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千秋試(三)
青溪先生扭頭看他,正見后者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望著面前的窗紙,好似目光能隔空望見樓下的蕭玖。
幾息過去,只聽蕭玖答,“舉世無雙,難尋其二。”
能這么夸自己的,這世上還真不多見。
恰好,在蕭玖之前,他們就見著一個,張家的張不知。
當時寇原之也因逗弄,問了這個問題,張不知的答案是,“當世第一聰明人,謀計無雙。”
現在又來一個舉世無雙,他們幾個老了的大賢也不禁懷疑起現在年輕一輩后生,他們是怎能有如此自信?
“你有何不解之疑難,可問。”寇原之說道。
他們問了蕭玖幾個問題,總該輪到蕭玖向他們討教了,不論是學識上的,還是其他方面的,在場諸人皆為各國頂尖大家,當能很好的點撥他。
蕭玖卻表現的很淡然,他道,“心似明燈,早無疑問。”
“一個也想不出來?”
寇原之坐直了身子,像是想貼在窗紙上,好看看蕭玖是哪來的底氣說這話。
“無。”
回應他的,還是蕭玖那一句。
寇原之挑眉,不說話了,其余一房間中卻傳來一人不滿的聲音,“好狂妄的小子,那你今日來此做何?”
蕭玖仰望天光,昏暗的樓內,他好似立足于崖底的一株青枝,與周邊黑暗隔開。
“欲問千秋之后,誰能不朽?”
“我來尋這千秋不朽之人。”
空蕩的樓內,只聞少年低沉的嗓音穿門而過,回蕩在樓中。
“誰能不朽?”樓上有人詫異反問。
這明顯不是疑問,不需要人回答,卻聞少年笑道,“若無其余人可配,我來了,我便是。”
“嘶~”
有人倒抽一口涼氣。
先是來了一個鬼才張不知答了不如不答,滿口盡是荒唐言,現在又來了一個狂到沒邊兒的蕭玖,這次舉辦的千秋試是怎么了?
選上來的盡是些奇言怪人。
“你這口氣未免也太大,千秋之后誰能不朽!”
有人嗤之以鼻,反正蕭玖這話要是他自己是一百個說不出來的。
“此處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自去罷。”
又有人道,“你如此心性,誰人敢用,不可登瓊瑛臺。”
這等于宣判了蕭玖于第三場比試中落敗,換成尋常人早如晴天霹靂,灰敗沮喪不已了,可卻聞樓下傳來蕭玖的輕笑,他慢慢舉起手中一截青枝。
翠綠的枝葉好似竹枝,葉片青綠細長,枝莖纖細,骨肉均長的指尖拿著青白兩色涇渭分明,天光灑落下來,好似有銀星點綴,熠熠生光。
“諸位先生說錯了。”
他接著說,“我非瓊英擇主之人,而是為臺上英才而來,擇賢而選之人。”
霎時,樓上眾人一驚,紛紛推開小窗悄悄觀望。
參加千秋試的人,誰不是為成瓊英之才而來,怎么現在還冒出個擇賢來的?
只見一身墨藍便裝的少年已掉頭走向臺下,身影逐漸隱沒于黑暗,借著不太明朗的光,眾人依稀可見他左手手中拿著的翠綠的枝葉招展晃動,隨著他離去的步伐,漸漸徹底遠離眾人的視野。
那是擇賢枝,只有前來選賢之人才會如此。
可蕭玖有何底氣如此行事,他以為同是天驕,誰人愿奉他為主,屈居他下?
蕭玖走出四方議館,下一個進來的剛好是公孫勝。
兩人擦肩而過,公孫勝沒看出來蕭玖的神情是勝是敗,但在進門的一瞬間,他側目看向門口的千秋試公示欄。
有侍從正將寫有蕭玖名字的木牌取下。
心中有數,公孫勝步入館中。
“公孫氏少主,公孫勝,懇請諸位賢者賜教。”
意氣風發的少年昂首闊步步入臺中,四周空蕩蕩的,未聞一人之聲,可暗處似又暗起不知是誰人的竊竊私語。
“公孫氏少主?就是自幼天生不凡的那個?”
“應當是了,公孫氏這一輩嫡系子孫唯有他一個。”
……
公孫勝站定臺前,未嘗言語,刀削的面容上一雙虎目熠熠生輝,能走到這一關的皆是天才,自傲又如何?
他亦有傲的資本!
虛空之中,有人向他發問。
“何謂英雄?”
公孫勝自信答道,“身懷濟世之能,英明果敢,行世人不敢行之事,有萬夫不敵之勇!位居千萬人上者,謂之英雄!”
這是公孫勝對這一詞的理解,從小到大的優越,讓他習慣于位居人上,永遠不懂低頭。
他也學不會向誰人低頭。
千萬人之上?!
這需要的權勢地位可不一般。
樓上一小房間內有人低聲討論。
過一會兒后,又有人接著發問。
“你欲做英雄?”
“自然。大丈夫生于世,不做英雄,難道要做狗熊?”公孫勝灑脫一笑,端的是自信霸氣。
“當今世上誰可稱英雄?”
公孫勝沉默了一會兒,他在深思,從腦海中翻出當世幾位風云人物的名字一一比對,可俱無一人讓他想吐露出名字。
公孫勝道,“無!”
這個回答讓樓上數人一靜,從這個與之前問蕭玖時萬般相似的口氣上,他們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
有人故意試探著詢問,“那你呢?你想當英雄,你認為你可稱英雄否?”
公孫勝頓了一秒,后認真答,“不出十載,天下五國必將人人稱頌我公孫勝之名!屆時,我可稱英雄。”
……
熟悉的沉默,樓上數人再度無言。
少年人真是心比天高啊,自信又有傲骨。
今天算是他們碰著的第三個了。
“你這弟子,將來必不同凡響。”
這是青溪先生頭一次見到老友口中有著半師之誼的弟子,天資出眾,傲骨嶙峋,確是不凡。
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長須。
寇原之卻并不見有多高興,意味不明的回了句,“你那小弟子也不遑多讓。”
“當世諸公他看不上眼,能稱英雄者,自古又有幾人不是稱王稱霸。公孫勝,或將如此。”青溪先生又說。
這一點還要他來告訴他?
寇原之早知道了,他這半個徒兒將來確是不凡,可齊寧遠的小弟子就普通了嗎?
他說,“當初你不是說,你那小弟子曾許以國士之禮拜你為師,你覺得可有應驗的一天?”
青溪先生撫須的手停住,后垂下眼瞼,道了句,“他慣會說大話而已,騙我的次數已不在少數。”
“哈哈哈哈,”寇原之樂了,“誒,非也非也,將來之事誰會知道。”
“不如靜待之,一切自見分曉。”
老友曾問他覺得蕭玖是個什么樣的人,現在,寇原之亦不能完全看清,但將來恐也是個人物啊。
“你前路何方,將如何行之?”
青溪先生難得開口,先前蕭玖是他的弟子,再加上蕭玖那口出驚人的話,讓他沒好意思吱聲兒,生怕被人知道這是他的弟子。
現在輪到寇原之的半個弟子應試,他當然得好好問上一問。
誰想這個問題卻叫公孫勝一愣,四周空曠的暗色之中一陣寂靜無聲,好像天地間唯有他一人。
公孫勝呆站在原地,陷入沉思,只覺腦中一片空茫,不知該如何回答。
或許,他的前路在哪兒,他自己亦還不明朗。
“想不出來?”
青溪先生久不見有人回答,便知他是這個原因,語氣悠長,蒼老。
底下的公孫勝依然沉默著,他被問住了。
實在回答不出,公孫勝低聲吐出兩字,“不知。”
“何為不知?”
公孫勝答,“我欲稱英雄,也愿付出常人百倍之辛勞,可終究不得法,好似前方無路,無處可下腳。”
青溪先生默了默,邊想邊回答說,“你覺是何原因?”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公孫勝輕輕搖頭,“不知。”
可有幾人腦中浮現出幾分朦朧的想法,或許是當今天下時局讓公孫勝無處可圓他志向。
什么時候才易出英雄?
唯有天下大亂的時候。
簡言之,公孫勝此人若生于亂世,當可稱雄!
可如今之天下,恰好是對他能力的限制,所以才令他無從下手,前路迷茫。
恰是沉默之時,卻聞樓下公孫勝問,“小子可否問一句,蕭玖是因何落敗這第三試?”
在自己的應試途中提起他人,招至幾人小小的不快。
有一人出聲道,“現在應試之人是你,提旁人作甚?”
青溪先生頓了頓,雖然很不好意思提起蕭玖,但還是好心的多說了一句,“他是來擇賢的,而非為爭瓊英之名。“
本來看這反應,公孫勝猜蕭玖許是把這些大賢們惹怒了,后聽青溪先生解答,他怔了一下。
而后,他慢慢從袖中舉起一截青枝,口中輕笑。
“那巧了,小子也恰好身攜一擇賢枝而來。來此,只為與他一爭魁首地位,既然他不要這瓊英之名,那本少主拿來就更沒有什么用了。”
公孫勝說罷,竟欲直接離場。
樓上幾人推開窗看到,氣的心口梗住。
“你、你當這是何地!”
“又豈是供爾等消遣之所?!”
一個兩個也就罷了,偏偏還一連三個奇葩!!!
這想讓人不著急上火都難成。
“實乃無禮啊!”
有人氣極怒喝,最后一人搖頭嘆息。
公孫勝好似沒聽到,邊走邊朝后揮揮手,語氣輕松的道,“打擾諸位先生,還望海涵。我非瓊英良才,還是當這擇賢之人吧。”
“氣煞我也!”
有脾氣暴躁的當即怒罵道。
和青溪先生共處一室的寇原之沒吱聲,青溪先生也同樣如此,兩人默契的保持安靜。
他們兩個教出來的好弟子,竟直接把千秋試考校的大賢給氣到了,這還真是亙古未有。
身為老師,他們實在沒臉發聲兒。
蕭玖沒能拿到魁首,可是讓蕭瑛二人好一陣希望落空,沮喪不已。
他們還以為,以蕭玖的才能必然能登上這千秋試文試魁首呢。
“阿兄,你莫要難過,拿不到就拿不到了。”蕭瑛明明自己才是最失落的那個人,卻反過來安慰蕭玖說,“等再過十年,我們再來參加這千秋試,到時魁首必然是阿兄你的!”
蕭瑛強撐著笑容,蕭玖倒是無所謂,沒好意思告訴她實情,摸摸她的腦袋,“阿兄無礙,瑛兒不必安慰。”
蕭瑛和樂施見蕭玖不似強裝模樣,倒真像是一點不傷心,暗自納悶。
“走吧,去瓊英臺,看看是哪十位天驕可登此臺。”
蕭玖及時扯開話題。
“嗯。”
三人來到瓊英臺下,此處已是人山人海。
圍觀的百姓、慕名而來的五國學子,還有游走世間的游俠兒,各種各樣的人群圍聚在一起,有人嫌太擁擠,索性爬上樹,眺望著瓊英臺上的場景。
問圣學宮的山頂,一露天橫臺依崖而建,長寬各百尺,有山風自崖底呼嘯襲上,卷動四方笙旗,頓如千軍風云聲勢浩蕩。
和著人聲和風聲,千秋試中脫穎而出的前十名者,跟在魁首身后,緩緩舉步走過百尺長階,踏上這瓊英臺。
高臺之上還有人在大聲傳唱著他們的名字。
“那就是這一屆千秋試十大名首啊?果真個個不凡!”
有人遠遠的仰望著瓊英臺上的人影,滿眼羨慕。
“那是!”一人得意的說,“能登瓊英臺者有哪個是普通的?將來啊,必定是前途無可限量。”
“是也。”旁邊一人點頭唱道,“青云階青云階,一步踏上便可平步青云,多少人想上都上不去呢,也不知他們眼中的景象是何等精彩?”
……
聽著周圍人議論的聲音,蕭玖站在人群中極力遠眺,想要看清瓊英臺上張不知的身影。
其實很好認,蕭玖一眼就認出哪個是張不知。
除他之外,臺上一行九人都是站著的,身姿筆挺,儀態端莊。
只有他,別具一格的盤坐在地上,還手中拎著一壇酒,豪放不羈,哪怕隔了這么遠,蕭玖也能看出他無聊到扣腳的模樣。
“你也不怕丟了張家的顏面?”
瓊英臺上,張懷玉冷眼看著坐在地上的張不知。
其余人皆眼觀鼻鼻觀心。
事實上,張不知現在能與他們一同站上瓊英臺,就已經夠出乎人意料了,所以就算他此刻懷里抱著壇酒,行為吊兒郎當,他們也不算太驚訝。
畢竟,這是浪子張不知該有的樣子。
“呵……張家顏面?”
“關我何事。”張不知輕笑一聲,接著說道,“要丟臉也是你張懷玉丟臉,我張不知干什么,關你屁事。”
一句關我何事,一句關你屁事,可謂是把對張懷玉這個嫡兄的討厭表現的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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