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茵茵，蟬鳴不斷。
　　湖邊柳樹下，穿著單衣的中年男子和一個白衣小少年在垂釣。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是樂韋，和蕭玖。
　　“你小子今天過來，想必是又有什么事情找我商議吧？又是做買賣？”
　　樂韋端起一旁石案上的涼茶，喝了一口，斜睨旁邊的蕭玖一眼。
　　無事不登三寶殿，見被說中了，蕭玖一笑，看著面前平靜的湖上，語氣淡然道，“和之前不一樣，這次是樁大買賣。”
　　他這樣說，樂韋卻并沒有什么激動的情緒。
　　沒有順著蕭玖的話接下去，反而惋惜的嘆息一聲，“你比施兒聰明，又在讀書上有天分，怎總尋思著怎么賺錢，難不成將來想走商道？”
　　他也是試探性的問問。
　　“非也非也。”
　　卻聽蕭玖念經(jīng)般的調(diào)調(diào)，帶了點(diǎn)神神秘秘的樣子，隨后卻很是務(wù)實(shí)的說道：“商道有可取之處，小侄卻無長遠(yuǎn)發(fā)展的打算。概因手上有一幫人要養(yǎng)，沒有錢財(cái)怎么行？”
　　“你們家不就只有你們兄妹三人，其余哪個不是你自己要養(yǎng)的？”
　　蕭玖小小的臉上，提前露出了一家頂梁柱要操心家庭活計(jì)的愁，笑著自我調(diào)趣。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他要走的那條路啊，太長、太遠(yuǎn)，他還缺很多東西。
　　閑聊夠了，樂韋言歸正傳，抖了抖半汗?jié)竦囊律溃�“說罷，這次找我是做的什么買賣？”
　　“賺錢的大買賣。”
　　蕭玖聲音篤定，邀請對方去涼亭里坐坐，“東西小侄已經(jīng)帶來了，伯父賞臉去品品？”
　　樂韋挑了挑眉，倒有些好奇蕭玖說的是什么東西能被他稱為大買賣？
　　“哦？那就去瞧瞧。”
　　樂韋來了興趣，放下魚竿兒，站起身來拍打了下衣服上的土，蕭玖隨他走了過去。
　　甫一走進(jìn)涼亭，瞧見桌上玲瓏小巧的瓶子，樂韋腳步一慢，而后走過去。
　　鼻間似聞到一陣酒香，摸著桌上的瓶子上下端詳，驚奇道：“這是酒？！”
　　面對后者好奇的眼神兒，蕭玖微微笑道：“小侄自個釀的果酒，伯父不妨嘗嘗。”
　　“請——”
　　拿起桌上叩著的瓷杯，從第一只小巧的一尺高瓷瓶中緩緩傾倒出酒液。
　　在樂韋目不轉(zhuǎn)睛的視線下，介紹道，“此酒名喚青離。是我用樹上初結(jié)的青梨子釀的，其余四瓶用的不同的果子，味道也不同。”
　　端看酒的色澤和酒香，樂韋就覺不錯，淺嘗一口后，不禁眼前一亮。
　　“好酒！”
　　“那伯父看，此酒的價值幾何呢？”
　　蕭玖問。
　　樂韋未嘗，晃蕩著酒杯觀察酒的色澤，思量了一番，答道，“那要看賣給誰了。”
　　“王宮貴族如何？”
　　裝酒的瓶身瓷白濕潤，觸手光滑，酒液清澈透亮，樂韋捧起青離酒瓶把玩了一番，后入口淺嘗，體會著口中的酸酸甜甜還帶著果香的酒味兒。
　　最終給出這個評價，“價值百金。”
　　百金不算出乎蕭玖意料，今日帶來的幾壹酒的瓶身也是他請工匠精心打造。
　　果酒這東西并不算醉人，賣的就是一個新奇和味道，首先考慮的便是賣給貴族人士，只為狠撈一筆。
　　“伯父請看，若再在這瓶身上提上相應(yīng)詩經(jīng)佳句，其價值可還能再高？”
　　樂家世代為商，自他接任家主，經(jīng)商幾十年，幾乎立馬從蕭玖的話中得到啟發(fā)，眼中難掩欣喜，肯定的答了一聲，“能！”
　　緊接著，又高興道：“若是再將其賣至衛(wèi)國高層，想必更加大受歡迎！”
　　“衛(wèi)國？”
　　這是蕭玖聽來不多的關(guān)于鄰國的信息，心思一動，“伯父為何這么說？”
　　樂韋跟蕭玖解釋。
　　“衛(wèi)國富庶，加之國君重商，其治下百姓幾乎人人都會做點(diǎn)小生意，生活自然不差，更遑論那些王城中的達(dá)官貴人了。”
　　“他們不差金銀錢幣這種俗物，偏好的就是奇珍異寶，錦衣華服。”
　　翻譯過來就是衛(wèi)國是一個以商治國的國家，里面的人都不差錢！
　　一群真土豪！真大款！
　　可蕭玖卻是聯(lián)想到此舉的弊處，用小孩兒好奇的口氣問，“那衛(wèi)國百姓不種地？他們吃什么？”
　　樂韋搖頭，“當(dāng)然并非人人都靠做生意賺錢，也有務(wù)農(nóng)，但……”
　　他頓住，似是在思考怎么和蕭玖一個小孩子解釋清楚。
　　而后說道：“但在衛(wèi)國，經(jīng)商的人多，百姓日常所需來源大多靠買賣獲取，也有以物易物等方式。”
　　“那……包括鹽和兵甲……”蕭玖放緩了呼吸，心中不自覺發(fā)緊，“像這些東西大多也靠從他國買入否？”
　　樂韋不知道蕭玖這么問是什么意思，但幾乎瞬間，他腦中升起過一瞬間的不對，但又察覺不出問題所在。
　　再看面前問自己這個問題的是一個稚嫩的小孩，暗想自己多思，失笑的點(diǎn)了下頭，“嗯。”
　　蕭玖面上作明了的狀態(tài)，心底卻倒抽一口涼氣，衛(wèi)國國君當(dāng)真好大膽兒！
　　又稱，錢大膽兒！
　　一國命脈所在都敢依托在別國之上，這要是一旦斷了商道往來渠道，衛(wèi)國怕不是要玩完。
　　但……
　　“甚好，甚好，簡直好極了~”
　　蕭玖一連贊了三個好，笑的可愛的不行，連背景都似開滿了粉紅的小花花。
　　樂韋挑眉，不解，“賢侄說的好，是好在何處？”
　　“一樣的東西，我賣給更有錢的人豈不能給自己帶來更大的收益，如此怎不高興？”
　　“說的是，說的是啊！”
　　面前這孩子聰明，讓自己見之心喜，現(xiàn)在兩人又有錢一起賺，可不讓樂韋更喜歡蕭玖了嗎。
　　但這次，兩人的合作模式得變一變。
　　蕭玖笑得像個偷了腥的小狐貍，狡猾中又帶了點(diǎn)神秘，“既是賺大錢，那咱們便該商量一下具體的合作事宜了。伯父欲占幾成利？”
　　樂韋不答反問，商人的慣性出來了，笑的一派風(fēng)輕云淡，“侄兒能出幾分力？”
　　蕭玖心知肚明面前之人是談判老手，信手從懷中掏出這五種酒的配方，推到對方的面前，“配方簡單，會造酒之人嘗過此酒，多試幾次也就能自己做出來。”
　　“但勝就勝在我有奇思，創(chuàng)出此酒，搶占先機(jī)。”
　　蕭玖問，“憑此，我算是出兩分力否？”
　　樂韋笑的怡然自得，“然。”
　　蕭玖再出牌，“釀酒的材料由我這邊準(zhǔn)備。”
　　“還有否？”
　　樂韋不動聲色的看著蕭玖，見他遺憾的嘆了口氣。
　　蕭玖斜了眼他，嗔怪道：“小侄有多少家底可以投入進(jìn)去，伯父還能不清楚？”
　　“哈哈哈哈……”
　　看小孩子一本正經(jīng)的和他談判，還以為他能使出什么手段呢。
　　結(jié)果說到底，蕭玖能投入的資本有限。
　　他賺的錢都是和自己合作得來，家底什么的樂韋還真能估摸的大差不離。
　　樂韋捊了把蕭玖的腦袋，看著面前比自己小兒子還要小兩歲的孩子，終是心軟了幾分，“那便給你三分利，如何？”
　　“其余諸事，伯父包圓了。”樂韋豪爽的應(yīng)下此事。
　　蕭玖眼前一亮，便是三分利潤拿到手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了，趕忙脆聲應(yīng)道，“多謝伯父！”
　　連被人摸腦袋他都能忍了。
　　蕭玖心想，自己為了賺點(diǎn)錢也是不容易啊。
　　像被人不情愿翻出肚皮來捊的小貓咪，明明抗拒和不情愿，卻又反抗不了，只能躺平任捊，讓人見了好笑又好玩兒。
　　樂韋樂的大笑，“好了，不逗你了，要是施兒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唉，”想起小兒子，他面上的笑意漸淡，嘆息一聲，表現(xiàn)出的全是一個和善的父親對自家兒子的操心。
　　“小六師兄是個懂事的孩子。”
　　這話多少顯得有些老成了，想起自家兒子從前在他耳邊念叨的關(guān)于蕭玖的話。
　　‘我那小師弟啊，總是小小年紀(jì)故作老成，明明才幾歲大，非覺得自己是個大人。’
　　樂韋淡淡的撇了蕭玖一眼，忽略掉心頭的古怪，給自己添了杯酒，嗅著杯中那酸甜清冽的酒香，他淺嘗了一口，而后望著平靜的湖面出神。
　　頓了一會兒才聽他說道。
　　“樂家世代經(jīng)商，到我這兒已是第五代，在潯郡，我們家算是富足，吃喝不愁。”
　　“但……也就這樣了。”
　　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那張和善儒雅的面孔似失落、遺憾什么，聯(lián)想起過往樂施對自己說的話，蕭玖一眼便看穿其癥結(jié)所在，“伯父想出仕？”
　　或者，換言之，哪怕是樂家有人入仕途也不錯。
　　但和樂施告訴自己的答案一樣。
　　“出仕……誰不想啊？族中無人在朝，民，到死還是民；商，賺再多錢也還是商。”
　　樂韋幽幽嘆道，看向遠(yuǎn)方的目光中帶著深深的渴盼。
　　“都賤！”
　　說完，狠狠的灌下一口酒。
　　在底層的貧民看來，他們家吃穿不愁，要什么有什么，生活富足，看似權(quán)貴。
　　但說到底，沒權(quán)沒勢！
　　見到那些真正的世家貴族，永遠(yuǎn)都要低頭哈腰，被人所看不起。
　　士家工商，仕人地位最高，可與君王共事，唯商人地位最是低下，連農(nóng)籍的人都要比他高人一等。
　　憑什么啊！
　　說不苦悶?zāi)鞘羌俚模�可那又能怎么辦呢，這么多年都過來了。
　　“伯父若想改換門庭，家中子弟無一能成否？”蕭玖若有所思的問道。
　　“不成。”
　　樂韋無奈且頹喪的擺了擺手，“勉強(qiáng)當(dāng)了官，也無出頭日，照樣被人壓在底下。還費(fèi)什么功夫？”
　　他苦笑。
　　這些年，族中子弟會讀書之人也有，但一個商籍出身就將他們的前路封死，要想出人頭地，太難太難了！
　　所以，看到蕭玖的天分，樂韋一方面可惜他不是自已族中的孩子，一方面，他又真心希望蕭玖不要在商道上沉迷太深，這可不是一條有前途的路。
　　“伯父可有想過去衛(wèi)國試試？”
　　蕭玖看清男人對自己的希翼和愛護(hù)，詢問道。
　　“衛(wèi)國……”樂韋倒也不是沒想過遠(yuǎn)走他國，去衛(wèi)國尋求機(jī)會，但……
　　他長嘆一聲，走到亭邊，背對著蕭玖，“衛(wèi)國太遠(yuǎn)了。我樂家世代扎根在潯郡，若要背井離鄉(xiāng)談何容易啊，一不小心……”
　　怕是祖宗基業(yè)都要?dú)г谒�手上�?
　　樂韋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最終滿腹的遺憾和苦悶只化作一聲長嘆，“唉……”
　　蕭玖多少懂了他的心思，卻也沒什么話好安慰他的，再多的安慰都沒用，沒有實(shí)際上的幫助，話說的再好聽都沒用。
　　好在沒一會兒他就自我反應(yīng)過來了。
　　樂韋轉(zhuǎn)過身來，爽朗的笑笑，“真是喝多了，怎么對你一個小孩子說這些，嘿。”
　　蕭玖靦腆的笑笑，不接話，像一個不好意思的小孩。
　　引得樂韋會心一笑，又用手將他的發(fā)型揉亂了。
　　蕭玖囧。
　　事后，關(guān)于酒坊的生產(chǎn)工作陸續(xù)進(jìn)行中，蕭玖和吳柯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第一批采集來的果子被送往樂家酒坊，由樂韋那邊的人進(jìn)行灑液制作，再到裝灑的瓶身定制，以及最后的運(yùn)輸工作，都爭取做到盡善盡美。
　　蕭玖和樂韋對第一批酒的賣入人群就是高端貴族人士，首先運(yùn)去的就是衛(wèi)國國都，再然后就是齊國王都。
　　等過了這波酒帶來的熱潮，再持續(xù)投入市場進(jìn)行普及，穩(wěn)步發(fā)展。
　　可計(jì)劃總趕不上變化快，蕭玖數(shù)錢的美夢還沒成真，第一批制作完成的酒就出了意外！
　　－－－－－－題外話－－－－－－
　　下個月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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