秋洗得干干凈凈。

        這些小意溫柔在結婚后驟然消失，沈莉秋在家從不做飯，連鍋鏟都不會拿，嫁人第一天，楊有斌便遞給她一個鍋鏟，讓她開始學習如何做一個妻子。

        沈莉秋一點點被他改變，楊有斌一點點暴露本性。

        沈莉秋有些年頭沒見過楊有斌低聲下氣的模樣，自從他幾年前當上校長后，高高在上的狂傲像是刻在他骨子里，不可一世極了。

        沈父展開保證書快速閱讀了一遍，措辭還算情真意切，字跡工整，不是敷衍了事。

        看完，沈父將保證書傳給沈母。

        粗略掃過后，沈母表情依然凝重，緊皺的眉心藏著怒氣，“楊有斌，你還記得當年你跟我做的保證嗎？如果早知道你會這樣糟踐莉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人交給你的！”

        在沈家，沈母屬于發號施令的人，別看她如今是個瘸腿的矮小老太婆，倒回20年前，她也是一校之長，是上過省報、拿過金牌的運動健將。

        楊有斌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就知道，岳母是最難搞定的。

        念念悄悄扭過頭，打開兩條指縫偷看爸爸。

        她想看爸爸會怎樣認錯。

        “是我辜負了二老的期盼�！睏钣斜鬀]有爭辯，沈莉秋那張五顏六色的臉就擺在這里，是他如何巧言令色也辯不過的事實，“我這幾年因為工作上的成就，有點發飄，忽略莉秋的感受，也給莉秋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我不奢求莉秋的原諒，只希望她能給我一個彌補改錯的機會。”

        沈莉秋聽得只想笑，這就是所謂說的比唱的好聽吧。

        但沈父沈母還挺滿意楊有斌的態度，他們做岳父岳母也不好一直揪著女婿錯處不放，以免影響女兒女婿的感情。

        “說到要做到，再有下次，就不是這樣輕松揭過。”沈母見好就收，她轉動視線，落到女兒身上。

        “莉秋，你也是，受了委屈不要忍著，楊有斌敢再混賬，娘家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哪怕我們死了，埋土里了，還有你兩個哥哥，總不會叫你沒人撐腰�！�

        恩威并重，要給甜棗也要給巴掌，沈母不想女兒離婚，更不想她被人欺負。

        楊有斌心里不以為然，面上卻表現的特別鄭重，“媽，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對莉秋動手了。”

        沈母和沈父覺得楊有斌算是過關了，紛紛用眼神示意沈莉秋開口表個態。

        沈莉秋不打算輕松放過楊有斌，她摩挲著女兒的衣角，淡淡的說：“你要是再欺負我、對不起我，我們就離婚，念念歸我�！�

        沈父沈母沒有出言阻止女兒，沈莉秋這番話更多的是要一個保障，同時也是警告，并不算過分。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聚焦在楊有斌身上，聽他要如何回答。

        楊有斌還能怎樣回答，當然是滿口答應啊，還誠懇的保證自己絕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事情進行到這里，差不多算結束了。

        沈莉秋是懶得與楊有斌立馬盡釋前嫌，做一對恩愛幸福的夫妻，她只是口上答應，心里半分沒過去坎。

        不僅現在過不去，這輩子都不會過去。

        她推了念念出去應付，當著爸媽的面，她不怕楊有斌兇念念。

        楊有斌和念念打發了一會兒時間，中午吃過飯，他對沈莉秋使了個眼色，暗示她該起身告辭了。

        沈莉秋假裝沒看到楊有斌的暗示，反倒提起另一件事。

        “爸、媽，我暑假賺了點錢，明天我帶你們去星城檢查檢查身體吧。”

        “不用。”沈母拒絕了，“我和你爸身體挺好，你有錢就存著，以后有啥急事用得上。”

        沈父點頭，“是的，我們身體不舒服會上你二哥醫院治，不用那么麻煩�！�

        “去一趟吧，我想給媽看看腿。”沈莉秋極力勸說二老，“星城醫院醫療水平高，說不定能改善媽的老毛病。”

        沈母以前超負荷的練習長跑，加上沒有保養得當，身體損耗大，右腿骨頭磨損嚴重，不能像正常人一樣伸直行走，一直處于彎曲狀態，行動很不方便。

        “我都六十幾歲了，還有什么好治的�！鄙蚰缸猿靶α诵�，“現在也挺好，我慢慢走還能去河邊打太極拳，就不要浪費錢了。”

        要能治好誰不想治，沈母很清楚這不是一筆小錢，她年紀不小了，沒必要折騰。

        沈莉秋卻曉得她內心真實想法，沈母肯定是想治的，畢竟七八年后，她聽人說一個鄉鎮醫院的骨科非常厲害，拄著拐走路的人做了手術后，可以脫拐行走自由。

        手術費不算貴，就是術后要小心休養，還要時刻提防排異狀況，成功率只有一半。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做手術。

        可惜的是，沈母運氣不好，她不僅術后第二天不小心挪動骨頭，還發生了嚴重的排異，手術失敗了，她的右腿等同廢掉，大腿處有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每天都會滲出大量液體，需要日日清創上藥。

        “一定要去。”沈莉秋難得在父母面前強勢，“明天就去，爸，媽，你們聽我一回，成嗎？”

        沈莉秋還是很相信星城醫院的醫療水平，那是全國都赫赫有名，就算不能一下子治好，也許有緩解的法子呢。

        沈母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她正要出口反駁，沈父搶先一步答應下來了。

        “好，那明天就去吧�！�

        楊有斌有好幾次想張嘴，奈何時機不好，他最后都沒出聲。

        去治個什么勁，白白浪費錢。

        傍晚，沈建民一家全來了，見到妹婿，沈建民忍不住討伐了一番，楊有斌伏低做小，說了一連串的抱歉。

        何琴坐在沈莉秋身旁，仔細檢查了一下小姑子的傷勢，沈婷一瞬不瞬盯著小姑姑，覺得小姑姑好可憐。

        哦，還有楊念念，也是個小可憐鬼。

        楊有斌出了一頭汗，應付舅哥不容易。

        真是的，沈莉秋故意折磨他是吧，下午就能走，非要留下，還決定明天帶岳父岳母去星城看病。

        楊有斌余光撇了眼沈母的腿，一條瘸了十幾年的腿有治的必要嗎？

        真要治，這得花多少錢？

        楊有斌想到沈莉秋賺的外快就這么給沈父沈母花掉，心中是濃烈的不甘。

        如果非要治病，那為什么不給他爸媽治，又不止沈父沈母身體不好，他父母年紀還要更大一些，住在鄉下缺醫少藥，不曉得有多少毛病呢。

        晚上，楊有斌睡覺的時候就跟沈莉秋提了一嘴，沈莉秋靜靜聽完，說了聲好。

        “等你攢夠了錢，我們帶著公公婆婆去星城看病。”

        楊有斌被噎住了，攢錢？

        攢什么錢，他為什么要攢錢，沈莉秋不是有錢嗎？

        “沈莉秋，你什么意思，你父母是父母，我父母就不是父母了？你別忘了，你現在已經嫁給我，是楊家人！”

        沈莉秋輕輕拍著女兒，不疾不徐的說：“你能小聲些嗎？想讓所有人都聽見你在說什么？”

        楊有斌哪叫一個憋屈。

        特么的，他就不喜歡來桉城，沈父沈母住在一片老城區，房子還是六十年代建的木頭房，又破又舊，特別是這個閣樓，逼仄不說，木地板踩起來軟塌塌，仿佛下一秒會驟然斷裂。

        “自從我出嫁，爸媽便一直偷偷補貼我，楊有斌，家里的錢你拿著，你不到月底花個精光，有想過家里的柴米油鹽是怎么來的嗎？”

        沈莉秋的聲音很淡，仿佛夜里吹來的涼風。

        “念念四歲那年發高燒，家里的錢被你哥哥姐姐借走，你猜念念的醫藥費怎么來的？嗯，是爸媽過年私底下硬塞給我的紅包，說是給念念的壓歲錢�！�

        “你哥哥姐姐每個月找你借錢，借的不多，幾十塊頂多百來塊，但從來不還，一問就是還給公公了，讓我們去找公公拿，楊有斌，你孝順，你不愿意找公公要錢，我沒說什么，做兒女孝順父母再正常不過，所以我自己賺錢給爸媽看病有問題嗎？”

        楊有斌就是最典型的雙標狗，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拿她的工資去揮霍，做人情，孝敬父母，現在瞧見她賺錢孝敬沈父沈母就渾身難受。

        憑什么��？

        真是臉大不自知。

        楊有斌手有些發癢，他再三告誡自己不可動手，深呼吸了幾十次，才壓住暴脾氣。

        好，好，好！

        沈莉秋你真是好極了！

        “你沒問題。”楊有斌冷笑道，有問題的是他。

        他就不該來桉城，裝了半天孫子，吃了一籮筐的指責，還做了無數保證，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

        呵，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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