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花市。

        這里也許是整個城市里鮮花最多的地方，隨處可見姹紫嫣紅的各色花朵，空氣中都是芬芳的氣味。行走其中，看著陽光躍動在還帶著露水的花枝上，李草莓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莫名地明媚了起來。

        “小姑娘，想買什么花啊？”

        花店的老板娘是個和氣的中年婦女，看她駐足，熱情地招呼道。

        她的目光在一眾顏色鮮艷的花朵中巡梭，想了想，“你們這里有草莓花嗎？”

        老板娘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個花盤，“有的，那個是新到的草莓苗。”

        在大片的橢圓形綠葉中掩映著星星點點的小小白花，雖然和周圍的牡丹玫瑰的比起來顯得很不起眼，但莫名合了她的眼緣。

        老板娘繼續介紹道，“草莓可好養了，你只要把它放在有陽光的地方，讓它能曬到太陽，定期澆水，到了五六月份就可以結果了。”

        李草莓看了那小小的潔白花朵好一會兒，忽然拿出手機將它拍了下來，然后傳給林嘉樹：“我想送你一盆草莓花。”

        從昨晚開始，她就一直在思考要送給他什么東西作為回禮。他給了自己實在太多太多，多到她幾乎無以回報。

        明明在腦海里構思了無數想送他的禮物，最后還是心血來潮地來了花市。但雖然鼓起了勇氣這么做，卻還是擔心這份禮物他會不喜歡，于是忍不住發微信征求他的意見。在發完以后，她緊緊盯著對話框，有些緊張。

        但她的緊張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對方很快回復：“送花這種事，一般都是男方做的吧。”

        她幾乎毫不猶豫地指尖飛快打字：“沒事，我不介意主動一點。”

        打完又覺得過于直白，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想了想，重新編輯好一條信息發出：“我想補送你，那天在水族館里沒有挑到的禮物。”

        他這次也回地很快：“你拿主意，你挑的我都喜歡。”

        贈我以草莓，我怎么會不喜歡？

        李草莓笑起來，“老板，幫我包兩盆吧。”

        另邊廂，林嘉樹笑著將手機放回桌上，對著在座的其他人微微頷首，“不好意思，回個微信。”

        劉主任臉色更差，氣得拍著桌面道，“小林，這是你認錯的態度嗎！你知不知道你打人那個視頻現在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而且你打誰不好，打的還是給我們系捐款的知名校友？你這不是在打我們系，我們學校的臉嗎？”

        劉主任向來脾氣暴躁，現下更是如點燃了的炮仗般，一碰就著。此刻坐在會議室角落的桑情也不禁有些瑟瑟發抖。

        今天是針對基金儀式事件開的系里的情況通報會，說是情況通報，其實就是通報批評。

        系里所有領導都被叫了回來，而因為那天發布會上的ppt沒有被及時關閉，他們這些當天在場的學生會學生的也被叫來一起問責。

        但是作為風暴中心的林嘉樹卻一人為他們擋了所有戰火，面對劉主任的各種斥責亦是神色從容，冷靜自若。

        不愧是林教授，桑情在心中默默地想。

        劉主任因是自己邀請李草莓來主持的，本就身份尷尬。本想著能利用對方的人氣為活動錦上添花，可以在所有領導面前顯示自己組織得力，沒想到卻反被對方利用弄巧成拙。

        于是他半是發泄怒火半是轉移注意力的繼續怒斥道，“你究竟是教授還是小混混？居然在那么多記者面前，在新聞發布會上打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已經嚴重損害了我們學校的形象！當著院長，其他領導的面，你說什么也要把你為什么也要把你的問題交代清楚了！”

        面對著眾人黑壓壓的目光，林嘉樹朗聲道，“打人是不對，但我不覺得打這個人錯了。”

        感受到眼前人沉靜卻強大的氣場，桑情腦中忽然想起那天李草莓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說他是自己沙漠里的樹的模樣。

        他們兩人的面孔仿佛在這一刻交疊。

        雖然她從未見過他們兩人互相說愛對方的樣子，但她覺得，他們彼此已經用自己的方式說過千千萬萬次了。

        她的心中忽然起了個念頭。鼓起自己最大的勇氣，在角落中，她拿出手機開始拍攝眼前這一幕。

        只見劉主任怒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和周淵不是同班同學，關系一直不錯嗎？”

        “正是因為我認識他多年，我才知道他在記者會上說的不是事實。當年我和他一起去的云崖中學支教，我認識李草莓，我也了解她，我知道事情的真相。”

        劉主任冷哼一聲，“原來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啊，小林，你的個人英雄主義傾向過盛啊。”

        林嘉樹神色不變，沉聲道，“可這不是一樁私事，這是一件公案。拋開我的個人情感，拋開孰是孰非不談。在這件糾紛里，女方在方方面面上被各種羞辱，挖出所有隱私，而男方的私生活則從未被人非議。女方不斷被質疑，被要求解釋動機，但男方只用輕飄飄地說一句這是私人感情糾紛，就不需要任何理由，所有人都會接受，所有人都不會質疑，仿佛只要有情感關系，他如何對待女方都合情合理。這種無意識的輿論不公，正是證明了大家根深蒂固的思想，劉主任，那么您認為這樣的思想是正確的嗎？”

        這一番話說的劉主任啞口無言，被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地一拍桌子道，“呵，你別給我岔開話題，我們現在是在說你打人的行為！你打人的時候想了那么多，那你打人的時候有想過你教授的身份嗎！”

        “坦誠講，我之所以選擇當老師，和當年在云崖村的經歷，和李草莓有很大的關系。你可以說我個人英雄主義，可以說我理想主義，但我既然選擇了做老師，我的所作所為確實應該對我的學生負責。打人不對，但我有義務表達自己的立場，我的善惡觀和是非觀。”

        劉主任忍不住冷笑，“呵，我可是看了那位李小姐在酒吧的那些照片，老實說，我覺得她不是你口中說的那么無辜。正經女孩子哪個像她一樣，天天穿的花枝招展地去酒吧？她在咱們系讀書期間你去了國外留學不知道，這個女生，原來在學校就天天逃課，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小林，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我想提醒提醒你，你年紀輕，人也單純，別被騙了也不知道。”

        林嘉樹唇邊浮起一絲淡笑，“按照劉主任的邏輯，如果一個女生喜歡化妝，喜歡打扮，常常去酒吧，她這個人就是不正經的，她所做所說都是不值得信任的。那請問劉主任，你既然早知道她不是你眼中所謂的好學生，你又為什么會選擇她作為基金儀式的主持人？”

        他這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卻質問得劉主任一時之間不禁冷汗直冒。

        “一方面歌頌看重女性的美貌，一方面又污名化她們打扮的原因，厭惡過于女性化的特質，既希望女性大膽奔放，又希望她們矜持被動，不排斥利用她們的名氣與聲望，但也不妨礙貶低她們自我的訴求與欲望”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看著對方的淡漠眼眸染上了幾分嘲弄的意味。

        “劉主任，您這是在把女性放在客體的位置上去凝視。您也是一名老師，請問您有沒有想過您這樣的觀點會給這些莘莘學子怎樣的導向？”

        “夠了夠了！”劉主任氣得猛拍桌子，“你已經在這兒詭辯很久了，我不想再聽！說一千道一萬，你打人純粹是為了你的私人感情，卻給我系造成了極惡劣的影響！所以，我向在座各位提議，暫停林教授的教學工作，給予嚴重警告處分！”

        林嘉樹站了起來，鄭重地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我承認，打人是我不對，我愿意接受學校對我的任何處分。但我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咳咳。”

        這時，一直坐在會議室c位，全程沉默不語的白發老人緩緩開口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最得意的愛徒從美國千里迢迢回來留校，是因為這個叫李草莓的小姑娘啊，我一直以為他是想繼續在我身邊學點東西呢。”

        難得聽到向來一本正經搞學術的王院長語氣如此幽怨，會場的所有人不禁都笑了起來，一掃之前沉悶壓抑的氣氛。

        王院長看著眼前長身鶴立的林嘉樹，愛護之情溢于言表。

        “嘉樹向來處事穩重，這點大家都知道，所以我相信他這次打人是有自己的特殊原因。我們系培養出一個這么年輕有為的教授不容易啊，這也應該感謝那位李姑娘，不然咱們系不就損失了一個人才了嗎？我認為，一個男人如果不能站出來保護他心愛的姑娘，那么他也不算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這也扯太遠了吧？劉主任不甘心地道，“王院長”

        “但打人確實是不對的，在公眾場合打人就更加不對。嘉樹啊，有空寫一份書面檢討交過來，下不為例啊。”

        一槌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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