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或許是即將回到故國的緣故,  飛機上的姜望心潮激蕩起伏之余，竟然不知不覺間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收養了還是太宰治的他,  帶他一起回國的養父母。

        姜望許久沒見過他們了，因為這個世界上也找不到他們的存在,  但仍然將他們的模樣記得很清楚。

        ……也從未忘記過和他們最后分別前的場景。

        還有，隱藏在記憶深處,  被他自己完全遺忘的一段記憶。

        夢境重現了當時的景象——

        養父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脾氣好的從未跟人紅過臉的他正用手機看天氣預報，叮囑兒子最近天氣會變冷,  要注意多穿點衣服,  按時吃飯。

        養母和助理拎著收拾好的大包小包行李出來,  一向雷厲風行的她拉著兒子的手，一直送到樓下等待的專車前，也依依不舍的不想放開。

        因為孩子這一走,  可能就是幾個月甚至幾年都沒有音訊,  什么時候能回來也不知道。

        養父拍著姜望的肩膀，讓他好好工作，不用擔心家里……

        臨別的最后一眼，是姜望在車上回頭，看著養父母站在樓下，宛若一對石像般久久的望著車子離開的方向。

        那個時候的姜望是什么想法呢？

        他正躊躇滿志,  一心要攻克接下來的難關，不負國家寄予的厚望,  連與家人分別的感傷也很快消散,  一門心思的投入到了頭腦風暴之中。

        就像從前經歷的數次分離一樣,  他完成任務之后就能回來和養父母團聚的。

        可當時的姜望萬萬沒有想到,  那會是他與養父母的最后一面。

        ……

        外星蟲災爆發，最先淪陷的就是世界各國的繁華都市，因為它們與世界接軌交通十分發達，食物充足（人很多），蟲族的繁衍速度變得尤為恐怖。

        首個被蟲族發現可以食用的受害者遇難后，為了生存進化能力極強的蟲族就將人類納入了食物范圍，開始瘋狂狩獵繁衍。

        因為姜望的緣故，養父母有國家派人嚴密保護。

        也是因為姜望的緣故，將他視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的外國盯上了他的養父母。

        哪怕在災難來臨時，人類也不吝于自相殘殺，更何況只是利用災難呢？

        最后，姜望的養父母和保護他們的所有人，全部死在蟲族口中，尸骨無存。

        從那以后，姜望對蟲族恨之入骨，無論蟲族進化出什么樣的能力，姜望也會在第一時間找出消滅它們的手段，最后更是與蟲族同歸于盡。

        當然，他也沒有放過害死他養父母的幕后黑手。

        蟲族是他的仇人，他會消滅所有蟲族完成復仇。

        那個國家也是他的仇人，所以，他會讓那個國家徹底從星球上消失。

        走上復仇之路的姜望眼中沒有什么無辜之人，血債當然要用血來償，什么顧全大局都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所以，在所有人都以為姜望已經走出了養父母死亡的陰影，一心對抗蟲族時，瞞天過海欺騙了所有人的姜望在其他人猝不及防之下，奪走控制權用他研發制造的異能武器，將那個國家所在的整塊大陸化為烏有。

        那塊大陸的一切，都在漫天的綺麗霞光中灰飛煙滅，從世界地圖上徹底消失。

        敵視著姜望的存在、忌憚著姜望制造武器的國家，最后得償所愿的被姜望制造的武器所覆滅。

        無論善惡好壞，那塊大陸上的生靈很多都在睡夢中，不知不覺間就失去了生命，毫無痛苦的死亡，仿佛是奪去無數生命的殺戮者最后的溫柔。

        可這絕不是姜望的本意。

        他的養父母死于蟲族之手，被蟲族全部都吃掉

        了，當時的他們該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無助？

        姜望只恨沒有讓那些人嘗到養父母同等的痛苦，哪怕事發后他被嚴加監管人身自由都失去了大半，他也毫不后悔。

        為人子女為父母報仇，豈不是天經地義之事？

        法律無法讓那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他便自己動手。

        飛機不正常的震動將姜望從睡夢中驚醒，他按著因為回想起塵封的記憶而有些抽疼的額角，啞聲問坐在他身邊的五條悟：“悟，發生什么事了？”

        “還不清楚，飛機突然就變成這樣了。”五條悟緊握住姜望的手，同時環顧四周，提防著一切可能出現的危險。

        這架飛機是專門護送姜望回國的，乘客只有他們兩個和幾個工作人員，姜望離開橫濱非常隱蔽，敵人應該不可能有時間發起襲擊。

        而且五條悟能察覺飛機外部的情況，姜望睡覺時他一直都在警戒，唯恐本該是大喜之事出現任何紕漏影響姜望的心情，可是——

        “我剛才看得很清楚，雷暴是突然出現的，沒有異能發動的任何痕跡。”

        機組人員的廣播適時響起，空乘人員也努力的安撫因為飛機逐漸加強的晃動而驚慌的乘客們。

        “雷暴？”

        “嗯，你看。”

        五條悟主動和姜望鏈接，讓自己感知到的一切都與姜望共享。

        于是乎，姜望就看到了飛機前方的天空完全被黑壓壓的烏云籠罩，不時有可怕的雷霆在其中閃爍的可怕場景。

        這種情況飛機根本不可能繼續按照原來的航線飛行，必須避開雷暴區，否則就只有機毀人亡的下場。

        而且現在飛機已經受到影響了。

        五條悟不放心的看了姜望一眼，卻還是將自己身上的安全帶解開起身：“我去駕駛艙找機長問問情況，你自己小心，望。”

        姜望無聲點頭，五條悟便不受飛機晃動影響的快速離去。

        兩人的心靈感知一直保持著鏈接，很快，姜望就聽到了五條悟那邊傳來的動靜。

        “什么？雷達探測到前面全都是雷暴區沒辦法繞過？！”

        “……”

        “只能換乘轉機了嗎？”

        “……好吧。”

        五條悟在心里對姜望道：“望，只能換乘了。好可惜，明明已經接近領空了。”

        姜望的心在等待時已經在逐漸下沉，他只覺得自己的體溫都在不斷流失，身體變得好冷好冷。

        五條悟回來重新坐下后，就第一時間掰開了姜望攥緊的雙手，出言安慰：“被胡思亂想了望，只是個巧合而已，這跟你沒關系的，你千萬別多想。”

        姜望一雙被掰開的手已經沒有力氣再合上，蒼白無力的攤開著，被五條悟用雙手扣住，他掌心的溫度傳達過來，那點溫熱對于姜望逐漸冰冷的心來說，已經起不到任何用處了。

        “悟……我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姜望的聲音虛浮而沙啞。

        “我，其實殺死了很多很多人……”

        “你看著我！望，你好好看著我！”五條悟聞言立刻騰出一只手，將姜望的臉強硬的轉過來面向他，語氣沉穩堅定，“只要還有一線可能就決不放棄，這是你對我說過的話。”

        “現在，還遠遠不到放棄的時候！”

        姜望看著他那雙青空一樣干凈美麗的眼睛，忽地，慘然一笑。

        五條悟對飛機之外的感知一直都沒有斷開，所以他和姜望都很清楚的看到了，在飛機改變航線，遠離前方那個近在咫尺的國家領空時，之前那可怕的、阻止他們前進的雷暴，就如同突兀的出現時一樣，突兀的消失了。

        “還和杰在一起的時候，一進入這個國家，我就被迫陷入沉睡。”

        “我

        以為是我那時的詛咒形態很危險，所以哪怕沒辦法看一眼這片土地，我都能理解。”

        “可現在，我完全明白了。”

        在接近這個朝思夜想的國家前突然想起的塵封記憶，以及系統下線前似是而非的那句提醒。

        “我就是殺人魔。”

        那塊因他的復仇而徹底消失的大陸，數不清的死在他手上的生靈。

        “我的存在，就是被這個國家拒絕的——危險本身。”

        五條悟呼吸一滯：“望，你不要——”

        “你不是也看見了嗎，悟？”

        “也許只是個巧合而已！”五條悟哪里愿意看到姜望這副心如死灰的神情，他立刻出聲。

        “我們再試試，說不定其實是這架飛機本身有問題！等到了換乘機場，我們換架飛機，這回你就委屈點和其他乘客們一起好不好？”說到最后，五條悟已經是哄孩子般的口吻了。

        姜望看著他，他也認真而固執的看著姜望，不允許姜望提前放棄。

        在他的堅持下，姜望勉強打起一點精神，點了點頭：“好，那就試一試。”

        ——

        當五條悟期望的巧合再次發生，雷暴再度攔住了前行的飛機之時，姜望的心已經徹底涼了。

        飛機一改變終點，攔路的雷暴就迅速消失，這種無法再視之為巧合的現象已經充分說明了一點，那片土地并不歡迎姜望的到來。

        萬念俱灰，不過如是。

        姜望現在甚至懷疑，他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養父母的存在，是不是因為他們受了自己的牽連。

        他能換個身體沒事人一樣重新再來，可他們卻被養子所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苦受罪，替他服刑。

        只要想到這個可能，他那顆碎裂的心就更加痛苦。

        五條悟卻不肯放棄，飛機過不去，他就出去自己往前面飛，可是那宛若天罰的雷暴在他前進時就開始暴走，追著他劈。

        “夠了，悟。”

        姜望喚回了試圖頂著雷劈也要向前的五條悟。

        被迫中止返回姜望身邊的五條悟想說點什么，卻在姜望空洞的目光中失聲。

        姜望抬起手，輕輕撫摸五條悟有溫度的臉頰。

        “我們回去吧，回到我們該待的地方。”

        “不回家了。”

        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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