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是怎樣消逝的呢？是像面目全非的雕像，被風(fēng)一點點地吹散？還是像水流，帶著一切過往永封深海？或是像是檐角滴滴答答的清響，每一下都叩在心田，然后消失不見。

        他逆著河水前行，世界一點點展現(xiàn)他最初的模樣，暮色晦明中，風(fēng)中不知傳來誰人的低語。看久了，世界的顏色便被漸次剝離，古老的歲月，清晰得纖毫畢現(xiàn)。

        可就在阿言悄無聲息踏上新的旅途時，異樣的變故卻發(fā)生了。

        時光漫延，一點點地將所有事物納入歲月的懷抱，由此及彼，村莊瞬間被卷入時光的秘境，被一點點蠶食，除了過去，再無其他。

        無業(yè)村中的所有的人都感覺時間在眼前一一流過，過去的一切，歷歷在目。那是每個人眼中曾看到的世界，過去一一呈現(xiàn)，隨即他們便陷入了黑暗，下一秒，陡然驚醒，如同從漫長的黑夜中醒來。

        所有人睜開眼，看見的是深埋心中不曾忘卻的場景。

        身旁倒下的是親人，眼前的是敵人，手中揮舞的是武器，要做的豈非顯而易見？

        動手！他們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毫不猶豫揮下的攻擊卻被擋下。

        “葉從，你們既然那么悔恨，為什么不親手?jǐn)財噙@仇恨的鎖鏈？”若有方厲聲喝道。

        葉從的視線自然地望向身旁倒下的兄長，像是以前無數(shù)次在夢境中那樣。他的心中卻沒有像以前那般燃起萬丈怒火，他握緊手中的武器，想起兄長日復(fù)一日的話語。他看向眼前的敵人，還是那副令其生厭的嘴臉，卻努力平復(fù)了自己的心情。

        雖然無數(shù)次覺得之前的那些日子如同夢境，唯有留在過去的是真實，但當(dāng)他真的再次回到這一刻，還是能分出兩者的區(qū)別。兩廂對比，他的嘴角劃過一絲除了身處局中之人誰也無法理解的苦澀。

        他放下了武器，周圍的人也是如此。

        而當(dāng)他們放下武器后，眼前的幻影便消失了。葉從身前的若有方見此滿意地笑了，也才放下了手，旋即目光迅速在場中掃視了一圈，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向同一地方飛奔而去。

        他們來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也就是阿言的家。

        門是開著的，眼前出現(xiàn)的是阿言父親的背影，那個沉穩(wěn)甚至有些憨厚的男人，他好像就如同以往那般靜靜的坐著，可是一截刀刃卻從他背后穿出，猶帶著記憶中的血色。

        老村長默默地站在旁邊，不用往里看，他也知道，在旁邊那扇打開的門里，又是一道鮮活生命的流逝。那是阿言的母親，他已不忍再回頭看一次了。

        和過去一樣，昏暗的房間，自盡的父母，打開的大門，沉默的眾人，各自異樣而同樣悲傷的神情。

        陸執(zhí)輿也在旁邊，他是從河那邊過來的，他看著眼前的一切，低聲道：“混亂的時間，為什么？”

        而若有方視線環(huán)顧一周后，提出一個關(guān)鍵問題：“但是，還少了一個人，葉無年在哪里？”

        聽到這個問題無業(yè)村村的人都心頭一震，他們隱約知道答案。

        陸執(zhí)輿知道了他的意思，率先來到對面葉無年的房子，徑直往里走，也就是阿言所見的上鎖的房門前。

        門同樣是開的。葉無年站在窗邊，臉上沒有任何神色，只是低著頭，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地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眾人仿佛看見了那映在腦海里的少女的尸體。她的面容格外安詳，只余死亡的靜穆。日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將她舒展的長發(fā)照亮，眉眼間與阿言有些像，線條卻要更加柔和一點。閉著眼，像是沉沉睡去一般。

        葉從皺著眉頭壓抑著怒氣，低聲罵了一句，旋即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

        但所有人也都看見了，那里原本應(yīng)有的少女的尸體，現(xiàn)在卻空空蕩蕩。

        看著沉默的眾人，陸、落二人卻有些不明所以，眼前什么也沒有，可無業(yè)村的人卻仿佛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

        “是夢嗎？”落尋初靠近陸執(zhí)輿，悄聲道。

        “反正不是現(xiàn)實就是了，但關(guān)鍵在于，他想要做什么？”讓我們再看一遍過去，是想讓我們像過去那般自相殘殺？還是說阿言去尋找那個地方讓他自亂陣腳？

        就在他們幾人不得其解時，老村長說出來一句令他們無比震驚的話語。

        “是你嗎？無年，不，應(yīng)該稱呼你為，神。”他的語氣是那么決絕，神情又是那般不忍，痛苦使他的面容好像一下子蒼老了不少。

        神？果然，陸執(zhí)輿明白，無業(yè)村人的目標(biāo)從來就不在神器，只在神。阿言的離開其實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有利的條件，雖然老村長之前那么言之鑿鑿，但還是需要確認。除去他以外，其他的就簡單了。

        老村長緩緩道：“這個幻境雖然是你發(fā)動的，可它是按我們每個人心中最深刻的記憶演化而成的，對村子其他人而言是過去的戰(zhàn)場，因此他們出現(xiàn)在那里，對我而言是阿言父母的死，他們也都看見了，至于他們二人。”說到這里老村長看向陸、落二人一眼，“是被順勢卷入，這村子對他們沒什么痛苦的記憶，所以他們在村外。那么你呢？無年，你看見了什么？”

        無業(yè)村的人都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但他們都沒有說話。這么多年他們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而且對他們來說，早就沒有什么不可思議或不可能的事了。這種時候，他們愿意信任他們的村長。

        而落尋初看著這個曾經(jīng)的好友，復(fù)雜的情緒翻涌不止。之前從未往他身上想過，但現(xiàn)在一點破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驚訝，畢竟，是他啊。

        葉無年卻并不慌亂，淺淺地看了他們一眼，視線又回到原地，說道：“雖然你們看不見，但我還是能看見的。”似在高興，又似慰然，帶著極難言明的欣悅，與眾人許久未見的溫柔。

        話已至此，再加上這么多年的排查與驗證，老村長已經(jīng)基本確認他的身份了，確認的難以置信后，隨即而來的是這么多年深埋于心的怒火，他質(zhì)問道：“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葉無年卻笑道：“這是你們的愿望，我不過將它實現(xiàn)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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