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現鋒(一)
天亮,晨曦漸明,城外忽然響起陣陣喊殺聲,大片紅衣叛軍如浪潮洶涌而來,直擊潯郡城門方向。
那些人里大多是身著布衣的百姓,男女老幼都有,手里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有的是竹竿,有的是農具,五花八門,跟著朝城門的方向進攻。
此刻,就圍聚坐在城門后不到百米遠的空地上的眾人,聽著城外震天響的喊殺聲心驚膽顫,所有人都雙眼瞪如牛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少年背后的城門,好像視線已經通過那扇門看到其門后數之不盡的敵軍。
當那扇門被攻破,他們就是首當其沖被砍殺踏平的人!
太可怕了……
“這個瘋子!”
前后排坐的十幾人里,不停有人小聲咒罵。
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瘋子是誰,就是那個正面坐于他們面前的人——蕭玖。
他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自己找死,還要拉著他們所有人一起,美其名曰與全城百姓共存亡。
于是乎,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王室十三公子與潯郡各大世家家主共坐于城門后,以示守城決心,這幅景象任誰看了都要說聲好!更是忍不住熱淚盈眶。
可誰又知那些世家主心中酸楚。在他們身邊圍了的層層衛兵不止是為保護他們安全,那手里閃著寒光的刀,也無時無刻不在威脅他們自己的性命,只要有人敢跑,蕭玖就敢殺。
并且是當著城中百姓的面兒殺!
他是在百姓心中贏得好名聲了,可憐那些死了的人,逃跑不成還落下個貪生怕死之名。
“嗚嗚……我家中還有妻兒老小,我不想死啊……”
一個大男人不知何時哭了起來。
連著其他人也是傷心不已,可說要跑?
他們已是不敢跑了,別沒死在敵軍手下,反倒先叫蕭玖給結果了性命。
”哭什么哭!敵人還沒攻進來呢!”
正面坐于蕭玖第一排的孟寬回頭怒吼,看起來也有些心煩意亂,但到底是做慣了大家家主之人,倒是比身后之人要穩得住。
“蕭玖,你可知此舉是在玩命?!”
直至此刻,孟寬才終于肯正視起面前這個不足弱冠的少年,滿臉嚴肅和認真。
不說蕭玖這找死的瘋勁兒,端看他兩軍交戰之時還能穩坐泰山,絲毫不懼,孟寬就不得不承認,蕭玖——是個人物!
“孟家主說錯了,你該喚我殿下。”
蕭玖聲音不急不徐,不說緊張,甚至還能悠閑的笑出來。
孟寬:“……”
這個時候還要糾結這些?
他梗了好一陣兒,才終于從喉嚨里不情不愿的吐出兩字,“殿下!”
咬音十分沉重,幾近一字一頓,“殿下,就算要與城共存亡,也不是這么個找死法兒!”
蕭玖笑瞇瞇的回應,“放心,城外叛軍的箭射不到我們這里。”
“我不是這個意思!”
“此戰,我們必勝。”
對牛彈琴,兩人再次交涉無果,看著蕭玖打定主意就要坐在這里的樣子,孟寬只想冷笑,心里就算是氣到爆炸也得忍著,“呵……”
這時,旁邊的另一人開口了,他正是謝昱的父親,也是謝家家主。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殿下到底是何打算?”
他看著比孟寬冷靜的多。
他不信蕭玖是真的在找死,哪怕此次蕭玖的行為超乎過去的印象,他也覺得蕭玖不是無地放矢的人,這么說,代表事先肯定做了一定準備,或是有了什么計劃。
但現在謝家主擔心的就是,一旦蕭玖的計策不可靠,他們的結局可想而知。
“救潯郡,救潯郡百姓。”
蕭玖神色如常,到底因著謝昱的關系對謝家主態度和善了許多,他說,“你們可以走,百姓走不了。離了故土,百姓就成了流民,無依無靠,再也沒有了活路,或是死、或是生不如死。”
“他們沒得選,我也是。”
蕭玖這樣說道。
他承認,脅迫這些世家人留下的原因,一半是為城中百姓,還有一半,則是為他自己。
他如今基業全在潯郡,一旦潯郡被紅蓮軍占領,他要帶著他手底下的兵去哪兒?
換個地方一切從零開始,太難了,所以拼命也要一搏,且在這場危機中,蕭玖也意識到這同樣也是一個機會,他要讓周武平這個名字重現齊人眼中!
要讓他,揚名!
就用這場來勢洶洶的戰爭,逆風翻盤,送周武平重回青云之路!
“你可憐百姓是心善,但蕭玖,你有沒有想過若此戰真能得勝,今日之舉會給你日后帶來什么后果?”
謝家主一嘆,先前的敵意消散了些許,用著惋惜無奈的眼神看著他。
不有想也知道,潯郡的這些世家怕是恨毒了自己,看如今對面這群人的表情就知道。
蕭玖瀟灑一笑,“今日事,今日做;明日愁,明日解。”
“唉……”見說不通,謝家主選擇閉嘴。
事已至此,怕是就算蕭玖肯收手,其他人也不會放過他了,仇已經結下,沒有回轉的余地。
“哼,少年人行事就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一旁的孟寬冷言嘲諷,說話毫不留情面,看蕭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死人,不屑而滿是蔑視。
今天真是他有史以來最狼狽的一天,全拜蕭玖所賜!
他敢出言挑釁,自然是不怕蕭玖殺他,也明白之前所殺之人不過是為殺雞儆猴,只要自己不過分,蕭玖就不會拿他怎么樣。
事實上,他猜的還真不錯,蕭玖確實不能拿他們幾個潯郡實力最強的世家主開刀。
因此,聽到這話,他也只是笑,“孟家主,聽聞孟家乃是開國武將之后,不知后輩幾人在朝為將?為將者又為我齊國于戰場之上斬殺了多少敵軍?封號為何,怎從未聽聞?”
一個三連問砸下來,直接把孟寬給堵著說不出來話,他喉嚨梗住,漲紅了臉。
無他,蕭玖每一句都直擊要害,誰讓他孟家自先祖之后,再沒能拿得出手的名臣武將呢?
實在丟人!
憋了又憋,孟寬不甘心吐出一句,“干你何事!”
蕭玖面不改色,表情平和,“只是想起,您輩祖上建功立業之時,也不過年過三十而已。”
“不知那時,先輩老將是否也嘲其不自量力,欲試天高地厚?”
一番話說完,孟寬臉色更紅了,蕭玖說話真是分毫不讓!他嘲諷蕭玖年紀小無法無天,他就拿自家祖上作比。
這、這、這……這兩者能一樣嗎?!
但不知為何,孟寬就是話到了嘴邊又梗住說不出,冷著臉生悶氣。
“蕭郎君。”
溫和謙厚的男聲響起,蕭玖轉頭,是周顯他大伯——周慈,也是周家現任家主。
從昨晚開始,男人一直保持安靜,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此刻他看著蕭玖的眼神也很平靜,也沒有責怪和怨恨,也沒有驚慌恐懼,只是好奇和疑惑。
“我等可以知道,你的對敵之策是什么嗎?”
他斟酌著問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若是不便說明,可否告訴我等,你有勝算幾成?也好叫眾人安心。”
蕭玖的眼中劃過一絲驚訝,而后很快恢復平靜,視線一掃他身后都在望著自己等待答案的人,蕭玖想了想,還是給出一個答復。
“十成。”蕭玖默然回道,而后在眾人還來不及驚喜的時候,又補充道,“不成功,便成仁。”
剎時,眾人臉色一白。
這是什么回答?!
這意思理解下來,不就是說他計劃成功的幾率對半開嗎?
這明明就是五成!還十成個鬼哦!
“哇……這我一家老小離了我可怎么活啊!”
一個人大哭了起來,其余人等的神情也不好看,個個如靠砒霜,連坐的離蕭玖最近的三個人也是這樣。
“賢侄……可是在開玩笑?”
周慈猶豫著問,平靜的面容終于露出了一絲隱憂。
誰能真不怕死啊,無非是理智壓制住了恐懼而已。
他是這樣,蕭玖也是如此。
蕭玖沒說別的,只是道,“若要死,也是我先于你們一步死,何必擔憂。”
“生者有其意,死者無所名。我蕭玖之名還未人盡皆知,又怎舍離世?”
少年一身玄紋黑衣,氣質典雅而高貴,靜坐于陽光之下,無聲的笑容明媚燦爛,帶著如陽般的驕傲,又如凌霄之花銳利而高不可攀。
富貴險中求,這是一場豪賭,若此戰不能勝,他蕭玖又何必再繼續走這稱王之路?
他是認真的,聽到這話的人腦中不約而同的浮現出這句話。
“你意欲何為?”
周慈怔怔的問。
多年前,他與蕭玖打過交道,當時父親夸這孩子不凡,今日,他卻好似窺到其這么說的一絲蹤跡。
蕭玖不語,只微微側過頭,聽著身后傳來的木頭撞擊城門的聲音。
一下、兩下,直到數下。
在蕭玖和一群人的注視下,城門終于破開一個大洞,城外的又一聲怒吼,城門……開了!
“喝!”圍坐的人群被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快跑啊!城門破了!”
“敵軍攻進來了!”
“無恥小兒!害我性命!”
“嗚嗚嗚……我還不想死啊!”
……
城內的人四散而逃,卻也有向著城門處靠近的,被圍在一起的家主們更是徹底慌了神,叫囂著要跑,可被周圍侍衛攔住。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不讓跑?你找死別拉上我們!”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放開我……無恥小人啊!今日害我性命!”
生死關頭,多少驚慌憤怒的辱罵朝蕭玖而去,還有不少人嚇得腿軟癱倒在地,哭叫不已,眾生百態,在這一刻全都體現了出來。
城門處涌進大批的紅蓮軍,猖狂大笑著。
“城門破了!大家沖啊!”
“殺啊!攻下潯郡,大家吃香的喝辣的!”
身后,殺意沸騰,喊聲沖天。
身前眾人謾罵哭鬧,蕭玖不慌不忙的起身,居高臨下的掃了眼面前三人。
他們坐著沒有動,也不知是已認命還是怎的,只是臉色很不好看,說不懼那是不可能的。
蕭玖轉過身一身黑衣面對著城門口的方向,看著沖過來的敵軍,他面無表情,身體站直如一棵青松,牢牢的扎根于原地。
一馬當先沖進來的幾個紅蓮教將領,談義揮舞著手中長刀,原本興沖沖的表情在慢慢看清站在對面的少年時,神情逐漸僵住。
“談將軍,好久不見吶。”
恰是蕭玖話音方落,談義頓時心生不妙。
“轟隆——”
一聲巨響,談義幾人回頭望向身后。
此時,跟隨他們進城來的紅蓮軍自相殘殺了起來!還有人把城門給關上了,后面的軍卒被攔在門外進不來!
“殿下,火油已備好!”
城樓上傳來柳郡丞的聲音,這時,只聽蕭玖冷漠的聲音響起,“放。”
僅是一字,不一會兒,城墻上空萬支火箭向著城外飛射而去,還有扔下的大罐的烈酒和油,這些都是引火的上好材料。
不一會兒,城門外傳來驟然增多的慘叫,凄厲異常,可不光是城門外,隔著一墻之隔的城樓下甬道,此時也上演著一場激烈的廝殺。
“你小子騙我!你根本不是什么乞兒!那群山賊是你的手下!”
張慶渾身是血,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是自己的。
此刻他看著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神情漠然的蕭玖,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一切都是蕭玖的計謀,蕭玖利用他想殺談義的事,安排自己的人混進紅蓮教,又于此刻反水,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大人!小的愿降!愿降啊大人!”
張慶靠著墻,雙腿站立不穩。
大丈夫能屈能伸,昔日小弟變幕后黑手,為了活命他一樣能低頭!
談義同樣渾身是血,但他的武力可比張慶要強不少,還在奮勇殺敵,聽到這話,他轉過頭來直接給了張慶一刀,“叛徒!原是你這蠢貨害我等陷入此等危機!”
他下手毫不留情,長刀橫劈而過,張慶胸口隨之多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而后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不消片刻,此地只剩談義一個紅蓮教中人還活著。
他怒目而視的瞪著站在人群前的蕭玖,如一頭身受重傷的老虎憤恨的瞪著獵殺自己的人,想要伺機發動攻擊,可卻被身邊人擒住,重重按壓在地,只能半跪著。
“嘿嘿……殺了他!”
這時蕭玖身后有人叫道。
“殺了這叛軍之將!”
此刻,他們看著被伏在地的談義,想起先前自己被嚇得屁滾尿流的屈辱模樣,不顧一切的想要找回面子。
幾人叫器著,直到蕭玖淡然的目光回頭掃視他們一眼,這一眼,頓叫他們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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