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雪山亭將(二)
獨自在亭邊的青年在看到來他身邊坐下的蕭玖,用眼神示意對方,有事?
“昨日潯郡城外商隊遇襲,還是要感謝郎君搭救之恩。”
就算不因樂韋之故,商隊出行也有蕭玖的一份利在,一聲謝謝還是要說的。
“我姓柳,柳清,字文適。”
剛才蕭玖和周顯的談話他聽到了,知道蕭玖不認識自己,主動介紹。
然后,眼內可見的疑惑道,“昨日正巧經過罷了,我父乃此地郡丞,見百姓遇襲,豈有不救之理?不必言謝。可昨日商隊主家姓樂,小郎君與之有關聯?”
要是沒記錯,剛才進來時,蕭玖說他姓蕭。
“此次商隊外出行商,我家也參與其中。”
哦……
這么解釋,柳文適就懂謝從何而來了。
頓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道,“昨日我已與樂家主說過不必上門道謝,你今日回去也且與長輩說明,讓他們不必上門。”
嗯?
這話說的蹊蹺又突兀。
若非看此刻青年言行坦然大方,真容易叫人誤會他是在嫌棄別人,不愿讓人登他家門兒。
從他的表情來看,蕭玖更傾向于他是怕他們上門道謝去,可做了好事為何要怕?
“為何?老師有教導,不知敢恩者,是為無情義。”裝著小孩子不懂事,蕭玖好奇的問。
柳文適梗住,心中更為難了,看了又看坐在一旁的小孩,見對方滿臉懵懂之色,欲言又止。
罷了,說了也無妨。
思考再三,他終于壓低了聲音道,“家父不欲讓我帶兵行事,恐我將后遇險。父母為之憂心,是為不孝。”
蕭玖隱隱懂了,說簡單點就是他爹不讓他帶兵從事武將工作,將來做個文臣足矣。
后面半句的猜測,也是蕭玖聯系到他的字才想明白的。
文適、文適,也叫文侍。
可看他這模樣,卻不像是想這么做的。
“柳兄想從武?”蕭玖大膽一猜。
一語驚人。
柳文適猛扭頭看向蕭玖,“你怎知的?!”
他的不情愿其實很好看出來,蕭玖指了指將自己引上山來的琴,“你心中不愿,琴聲中便可聽出。”
聞言,柳文適一驚,認真的上下打量起蕭玖,“沒想,你一垂髫小兒卻是我知音矣……”
視線掃過滿亭文仕,他哧笑一聲,神情嘲諷而落寞,看向蕭玖時卻帶上了欣喜。
其實……也不盡然。
蕭玖心里小小聲道。
接著便聽青年向他吐露心事,“我父母親育有三子,我在家排行老二。兄長從軍,戰場遇害,小弟幼時又遭歹人愴害,大病過后致使身體孱弱。”
“如今父母僅我一個身體康健的孩子,怎不看重?”
他苦笑,信手拂起了琴。
音調單薄,不成曲調,正如他凌亂茫然的內心,找不到方向。
那倒是,兄弟三人,最后只剩柳文適一個健壯的獨苗苗,也難怪他爹不讓他帶兵,卻又讓他習武,趕情是從自己被害的兩個兒子身上吸取了經驗。
“可是,你還是不愿。你想走武將的路。”
蕭玖想道,一語道破其中關鍵。
柳文適放下琴,那雙常年撫琴弄墨的手好似在渴望什么,發癢發燙,一雙濃眉下雙眸定定的望向遠方,他站起來,身量瘦弱又修長,可他的背卻挺的很直,仿若利劍。
“是。我不愿!”他定定的道。
聽著背后文人士子談古論今,引經據典,縱情高歌,他的眼前只有白雪蒼山,笙旗鼓響,鐵血沙場。
他融入不到他們的世界中去。
“你要為將,帶兵打仗?為什么?”
白雪飄落亭外兩人肩頭,蕭玖定定的看著青年背影,肅聲問。
“我若說是為保家衛國,你會覺得可笑嗎?”
此時此刻,他仿佛沒有再把蕭玖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而是他的朋友、他的知音來問。
因為,他覺得蕭玖是懂自己的。
蕭玖果然道,“不。不僅不可笑,反而很偉大。”
柳文適笑了,又問,“若我說,我想帶兵掃平南蠻,讓邊關百姓不再飽受戰火,你又會想笑嗎?”
還是不。
蕭玖的表情認真極了,“此舉比起前者,更值后世頌揚,功惠千秋。”
柳文適臉上的笑容更大了,青年人看向蕭玖的眼神是那樣的火熱,好似看到內心一直向往的某個存在,那是他渴望得到的贊同啊!
少年看來不切實際的夢想久藏胸中,無人能懂,今日卻有一人如愿的肯定于他,怎不叫他心潮澎湃?
他抬手指向山下道路,廣袖輕揚,“若我說是憐這路旁百姓無依無靠,饑寒交迫呢?”
那蕭玖就要反問他了。
“你憐百姓苦難,帶兵成將又能如何?”
“我就可以救更多的人!”
蕭玖慢慢走至柳文適身邊,和他并排而立,也看向道上難民。
一片雪白之中,路上踽踽獨行的人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墨點兒,仿佛隨時都可能被滿目的白吞噬。
低沉的嗓音再度緩緩響起,蕭玖:“你真的能救他們嗎?”
我當然可以!
青年張了張嘴,聲音卻卡在喉嚨里,想發聲,可看著蕭玖的側臉,窺見那眼中的幽深,又突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不行!
這才是正確的答案。
齊國受苦受難的百姓有多少,他救的了多少人……
他當兵為何?
保家為國又是為什么?
又為什么平南蠻?
這一刻的他,迷茫極了。
蕭玖靜靜的注視著他的雙眼,“前兩者才是你能做的;后者,卻非你所能及。”
“為什么?”
大雪落下,柳文適看向比自己還要矮小的孩子,剛毅俊朗的臉上是深深的茫然。
蕭玖告訴他,“那是為君者該做的事。”
“你是將,不是君。”
“就因為這個?”
柳文適似哭還笑,臉上的表情古怪至極。
他搞不得自己在悲什么,又為什么想笑,胸口酸澀的難受。
“那我該怎么辦?做什么?”
蕭玖靜默了一下,后開口道:“繼續朝著你的目標前進,終有一日,會有人來為你指明方向。”
“跟隨他。做你想做的事,第三件事則由他來完成。”
“他是誰?”
“不知道。”
“他何時出現?”
蕭玖不語,一片安靜之中,只聽他淺淺低語了一句,“等吧……總有一天,他會出現在你面前。”
柳文適嘴角的笑越來越大,卻有淚順著他的眼角流下,風雪俞大,兩人一俯一仰,無聲之間,雪已落滿白頭。
“柳二郎……蕭小郎君……”
亭中有人呼喊。
原是亭中有人突然發現站在亭外崖邊的一大一小,見他們白雪落了滿身卻站著不動,好似木頭人一般互相對視,疑惑的同時也提醒他們進來避避風雪。
“他們在那兒聊什么呢?怎么不過來?”有人好奇。
“我好像看到柳二郎還哭了?!”
“真的假的?你別是唬我。”
亭中之人議論開來,只有站在他們中間的周顯知道,那人沒說錯。
柳二郎,確實落淚了……
可他卻看不懂他為何落淚。
“要過去嗎?”
看著那邊的喧囂,蕭玖靜靜的問。
“不了。”
柳文適搖頭拒絕,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微微笑了,“在此久坐無益,我該回家去了。”
兩人輕聲拜別。
“風急雪大,路上小心。”
“你不走?”
柳文適微微歪了下頭問,哪怕是初見,兩人之間的交流卻如同齡好友般自然、親密。
“不了。我還未知他們清談何物,欲聽一二。”
柳文適笑了,看著面前小友,什么告誡的話都沒說,放任他繼續留在此。
亭中人只見兩人又說了什么,柳文適便走了。
“誒,這就走了?!”
“他怎么下山去了?天色還早啊。”
有人驚奇,有人疑問。
還有人喊道,“柳二郎,不繼續與我等清談了否?”
聽到背后傳來的問訊,柳文適背對著他們招了招手,腳步未停的消失在下山的小道。
見他走了,還有人遺憾。
“怎這么早就走,實在不給面子。”
“可能家中有事?不必計較。”
……
等蕭玖拍拍身上的雪,步入亭中便遭到眾人輪番問訊。
“蕭小郎君,你二人方才在說什么呢?他怎么走了?”
環顧四周,蕭玖笑,“談心。不是什么要緊事,聊著聊著柳兄想起家中有事,便走了。”
眾人恍然大悟,周顯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
又在騙人!
雖未聽清他們二人在說什么,但總歸不是蕭玖說的那樣。
接下來的時間里,蕭玖便充當一個合格的聽眾,聽他們辯論有關夢靈帝金冠亂諸侯的故事。
一伙人說夢靈帝此舉功大于過,另一伙人說夢靈帝過大于功,還有人站中間,兩邊各幫一句,又稱墻頭草,哪邊有理站哪邊。
看他們爭的口干舌燥,面紅耳赤,激烈異常。
看著看著,蕭玖就笑了,和他一樣站在旁邊不加入戰局的還有周顯。
他湊近了蕭玖問,“你是不是威脅柳二郎了?我看他好像哭了。你一個小小孤稚,小心他爹知道前來收拾你!”
“噗哧——”
蕭玖噴笑出聲,看了看兩人之間不足一人的距離,調笑道,“你不怕我了?”
“誰怕你了!”周顯不服瞪他,又很快別開臉去,“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蕭玖一臉的不在意,看著神色警惕的周顯,“你怎么知道我威脅他了?”
“哼!你這廝,心腸委實歹毒!”
周顯一幅看清他了的模樣,惹得蕭玖又想笑了。
“我說你弄清楚張子和章子的區別了嗎?別今天人問還不知道,鬧出笑話。”
周顯聞言,臉上漲紅一片,憋了半天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這正是前不久蕭玖幫他補習通過他爹考校的問題,當時周顯可是鬧了好大一通笑話。
蓋因,不管是張子還是章子,都被他當成是蓋章用的那個‘章子’。
只怕人家泉下有知,做鬼都要來找周顯算賬。
“要你管!!”
氣咻咻的丟下一句,周顯大踏步的離蕭玖遠遠兒的,卻冷不妨,被某個爭的正激烈的人抓了壯丁。
眼見著爭不出個結果來,那人徒然高聲道,“別吵了!既然我們雙方都辯不贏對方,那不如找兩個中間人來作評判好了。”
聽到這話,蕭玖登時心里有了股預感。
“不如讓周小郎君和這位蕭小郎來說說,看咱們哪個更有理。”
四周一靜。
“說……說什么呀?”
周顯傻了,從剛才到現在,他跟在他兄長身邊是一句也沒聽懂,越聽腦袋越大。
“聽完我們的辯論,你覺得哪個更讓你信服?”那人解釋道。
周顯……周顯懵逼的抬頭看自己兄長。
他兄長尷尬的摸摸鼻子,看左看右,也是急得額頭冒虛汗,他猜周顯可能聽不懂他們剛才說了什么。
但,不能直白的說不懂,得找個緣由圓過去,不然周顯這名聲怕是要大打折扣。
“……眾位郎君,我家小弟還小,只怕還不懂其中門道,要他來評判恐有失公允啊。”
“無礙,就因是兩還不知政事的稚兒,做出的選擇更加從心。我等也只求一個結果,不礙事。”
周顯的兄長笑的越發僵硬了,心想,自家是不是跟此人有仇!
在一群人的注視下,周顯憋了半晌,囁嚅著,“有功……有過……”
幾人眼中閃閃發光,連忙追問,“功在何處?過在何處?”
周顯他兄長登時捂頭,心如死灰。
兩個選擇任選一個都比這要好回答,偏偏周顯走了最難的路。
面對逼問,周顯也急的要哭了,他哪知道什么功過啊!
還有什么夢靈帝金冠亂諸侯的故事,剛聽他們講完才知道。
夢靈帝給當時的一個諸侯王送了頂金冠,說是天賜之物,結果其他諸侯也想要,但是沒有。然后,眾諸侯就打起來了,夢靈帝無奈又從那諸侯王那里收回金冠,送給各個諸侯王輪流戴一段時間。
這看著很公平啊,但最后諸侯王們紛紛舉了反旗把周朝給滅了。
周顯:……
這讓他說什么啊,哪有功?哪是過啊?
“這……”
旁邊一道聲音突然插上來。
“做出這等蠢事,哪值后人評說,實乃丟人現眼。”
我要是那穿越者前輩,聽到后人議論這事兒,怕是還得把自己的棺材再往下深埋三寸不可。
蕭玖的一句話,瞬時救周顯于水火,眾人皆聞聲望去,見是蕭玖。
“哦?!小郎君何出此言?”
有人便問,蕭玖這話,不也顯得他們的這場爭論也是無意義的嘛。
“你們只要我說出自己的看法,為何又要在意其中緣由?”蕭玖裝著無知孩童,說完便是一臉疑惑不懂的樣子,悠哉悠哉的搖搖頭,“我什么都不懂,你們莫要問我。”
別問,問就是不知道。
這可把亭中眾人噎的不輕。
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偏偏提出此種辦法的又是他們自己。
一時間,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周顯也很想學蕭玖說不知道,剛張嘴,一旁的兄長就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蕭玖這么說沒關系,反正沒人認識他。
但周顯要這么說,只怕不出明天這事就要傳遍整個潯郡了!
最后看了眼亭中眾人臉色,蕭玖臉上帶著小小的笑,很是悠閑的踱步出了亭子,徑直往下山的小道走去。
周顯他兄長登時眼前一亮,也趕緊帶著周顯走人。
“各位,天色不早了,告辭。”
說罷,不等人反應,拉著周顯就走,再不走,只怕周顯真要露餡了。
剩余亭中之人面面相覷。
走在下山的路上,蕭玖突然跟系統道了一句,“我突然有想寫故事的沖動了。”
從一開始的試探之后,蕭玖除了學習,再沒主動找系統說過話。
“寫什么?”
“春秋。”蕭玖緩緩吐兩字。
見系統不說話,便知可行。
蕭玖因此又道,“筆名,就叫春秋看客吧。”
系統這次終于給出回應:“宿主決定就好,畢竟你原世界的這段歷史,不等于本世界歷史。”
蕭玖也這么覺得,試探完系統看是否可行后,再不跟系統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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