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流涌動(一)
看蕭玖不說話,以為他還在想張不知的事,公孫勝開口道,“張不知日子過得還算逍遙,京中無人敢管,可比這城中百姓要強。”
那是自然,再不濟張不知還占著個世家子弟的名頭,怎么著也不可能過得比普通人差。
蕭玖想著。
公孫勝端起手中的舉杯,走到打開的小窗旁,垂目向下望,抬手招呼蕭玖過來,“過來看,這家酒肆對面那位老翁賣的面餅最是香甜。”
蕭玖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公孫勝可不像是會貪嘴的人。
不急不緩的走過去。
只見酒肆對面,一棵大榕樹下一位白發老翁正挑著擔,吆喝著賣餅。
這時公孫勝的聲音響起。
“他家的餅我嘗過,確實做得不錯,可惜生意慘淡,沒人愿意買他的東西。”
蕭玖腦中飛快轉動著思緒,猜道,“不是商品的問題,便是人的問題了。”
“是也。”公孫勝轉頭朝蕭玖一笑,對方總是能很快的跟上他的思路,這讓公孫勝與他閑聊總會輕松又愉悅。
盡管他要說的,可能并不是什么讓人聽后高興的好事,但有這么一個聽友在旁,公孫勝也愿意傾述。
“他早年曾當過兵,后來因傷從戰場上退下來,等到他返鄉時,家中老母已逝,唯一的妻子又帶著兒子改嫁他人,不知所蹤。他便一個人靠賣餅過活,一邊攢錢,一邊找尋他的家人。”
“那此人身上有什么問題?為何生意不好?”
蕭玖皺眉,問道。
公孫勝笑了笑,不知怎的,蕭玖從他的笑里看到了些許嘲弄。
“因為他曾是齊兵,干得是保家衛國的事,總有些市井地痞看他不慣,愛找他的麻煩。”
公孫勝嘆曰,“英雄垂暮,徒之奈何。”
那些不懷好心的人看他年老,便總想著去欺負欺負他,而老人又因著年紀大了,無人幫扶,更無處訴苦,只得被欺壓。
“其實生活在王都的百姓,日子也不好過。”
公孫勝盯著遠處的老翁,視線卻像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有些出神的呢喃道,“偏偏朝上還在為儲君的事,爭得頭破血流。”
蕭玖從他的話中聽出什么,試探的問,“朝中局勢又有變動?”
他只是一個小郡長,來王都只為祝壽,平時壓根來上朝的機會都沒有。
公孫勝卻不同,他家在朝中人脈廣,得知消息也很快。
想起在出發前收到朝中傳來的消息,公孫勝臉上不知是喜是憂,表情沉凝了會兒,他開口說道,“長公子的幽禁或許要被解了。魏師與諸大臣于今晨上讕,還遞上萬民的請愿書,王上雖還未同意,但想來應該是關不久。”
“只是,長公子的儲君之位,怕是沒了。”
蕭玖眉毛輕輕一動,在心底衡量著此事帶來的后續影響,見到公孫勝臉上似有惋惜之色,但似乎并未十全放在心上,他心中有了計較。
“公孫兄覺得,誰配得儲君之位?”
蕭玖這話問得有點大膽,好在他的聽眾公孫勝也并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談到這個問題,公孫勝多少有點遲疑。
并沒什么不好對蕭玖說的,他對蕭玖十分信任。
他言道,“較之其他公子,若論賢明,長公子當是不二人選。”
并不是公孫勝偏袒誰,從個人心里出發,他也由衷的覺得長公子周武桓當得起太子之稱,將來若能成為齊王當也是一個好王上,只是有時候,誰能登位并不是看才能,而是看大王心意,還有其他許多東西。
“蕭弟覺得呢?”
他問蕭玖,也想聽聽他的看法。
可是蕭玖卻是道,“吾不知,除了十三公子,其余公子于我不過是陌生人。賢明者,未必是走到最后的那一位,能登上王位的才是勝者。”
這倒也是,可蕭玖難道沒聽說過其余諸公子的名聲嗎?
公孫勝短暫的思索了一下,聽他提起周武平,多問了一嘴。
“十三公子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好像對他很是了解。”
“公孫兄忘了?我與他是從潯郡一道來的。”
“算是生死之交。”
蕭玖說道,面上帶著淺笑,只是那笑里多少帶著點神秘莫測的意味,“他啊,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比起四位留在王都的公子來說,他算是最不讓大王操心的一個。”
“呵……這樣倒也不錯。”
總比老惹得齊王猜忌要強。
公孫勝笑了一下,心里對周武平的認知有點初步輪廓了,總之,就是不貪圖王位,只想安生過活的人。
“蕭弟,你說若是長公子繼位,齊國安能太平否?”
不知怎得,公孫勝鬼使神差間忽然問出這一句話,他的臉色顯得有些沉默。
蕭玖一默,同樣認真起來,反問。
“聽公孫兄這話的意思,是屬意長公子了?”
公孫勝不說話,這只是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有感而發問出的問題,不關公孫家族的事。
蕭玖并未深究他這么說的原因,啟聲道,“長公子或許是真賢明,可要為王者,光有賢明還遠遠不夠。”
“一國是否能夠太平,與為王者有莫大的關系。可當這個國家已經日漸接近于腐朽時,便也沒有了拯救的意義。”
“挽大廈之將頃,與蚍蜉撼樹何異。天下眾生苦之久矣,希望何方,前路茫茫。”
蕭玖感嘆,不如另起爐灶,從破滅中新生。
公孫勝聽得愣住,外邊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喧囂,看著繁華無比,可在那看不見的溝溝角角總有令人心窒的黑暗在靜靜流淌,看不見的苦難籠罩在眾人頭上。
公孫勝深吸一口氣,從怔愣中回過神來,眼神說不出的復雜的看著面前的知己好友。
“你還真是敢說。”
或許蕭玖并不如自己所見的那般良善,在他當著眾人的面將老虎趕盡殺絕時,公孫勝便第一次被驚住。
斬草除根,不留余地。
蕭玖的心腸遠比他狠。
聽到他的回答,蕭玖笑了一下,“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當不得真。”
他長得良善,溫和,眉眼如煙雨朦朧盡是柔和,說出的話也很有迷惑性,公孫勝的本能覺得不信,可難免也因他的表相而有一瞬愣神。
他并不傻,蕭玖能從一個平民走到如今的位置,定是有他的手段。
眺望著遠處的日光,公孫勝突然說道。
“我欲天下大安,黎民不再受戰亂之苦,人人都能安居樂業。這樣,才可稱盛世!”
公孫勝眼底似有光,聲音雄渾而鄭重,整個人顯得鋒芒畢露,那雙扶在窗柩的手慢慢用力。
“此為我之志!”
他甚少與人談及自己的志向,只家中父親長輩知道,可在今日,他卻愿意與蕭玖敞開胸懷暢談。
蕭玖一愣,感受到公孫勝的赤誠,忽然的,他有些許沉默。
不止是為公孫勝將他視為知己好友,而他卻不能做到對他敞開心扉;還有便是,看著如今志向尚還稚嫩的公孫勝,他好似能看到他將來或成一方梟雄的畫面。
齊國若亂,屆時群雄并起,公孫勝還能做到一心為臣嗎?
或許他今日還能因看好長公子,將希望寄托于對方身上,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靠別人遠不如靠自己來得有用。
公孫氏少主,從不甘于人下。
“啪,啪……”
蕭玖鼓起掌,“公孫兄,志存高遠。”
意氣風發的少年有匡扶天下之志,心中一片熱枕,這是值得鼓勵和令人敬佩的,只愿公孫勝將來也能不改初心,真正做到為萬民著想。
“那你呢,蕭弟?”
公孫勝眼睛亮亮的,被人肯定當然是一件高興的事。
自己的志向啊……
似有很多人問過許多遍這個問題了。
蕭玖微微一笑,本不欲說什么,視線撇到那榕樹下的老翁,忽然脫口而出說出道。
“我愿,他生時有所養,少時有所靠,中年有所成,老年有所依。”
“這天下眾生,吾皆為此愿矣。”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公孫勝愣住。
他視線再去看那老翁,晴日陽光下,老翁還在為生計而努力著。
冥冥中,他只覺蕭玖之言如春風過耳,明明并不顯激昂,卻在無比的平靜和安寧中又那么讓人心清神明。
兩人一直待到午后才拜別,公孫勝已然微醺,拉著蕭玖說個不停。
蕭玖無奈叫人把他送回去,而后自己徒步返回驛館。
剛走到門口,卻見一熟悉的馬車停在驛館大門外,蕭玖頓時心里猜到什么。
打開自己房門,果見周武平正坐在里面。
周武平坐在小木桌邊,手持著一卷書本,等了有一會兒了,但因為心里裝著事,并不感覺煩躁,沉思的時間遠比看書的時間多。
“阿九,你回來了?”
聽見蕭玖推門進來的聲音,周武平放下手中的書,臉上閃過一分驚喜,可頓了頓,他本欲起身,后卻又坐下了。
蕭玖從容不迫的走過去,兩人之間早已熟稔,用不著講哪些虛禮。
“殿下怎么來了?”
看到案上擺著的禮盒,蕭玖心里隱約猜出什么。
果見下一秒周武平笑道,“代四哥來給你送禮。”
蕭玖的注意力并不在禮物上,反倒放在了周武平對周武嬉的稱呼上。
看來對方這段時間沒少努力啊,連四哥都叫上了。
“你不打開看看?”
見蕭玖沒動作,周武平催促,眼神緊盯著蕭玖的一舉一動,神態變化。
于是蕭玖一打開了長盒一看,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詫異。
只見長盒中赫然放著的是一把弓箭,烏木為弓,虎筋為弦,用料上乘,還散發著陣陣烏香。
“喜歡嗎?”
見蕭玖的視線被吸引住,周武平笑道,“這把弓還是我挑的。你昨日與南蠻人比試射箭贏得頭籌,也算是幫四哥出了口氣,他很高興,就讓我給你送份禮過來了。”
這個蕭玖確是沒想到。
他挑了挑眉,將盒子蓋上,不動聲色的道,“四殿下實在客氣,我也沒做什么。”
“誒,”周武平擺擺手,心里對自己的小伙伴很是信重,反駁道,“你這就過謙了。你的箭術,我還能不知道嘛。”
“堪稱百步穿楊,齊國上下沒幾個人能在箭術上勝過你。”
或者說,周武平還沒見過比蕭玖箭術更高超的。
蕭玖不再說什么,起身將禮盒收好,回過頭時說道,“四殿下還有說什么嗎?”
周武平愣住,頓覺自己的小心思好似全被蕭玖看穿了,視線下移了些許,神情倒也還算平靜。
“四哥有意讓你高升為將,留在京都為他所用。”
頓了頓,他復開口問,“阿九,你是怎么想的?”
其實,他是在問蕭玖是否要接受周武嬉的拉攏,周武平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悄悄升起幾絲緊張和不安。
他身邊的可用之人唯有蕭玖,蕭玖就是他最大的助力和倚仗,如果離了他……
周武平忽覺,自己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這種空虛和被打回原形的緊迫讓他忍不住想抓住蕭玖緊緊的,最好讓他能一直站在自己這邊兒。
蕭玖看出周武平浮動的情緒,表現的很是平靜。
“這是件好事。”
他先是說道,后緊跟著開口,“大王萬一有個什么不測,留在京都也方便我們動作。”
“不僅是我要留下來,殿下也不能再回潯郡去。”
聽蕭玖這么說,周武平神情愣住。
見他這幅表情,蕭玖沉下聲,低聲提醒,“殿下莫不是忘了我們最終的目標?雖與四殿下稱兄道弟,但該爭的還是得爭兒。”
周武平回過神,下意識看向蕭玖。
少年一如既往,波瀾不驚,又帶著運籌帷幄的智慧。
還是站在他這邊的,還是一心為他打算的。
就算不想承認,周武平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安定下來了。
“阿九,我知道了。”他定聲道。
他已習慣相信和信任蕭玖,對方怎么說他怎么做。
此來,其實還有一事要與蕭玖商量。
他醞釀了一下,道,“阿九,我王長兄可能要被放出來了。”
這事兒蕭玖剛聽公孫勝跟他說過,因此并不感意外。
示意周武平繼續說。
“所以殿下是擔心長公子復位?”
“不。”周武平搖頭,在來之前就已經聽他四王兄府上的門客幕僚們商談的夠多的了,聽了滿滿一耳朵,總結下來就是他王長兄很有可能幽禁會被解,但想繼續當太子估計不可能。
他要說的是因此延申的另一件事,他道,“今日散朝后,我三王兄帶了禮物去楊太尉府上,許久才出來,而禮物也被楊太尉收下了。”
周武平說著這話的時候,語氣不乏憂愁。
蕭玖意識到什么,思及這些年來自己對京中各大人物信息的了解,楊國斯算是他所知最少的一個。
但對方似乎并不像是會收禮的人,更何況還是在這么個節骨眼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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