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當晚丁寶枝翻來覆去前思后想,怎么也參不透薛邵,最終抗不過困意,睡得還算踏實。
第二天起來,門口來了送飯食的人,還是上次那個讓她問得左右為難的軍士。
丁寶枝叫住他,決定可著他一個人為難。
她接過食盒問:“軍爺怎么稱呼?”
那軍士虎軀一抖,“哎唷丁小姐你可千萬別這么叫我,讓指揮使聽到可就完了,我就是個普普通通跟著指揮使的小錦衣衛,你叫我方阿寧就好。”
丁寶枝點頭,“好,方阿寧,既然你跟著指揮使,那你知道戶部尚書的案子查得怎么樣了嗎?”
方阿寧沒成想她會問這個,失神盯著她素淡姣好的面容片刻,緊張道:“丁小姐不是昨日已經見過章鳴遠了嗎?怎么還要見啊?”
丁寶枝會心一笑,“不是,我就是想知道這個案子審到哪了,什么時候會有結果。”
“哦”方阿寧想了想,覺得只是這樣也沒什么不可說的,便道:“案犯的供詞已經有了,剩下就是核實情況再上稟萬歲爺,萬歲爺若點了頭,那才算結案。”
丁寶枝喃喃:“那么說就還有一段日子。”
方阿寧應了聲‘對’,耳朵根發紅,身體轉向一側迫不及待想走。
丁寶枝叫住他,“謝謝,我還有件事要拜托你。”
方阿寧后背留下一條汗,“誒丁小姐你說。”
“勞煩你到集市上替我買些東西。”
“好說,好說。”
方阿寧記下要買什么,逃也似的走了。
傍晚丁寶枝才拿到東西,她讓方阿寧買了點針頭線腦,又買了一匹黑緞子、白棉布和一捆牛皮料。
她預備在這段出不了北鎮撫司的日子,給薛邵納一雙軟底皂靴。
這是她多年積累來的求生之道。既為弱者,不管心里怎么想,行動上都得順應局勢,薛邵幫了她,她就得致謝。
如此方可兩不相欠。
丁寶枝記得他那雙暗紋錦緞制成的黑色官靴,尚書府被抄的夜里,她坐在地鋪上耳聽外面傾盆大雨呼天喊地,在驚懼中第一眼看到的——
就是薛邵沾染血跡的靴子。
印象深刻此生難忘,讓她僅憑記憶便能做出一雙合腳的新鞋給他。
接下來三天,丁寶枝專心做鞋,薛邵也不知是太忙還是別的原因,沒再出現在她眼前。
直到靴子做好丁寶枝也找不到機會給他,本想讓方阿寧代為轉交,他卻百般推脫,示意丁寶枝自己去見薛邵。
她便只好在隔天早上揣著沉甸甸的厚底皂靴,前往上回去過一次的書房。方阿寧說那就是薛邵平日辦公的屋子,書房所在的院落也是他在北鎮撫司的居所。
難怪那間書房冷冰冰的,處處透著寒意。
丁寶枝一路過去,竟在毫無春色的北鎮撫司聽到了清晨鳥鳴,輕嘆口氣,心情也變得松快。
她踏進拱形院門,抬頭就對上了剛晨練完在井邊擦拭上身的薛邵,他身材不似將軍武將那樣肌肉壯碩大腹便便,而是勁瘦有力肩寬腰細。
薛邵將汗巾往肩頭一搭,吊起一邊眼梢看她。
丁寶枝呆愣了瞬,幾乎馬上轉過身去。
不過該不該的也都看到了,她看到薛邵軀干上的傷痕橫七豎八,就連他右邊發跡也有道觸目驚心的疤。
身后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薛邵漫不經心道:“我在穿了,轉過來吧丁小姐。”
丁寶枝轉回去沒抬眼,等余光確認了周遭‘安全’,這才直視向他,這會兒他戴上了軍容抹額,額頭上的疤痕被遮擋起來。
薛邵見她若有所思,指向她手上靴子,“這是做給我的?”
丁寶枝回神將鞋遞出去,“是,我沒別的手藝,為了感謝大人釋放我和章鳴遠,就花時間做了雙鞋。”
薛邵將那做工精細紋樣耐看的靴子接過去,翻來覆去地看了看,眼底升起些轉瞬即逝的喜色。
“你怎么知道我鞋履尺寸?”
丁寶枝道:“熟能生巧,看過一眼就記住了。”
薛邵抓著那鞋頗為滿意地笑了笑,“好,我收下了,今天就穿。”
丁寶枝再度見識到他臉側酒窩,不得不說,他笑起來的時候跟‘活鬼’二字半點聯系不起來。
“還有事嗎?”他問。
“有。”丁寶枝斗膽問:“大人,戶部尚書一案快結束了嗎?”
薛邵面不改色拽過賜服披上,“快了,我正要入宮向萬歲稟明此案。”
丁寶枝心里長舒一口氣,心說送鞋這趟不白來,好歹親口問到了案件進度,看來她就快得以離開北鎮撫司了。
薛邵穿著新鞋入宮,腳步輕快,也不知是歸功于鞋子舒適的軟底,還是歸功于贈鞋之人。
金鑾殿前,御前伺候的宦官托著紅木托盤靜候。
薛邵摘下佩刀,將它放在盤上方才進殿。
“臣薛邵拜見萬歲。”
皇帝坐在恢宏的大殿上按摩太陽穴,“你何不再叫朕多等兩天,好讓這些彈劾你的奏章將朕淹過去。快些把案卷拿上來吧,你可別辜負朕這些天耳朵里生的繭子。”
薛邵雙手將帶來的案件卷軸呈上,交由皇帝過目,“希望臣沒有辜負萬歲的信任,和萬歲耳朵里的繭子。”
皇帝哼笑,“你心情倒不錯。”
薛邵也笑了笑,緩步退下臺階。
皇帝摸著下巴看完了卷軸,拿起傳國玉璽,對著印泥那面哈了口氣,重重往案卷上一蓋。
“辦得好,這些老家伙不見棺材不落淚,如果凡事都跟他們講章程禮法,朕得折壽至少二十年。”
薛邵聽罷拱手道了聲‘萬歲’。
皇帝扯扯嘴角,笑說:“是朕失言。大概真是要老了,朕現在想到當年的事居然也開始后怕。”他看向薛邵額頭疤痕處,“那時若不是你護駕有功,后果當真不堪設想。”
薛邵只道:“此乃臣職責所在,臣愿為萬歲效犬馬之勞。”
皇帝胳膊肘撐著桌子,正色問:“薛邵,你當真愿意為我大紓背負‘活鬼’的罵名度過一生?”
薛邵笑問:“臣為大紓和萬歲效力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了,為何萬歲今日突然關心起臣的名譽?”
皇帝拿手指點點他,嘆了口氣,“我哪是擔心你的名譽,我是擔心你的終身,你把丁寶枝帶走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這幫彈劾你的老家伙以前抓不到你把柄,現在就跟餓了三五天一樣,死抓著這事不放。”
薛邵斂起笑意,“是臣魯莽了。”
安靜了一陣,皇帝忽然問:“若朕就此為你們賜婚呢?”
薛邵皺眉道:“既然有人借此事大做文章,萬歲豈能入這趟渾水。”
皇帝笑問:“你是怕我蹚渾水,還是怕丁寶枝跟著你朝不保夕?”他搖搖頭,“薛邵啊,馬志忠已經死了,閹黨勢力不過茍延殘喘,你身為朕欽點的錦衣衛指揮使,何不有點長命百歲的自信,娶了丁寶枝和她白頭到老。”
薛邵聽后自嘲道:“萬歲是不知道她有多怕我,她連一時半刻都不會想和我多待,就讓她繼續怕下去吧,反正我惡名在外也配不上她。”
“薛邵,你要當真這么想可就太傻了。丁寶枝嫁過人,年紀也不小了,往后再嫁,你指望她家里人把她許給誰?”皇帝挑挑眉梢,假裝不經意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好端端把人帶去北鎮撫司,等把她放出去你讓別人怎么看她?”
薛邵一頓,這的確是他欠考慮。
他只想著讓她暫離丁家那幫吸人血的‘水蛭’遠些,卻忽略了自己在旁人眼里比‘水蛭’恐怖得多。
皇帝點點薛邵腳下,“鞋不錯,她做的吧。”
薛邵從來只穿款式統一的官靴,這是頭一回穿其他形制的靴子覲見,做工還極其精細,簡直如同宮里的手筆。
“是她做的。”
皇帝幽幽道:“丁寶枝若沒出宮,早晚能升任五品,掌管尚服局。如果她出了宮的日子過得不如留在宮里,你做這么多還有什么意義?”
回北鎮撫司的路上,薛邵想著皇帝那番話。
皇帝坐擁后宮自然比他擅解男女間的感情,有條有理說得他突然間無比動搖,一時沒了前兩日的決絕。
另一邊,丁寶枝滿心歡喜。
她知道薛邵從紫禁城回來后戶部尚書的案子就穩了,按他所說,案子結束她就能離開北鎮撫司。
鞋也送了,情也還了,她該自由了。
所以在薛邵回到北鎮撫司的第一時間,丁寶枝就上他院里找他,想知道自己和章鳴遠何時能走。
薛邵坐在桌案后面辦公,并沒有看她。
“我會派人將章鳴遠送去奉州章家的遠親那兒,就不勞丁小姐替他操心了。”
丁寶枝心道這樣也好,章鳴遠與她的確沒有緣分,一紙休書各自安好倒也無可非議。
“那我呢?大人,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薛邵執筆批卷的手停下,抬眼對上她期待難掩的眼神。
丁寶枝與他對視了兩個眨眼的功夫,心里陡然升起些不好的預感,她覺得自己不必等薛邵答復了,倉皇后退兩步想走出屋去。
薛邵離開座椅,椅子腿和地面的摩擦聲尖銳刺耳,他身高腿長三兩步便超了丁寶枝,擋在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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