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狡童(六)
老人朝蕭玖看去一眼,看出他鎮靜表象下的緊張,不由得的夸道,“你是老夫見過眾多孩童中,最為優秀聰慧的一個了!
“我聽說,你要買地?買我周家的田地?”田莊管事有將此事上報過,幾人在蕭玖來前也多少了解過他的事。
蕭玖竭力控制住面部表情,不知面前的老人是什么意思,只簡單的應了個,“是!
“你與顯兒做的交易完了,可要與老夫做個交易?”
“是何交易?”
蕭玖問道。
老人的目光望向屋外,視線透過屏風落在門外垂首站著的小小孩子身上,忽然說道,“他便是當初從顯兒手中逃了的那個吧,其余幾人被送了官,只有他在逃脫之后尋到你求救。”
蜷縮在袖中的手指動了動,蕭玖不動聲色的應道:“周公所言不錯!
察覺到他言語中的警惕,老人笑言,“聽小輩提了一句事情的始末,你不必緊張!
蕭玖端起面前滋味古怪的茶湯抿了一口,又苦又澀的味道從舌尖直入喉嚨,他皺眉,不說話,從面相上看,算是平靜。
“我想與你做的交易,便涉及他。”
“一個小小的仆從,也能被您看在眼里?”蕭玖意味不明的說道。
老人眼神不變,看的卻是蕭玖,“非也。是與你做交易!
所以重點是自己?
蕭玖擱下手中茶盞,不動聲色的抬眸問,“您想要他命?”
“不!
“想從我手中把他要過去?”
“也不!
這下蕭玖不解了,沉思片刻,問:“那您想要他干什么?”
老人微笑,道,“你想要地,我想要的也很簡單,取他一指便可。”
幾人一驚。
蕭玖皺眉,微詫,“為何?”
為什么,應當還是為自家孩子出氣吧。
“老夫知道,那幾個被抓孩童之中,他乃是領頭之人。雖然顯兒說了謊,但事件起因在他,若非他貪一時便宜,心思不正,又豈有今日之禍事。”
周公說的其實也有道理。
“所以老夫不要他的命,斷他一根手指,全當給他個教訓。我以田莊周圍百畝田地來換,你覺如何?”
四人的目光看向蕭玖。
室內一時靜悄悄的,蕭玖望著案上裝滿各種佐料的茶沉思。
“您是認真的?”蕭玖的目光變得凝重。
“自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門外,立于檐下的阿生雙眸定定的望向屋內蕭玖的方向,視線卻被屏風所擋。
再劃算不過的買賣,只要不是個傻子,誰都知道該怎么選。
阿生仿佛已料到最后的結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露出苦笑。
幾息過去,卻聽孩童猶帶稚嫩的聲音響起。
“不如何。”
在幾人的注視下,只見蕭玖那雙眼中滿是認真與冷凝。
他臉上帶笑,眼神卻是嘲弄驕傲的,面對一代文學大儒,張口卻道,“不過指頭大點兒的地方,不要也罷!”
“嘶~”
不知是誰猛然倒吸一口氣。
極安靜的室內,此話猶如震天之雷落在眾人耳畔。
只見幾人中那個幼小的孩童,抬起細小的手指一指從旁的屏風,問,“百畝之地,比起這天下之大可有一指?”
無人出聲。
老人狠狠愣住,再回過神來看蕭玖,眼神大變,比起方才含有的一分逗弄,此刻才更像認真以待。
“無!”
他聲音堅定,比起天下,這點田地算什么?
可蕭玖又有多少家底呢,為何不換?
何況不是有錢就能買著地,按照社會階級,每人名下所占田地數額有限,超過其身份所屬上限,就是官署那邊都不批,但若是周家愿意給,這個限制對蕭玖就沒用。
老人疑惑,“你是看不上這區區百畝的田地?”
要知道,郡中不少小貴之家所有田地也不過這個數兒,蕭玖的眼光未免太高。
蕭玖搖頭,“非也!
“那是為何?”
在座諸人也想知道蕭玖是怎么想的,放著這么劃算的買賣不做,莫非是傻?
蕭玖當然不是傻,他語氣十分平淡的道,“因為,他喚我一聲主人!
他目光平靜的望著周公,一身氣勢從容而淡定,毫不露怯。
不因年齡、身份、地位而有一絲慌張,表現的如一個同齡人一般。
“我蕭家以我兄妹三人而始,只有我們是主,他們是仆。他們奉我為尊,自然享有我的恩蔭,便是要懲戒也該由我來,而非請旁人代勞!
“投機巧取他人之物是對是錯,由我說了算!
老人一愣,沒想到是這么個原因,下意識道,“你是怪我僭越你的主權?!”
蕭玖不語,看神情是默認。
“豎子無禮!”周肅當即一喝,臉色很是難看。
蕭玖沒有被嚇到,只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老人只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不覺冒犯,反而勸他,“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蕭玖起身,抬手躬身行了一揖禮,“周公之言,恕晚輩不能答應。”
“如今茶也喝完了,告辭!
“等等!”
老人徒然起身,看向那個欲要離去的背影,面上帶著幾分嚴肅和鄭重,“不用他的一指來換,老夫將那田莊周圍所有田地,悉數送予你!”
這回輪到蕭玖一驚,回頭,問了個,“為何?”
老人看著面前的垂髫小童,尚且稚嫩的面容可稱得上玉雪可愛,一雙清澈有神的眸子炯炯有神,帶了點疑問的回望著自己。
四目相對,老人沉默了半晌兒,其余人等亦覺不可思議。
“便算是老夫予你的見面禮罷,不知你老師近來可好?”
他這么說,蕭玖倒突然意識到什么,“您與家師認識?”
“我們是難得的好友!崩先说。
哦,原是如此,蕭玖僵硬的神情一松。
便見老人的神色緩和了幾分,再度問道,“孩子,那這個禮你可能收下了?”
蕭玖面帶遲疑,他又開口補充道,“日后,若我周家有難處,必要時你再伸以援手便當是回禮了。”
聞言,周家主與周肅的臉色都變了,反應不一,前者震驚偏多,后者卻是不敢置信。
周肅欲說什么,“父親……”
后者輕輕的撇了他一眼,那一眼是制止,后者閉上嘴,轉頭看著蕭玖,臉上的神情變來變去。
看著三人的反應,蕭玖也是滿腹疑問,但見為首的周公臉上認真的神情便知此事怕是不好推托。
遂,恭敬的行了一禮,“多謝周公!
“來人,去將地契拿來。”
聽到父親的話,周家主只遲疑了兩秒便依命讓人將地契拿來了。
老人當即將地契轉送給了蕭玖,直到讓下人恭敬的將其送出府外,周肅這才忍不住了,“父親何故予以重禮?!”
語氣三分不滿、兩分不忿,還有更多則是疑慮。
他不明白父親此舉何意?
“這蕭玖,小小年紀便口出狂言!不識禮數!怕是以后成不了大器!”
這一點,周公倒與他正相反。
他揮了揮手,經室內候著的侍女紛紛退了出去。
等到室內只剩家中幾人時,他才嘆,“肅兒,莫要小瞧了這世間之人,無論對方是何種人,都是如此!
周肅雖性子板正不阿,卻也不是毫無腦筋之人,聽出周公話里的贊賞,不解。
“他有何處見長,竟讓父親這般相待?”
三人都聚精會神的等著聽老人的回答,卻見周公指向一旁的屏風,“此物置于此間多少年了?”
周肅想了想,想不起是哪一年放在這里的,只回道,“少說已有十年。”
那是他請的當世有名的畫師繪制而成,價值連城。
周公撫著長須,悠悠嘆道,“十年啊,只一垂髫孩童望見此物言天下二字吧,其余可還有人這般說?”
周肅怔了怔,看著眼前這幅秀麗的畫面,從實回答道,“沒有!
往來好友皆感慨此畫的逼真、風景的壯麗和秀美,亦或是從畫藝和繡工上諸多贊賞,言及天下的倒是從未有過。
“顯兒,你的貼身侍女呢?”
周公忽然問。
本是認真聽著祖父幾人談話的周顯一愣,神情躲閃起來,“她、她做錯了事,孫兒把她給母親了。”
“周顯,說實話!”
一見他這幅模樣便知在撒謊,周肅當即面色一沉,訓斥。
“算了……”周公卻擺擺手,面上帶了幾分怠倦,“原因不在主便在仆身上,何必再逼問于他?”
看這樣子,到底是誰之過錯還不一目了然?
周顯縮了縮脖子,不敢說什么。
事實上是他怕侍女跟他父親告密,遂早早的就將她打發走了。
“蕭玖,是一個好主人。這,便是老夫愿以重禮相送的原因!
“再者,不過是百畝的田地,于我周家損失的不過少許薄利,若能與之結一份善緣,焉知他日后不會有大造化呀……”
說到這兒,周家大伯和周肅頓時明白了過來。
“原來父親是這般打算的!敝芗抑饕粐@,心中卻仍有幾分遲疑,“可蕭玖不過一孤稚庶民,日后如何怕是難料!
周公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可結善緣有時本也是賭,賭今日讓自己偶感驚艷之人,日后是否會有飛黃騰達的一天。
“日后如何,只得日后再看。今日所為,不必悔之!
周家大伯心有所感,頷首,“兒子受教!
大家族的投資和人脈往往便是從這一點一點的舍中換來的,舍小利而求大益,便是如此。
回程的馬車上,阿生跪坐在車角落的一旁,想了許久也不曾明白。
“主人緣何待阿生這般好?”
蕭玖和他從前遇見過的很多人都不一樣,讓自己好奇又不理解。
在自己求生的這些年里,他早見慣世人漠然鄙夷的嘴臉,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他值上百畝的田地。
蕭玖反問,“我想這么做,便這么做了,需要什么理由嗎!
阿生不懂,沉默下來。
“若你非要我想一個理由的話,那大概就是……我賭你未來會給我帶來比今日更大的價值,而你忠于我!
阿生懂了又沒懂,只覺面前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主公心思很是難猜,“阿生自當忠于主人。”
畢竟蕭玖確實待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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