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夷傷兵在大笑死去，黑旗軍眾人聽不懂這位說了些什么，便都看著陸大公子。

　　“他在胡說八道！”帶傷兵過來的將官氣急敗壞地道：“這么死了，太便宜這孫子了！”

　　“你也沒這樣的孫子，”陸大公子情緒控制地很好，跟將官道：“去忙你的吧。”

　　將官這才氣哼哼地走了。

　　“沒什么，死前的胡言亂語罷了，”陸大公子又跟黑旗軍的幾個將領道。

　　幾個將領看著陸大公子欲言又止，相于遼東軍們的不敢想，不愿想，他們是敢想也愿意想的。幾個將領對莫少將軍還活著這事兒，不抱什么希望，他們現在連傷著的人都沒能找到幾個，堆疊如山的尸體也大都殘缺不全，只看這結果，黑旗軍的這幾位能知道，在他們未到之前，南雁堡前的這場仗打得有多慘烈，莫少將軍是蠻夷最先，也最想殺的人，他怎么還活著？

　　“我知道諸位想說什么，”陸大公子表情如常，但語調悲切地道：“我知道最壞的結果是什么，我能受的住。”

　　陸大公子這么一說，黑旗軍的幾個將領不好再說什么了。

　　“再找一找吧，”陸大公子說。

　　“還有一種可能，”年盛大步走了過來，一場廝殺之后，年將軍的戰袍甲胄濺了不少人血，但現在也不是將自己收拾干凈的時候，年盛這么一身血氣地走到了陸大公子的跟前。

　　陸大公子說：“什么可能？”

　　年盛壓低了聲音道：“少將軍會不會被蠻夷抓了？”

　　陸大公子愣住了，在他看來，莫桑青是寧愿戰死，也不會做蠻夷俘虜的人，所以打從一開始，陸大公子沒想過這個可能。

　　“那些部落跑得太快，”年盛道：“他們有沒有抓人，我們不可能知道啊。”

　　陸大公子還在愣神。

　　年盛說：“陸大公子，是不是派兵去追追看？這些部落家都在哪里？”

　　陸大公子輕拍一下額頭，跟年盛道：“這些部落放牧為生，逐草而居，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在哪里安家。”

　　年盛和幾個黑旗軍的將領都呆了一呆，沒固定的落腳地，那他們要怎么找這些蠻夷？

　　“他們四散奔跑，”年盛為難道：“這要追，我們也得定一個方向啊。”

　　陸大公子背手踱了兩步，之后道：“他們若是抓了莫桑青，那這消息很快會傳來的，我們等著可以了。”

　　蠻夷部落生俘了遼東大將軍府的少將軍，這部落會怎么做？一定是要將莫桑青送到鐵木塔的跟前去領賞，這樣想來，這還真不算是個壞消息，至少莫桑青還活著，他們可以去救人，這事還有轉圜的余地不是嗎？

　　陸大公子低聲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我們等著可以了。”

　　如果嚴冬盡那邊打得好，將鐵木塔殺了，或者打得大敗同，那抓了莫桑青的蠻夷部落甚至有可能來找他們，要他們花錢贖人，這更是一個好消息了。陸大公子又開始踩著吸飽了血水的沙地踱步，絕望之下，他在希翼莫桑青是被哪個蠻夷部落了。

　　“那接著找找吧，”年盛只得道。

　　這一找是三天，也是在嚴冬盡下令大軍向蠻夷聯營沖殺而去的時候，有遼東軍的兵卒在一堆碎肉里，找到了一塊刻著莫桑青名字和籍貫的軍牌。

　　黑旗軍們還沒反應過來，所有的遼東軍將士都失了魂一般呆愣住了。

　　將軍牌拿在手，陸大公子雙腿一軟，人便癱坐在了地。

　　跟著趕過來的年盛，伸手想扶陸大公子起來，卻猛地看見陸大公子在哭，這個自從在河西見到，給年將軍留下城府很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這會兒竟然當眾落淚，這讓年將軍不敢動了。

　　陸大公子看面前的這堆碎肉，高溫下放了三日，所有的尸體都腐爛了，這堆碎肉也不例外，面覆滿了飛蠅，生著蛆蟲，散發著惡臭，很惡心是吧？可這若是莫桑青僅存在世的一點血肉呢？

　　陸大公子伸手，從碎肉里揀起了幾塊盔甲的殘片，這是銀質的盔甲，只是用得時間久了，顏色偏了紅，有的地方甚至干脆成了黑色，陸大公子清楚，莫桑青的盔甲是這樣的。

　　“這不可能，”一個遼東軍的將官在一旁喃喃自語道。

　　更多的盔甲殘片，被陸大公子從這堆碎肉里揀了出來，還有的殘片深陷進了黃沙里，被陸大公子硬用手扣了出來。黃沙浸了太多的血水凝成了硬塊，害陸大公子的手指甲脫落了好幾個，雙手流血，可這會兒陸家大公子已經不知道疼了。

　　沒人想起來要前幫忙，所有的人都僵立著，除了食腐禽鳥的叫聲，飛蠅震動翅膀的嗡嗡聲，偌大的地方，再無其他聲響。

　　年盛呆立著，馬踏成泥這四個字，在他的腦盤旋，這是莫少將軍的結局？力戰而死，尸身被馬踏成泥？年盛無法接受，隨即年將軍又想，他這個折家軍的人都接受不了，那要遼東軍的人又怎么接受這樣的事實？

　　陸大公子將所有的盔甲殘片都揀拾、扒拉了出來，有將官跪在地拼了一會兒后，地出了一半副盔甲。

　　“這會是誰的？”將官紅著眼問陸大公子。

　　陸大公子沒說話，偏頭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幾具遼東大將軍府侍衛的尸體，尸體都腐爛變形了，可陸大公子是能認得出來這幾個年輕人是誰，這都是莫桑青身邊的侍衛。

　　“這不會是少將軍的，”將官否認道。

　　有黑旗軍的將領開口想說話，被年盛瞪了一眼后，這將領閉了嘴。

　　陸大公子嘴唇顫了兩顫，沒能說出話來。

　　被拼起的雖是半副盔甲，但人們能看出這是一副雁翎甲，而他們的少將軍用得是雁翎甲。

　　漸漸的，有哭聲在這片黃沙地響起。

　　年盛嘆口氣，抬頭看一眼天，今天是個陰天，不見烈日，天空積集著厚厚的云厚。陰沉沉的天，再聽著耳邊的慟哭聲，年將軍感覺這天要塌了。

　　“怎么辦？”有遼東軍的將官大聲問陸大公子。

　　陸大公子久久無言，他能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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