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樹的辦公室面積并不大，但布局很簡潔，除了兩個大書柜和一個辦公桌，幾乎沒什么多余的陳設。辦公桌一眼掃過去也只有一個杯子，和其他必要的辦公用品，所有東西都被擺放整齊，紋絲不亂。

        李草莓覺得從自己走進來的第一刻起，就莫名感到一種讓人沉心靜氣的氣場。

        她忍不住問，“嘩，這里是你一個人的辦公室嗎。”

        她還記得大二的時候因為缺勤太多被輔導員叫去辦公室談話，那間辦公室里有好幾個老師一起辦公，除了劉主任，她幾乎不認識能一個人一間辦公室的老師。

        看著眼前人已經自如地走進來開始參觀起他的辦公室，林嘉樹卻還沒有從她忽然造訪給自己帶來的驚喜中走出，但略頓了頓，便坦然地答，“嗯，畢竟是教授嘛。”

        李草莓正看著他書柜里的書，聞言不禁一哂。

        當他心情很放松的時候，就會忍不住露出孩子氣的自戀一面。這話雖然很臭屁，但被他那清越動聽的嗓音陳述出來，似乎也格外合情合理了。

        林嘉樹倚著書桌，看著對方專注看著自己藏書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李草莓將目光從厚重的書本中收回，“我在網上看到你的那個視頻了啊，估計你現在還在學校，就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我運氣這么好。”

        她頓了頓，轉過身，看向他的瀲滟眸光中似有光華流動。

        她輕聲喚他，“嘉樹。”

        林嘉樹瞬間失神，“嗯？”

        “今天你在臺上的樣子，也很酷。”

        “咳咳！”

        忽然，一陣突兀的干咳聲在他們中間響起。

        是電話那頭的老夏終于忍不住了。這小兩口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這小情話你來我往的，為什么要讓他這個單身狗聽到這些啊！他怨念地猛咳了兩聲示意自己的存在感，“林少，是未來嫂子來了嗎。”

        林嘉樹這才發現自己的注意力一直在李草莓身上，竟忘了電話沒有掛斷，但這家伙出聲的時機真是煞風景。

        他輕輕嗯了聲，“抱歉老夏，我之后再跟你聯絡。”旋即掛斷了電話。

        李草莓沒想到一直有人在旁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禁愣了愣。她想起自己剛進來的時候確實看著他手里拿著手機來著，但不知什么時候就放下了。

        看來是自己來的太突然，他驚訝到竟連電話也來不及掛。

        這完全不像是向來從容淡定，萬事皆能運籌帷幄的他做的事啊。可為什么，她卻覺得這樣的林教授好可愛？

        她不禁彎了彎嘴角，但又怕太明顯的笑意會讓對方尷尬，便自然地換了話題，“其實我是來請吃午飯的，但剛剛來的路上看到我經常吃的那家店都關門了。”

        林嘉樹此刻已強作鎮定地拿上公文包，一邊自然地接過她手里的小盆栽，“那我帶你去教工食堂吃。”

        教學樓和食堂之間隔著條長長的林蔭小道。夏日的午后這里行人稀少，他們走在陰涼的樹蔭下，空寂的校園里只有一波又一波的知了聲，和頭頂的梧桐沙沙作響。

        李草莓的長裙在微風中微微搖擺，林嘉樹捧著花走在她身側，任誰看了也是一對登對的校園情侶。

        李草莓一直低著頭。

        她看著地上他們的影子挨在一起，就這樣不疾不徐地緩緩移動。明明這條路她讀書時也走過無數次，但如今和他這么一起并肩走著，那種感覺卻無比新鮮，好像自己從未在這兒走過一樣。

        暑假期間的教工食堂，幾乎沒有什么人，只有一些老教授三三兩兩地坐在那兒吃飯。

        林嘉樹讓她先坐，放下東西后就去打飯。

        過了一會兒，他端著兩份菜色豐富的餐盤回來，“你嘗嘗，這里的紅燒大排特別好吃。”

        只見餐盤里有色澤鮮亮的排骨，還有綠油油的蔬菜，以及一碗飄著紫菜的蛋花湯，還冒著熱騰騰的香氣，一看就知道是有在用心搭配。看著看著，她忽然溫柔地笑起來，“和我想象的一樣呢。”

        林嘉樹一時沒有聽懂，“什么一樣？”

        “其實，我當初選擇h大的中文系，只是因為你跟我說過，你的高考志愿填報了這里。所以因為你，我對這里有著很多美好的想象。”

        她低頭攪動著筷子，“來之前我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我們在校園里重逢，會是什么樣子。但陰差陽錯，這四年里我都沒有與你相見，有時想起來，我是有些怨恨的。我遭遇了太多，執著了太多，也錯過了太多。在遇到李旻溪以后，我一直想著怎么接近周淵復仇，我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這件事上，而留給我自己的時間，真的很少很少。所以我根本沒有談得上美好的大學回憶，但剛剛我去你辦公室找你，看著你的辦公室，想象著你在里面辦公的樣子，和你一起在校園里面走，看你為我打飯，這么和你一起坐在食堂里吃飯。就這么短的時間，就好像把大學生活重新過了一遍一樣。”

        她依然低著頭，不敢去看對方的目光，因為她怕自己一看，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我覺得好幸福，真的。一點怨恨也沒有了。今天發生的事，所有的所有，都和我之前想象的一樣美好，不，應該說比我想象的還要更好。以后再提起大學時代，我終于和其他人一樣，有可以走馬燈般過一遍的美好回憶了。”

        她的眼眶有一些紅，但深呼吸了一口氣后，她終于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那正看著自己的幽深黑眸。

        “嘉樹，今天早上出門之前，我收到周氏的法院傳票了。剛拿到它的時候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本來以為我會手足無措，但是很奇怪，打開它看著里面的內容，我的心卻慢慢冷靜下來。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只是比我預期的早一點了而已。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我知道接下來怎么去打這一場仗，一會兒回家，我會做一場直播，把這一切講清楚。這幾天來我已經逃避太久了，我不想再逃避下去。無論他們是會繼續罵我還是怎樣，我都會坦然接受。所以嘉樹，你不用擔心我，真的，以后都不需要了。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事，我也已經麻煩了你太多，但接下來，我想靠我自己走下去。”

        林嘉樹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這個明明紅了眼眶，卻在拼命忍淚的女孩子，“你說你想靠自己走下去，是什么意思？”

        她輕輕放下手中的筷子，“嘉樹，其實我一直欠你一句謝謝。很謝謝你為我做的所有的事，如果沒有你，我的人生也許早就結束在我捅了蔣雙喜一刀的那一刻，或者在初中畢業以后，就會外出打工了。我不會考上這個大學，是你改變了我的人生。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會把所有和你一起的經歷，當作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永遠牢牢地記在心底。我知道你是個很善良很美好的人，你同情弱者，所以總是幫助我這個你曾經的學生，但我現在已經不是孩子了，我已經長大了，我不再需要你的幫助，我可以自己處理好這件事。”

        林嘉樹急急打斷道，“不，我從沒有把你當成一個需要同情的弱者”

        “嘉樹，你聽我說完。我知道你關心我，但就算這條路我走的再累，我也不想依靠任何人。在我的人生里，哪怕最親近的人，我的爸爸，媽媽也會毫無征兆地離開，從此再也不回來。所以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我也只能一個人走完這條路。”

        林嘉樹垂眸，不愿讓對方看到他此刻心底難言的情緒。

        “所以，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會陪你走到最后。”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我不想去相信，也不敢去相信。我已經給你帶來了太多麻煩，我不能再繼續拖累你。你是有光明前途的大學教授，卻為了我被那么多人議論攻擊，今天的那個視頻，是系里有人在批評你打了周淵吧”

        明明忍的那么辛苦，在這一刻，她的眼淚終于還是不受控地從眼眶滴落，“對不起，是我把你牽連進來，我真的很自責”

        “該自責的是我。”

        林嘉樹猛地抬頭，李草莓這才發現那清明溫柔的黑眸此刻盛滿了痛苦。

        “這些天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十年前我沒有提前走會怎樣？或者如果一開始我就沒有出現在云崖村，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緩緩轉開視線，竭力克制著自己洶涌的情緒，“可是你的出現也改變了我。遇見你，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可以這么堅強地生活，我第一次有了憑盡全力也想要保護的人，第一次渴望擁有自己的力量。”

        聽到這里，李草莓無聲落淚。

        “十年過去，你依然那么堅強，那么勇敢，你成為了更好的人，什么都不能毀掉你。我知道你可以一個人走下去，但請你不要推開我。我不會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是希望你累了，還有一個安全的肩膀可以靠一靠。”

        再轉過頭來，方才復雜痛苦的情緒已經被他整理消化完畢。

        他又恢復成了那個冷靜沉著的林嘉樹。

        看著她眼角的淚珠，他抬手，拿起紙巾為她拭淚，“請給我一個機會，踐行十年前我對你的承諾，無論發生什么，這次我一定會和你一起并肩作戰到最后。以后我們還會一起創造很多的回憶，相信我，這不是一個終點，這是一個起點，一個我們關系的新開始。”

        他的動作是如此輕柔，但聲音卻那么堅定而有力。

        溫熱的指腹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就像一片輕羽緩緩撩撥著她的心臟。

        怕再這樣下去，自己的心跳會悸動到難以自持，她輕輕扭過頭，接過他手中的紙巾擦干眼淚。漸漸地，她的情緒也平復了下來，平靜地吃完飯，林嘉樹送她回家。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他轉過頭來看向她，“律師的事，我之前已經去拜托過一個我的朋友了，他是我在美國讀書時認識的，對這類案子很有經驗，你如果愿意，開庭前我帶你去跟他討論下案情。”

        這番話雖然說的輕描淡寫，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早就在為自己的事在費心，心中對他的感激感動似有千言萬語，但話到嘴邊，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謝謝你。”

        林嘉樹的眸光柔和，“謝謝你，今天送我的草莓花。”

        李草莓轉頭看向后座，那顆被他用安全帶細心綁好的草莓盆栽。在明亮的光線中，那星星點點的白花迎光綻放。

        再抬眸看向他，她的眼睛仍微微有些紅，“花店的老板說，草莓需要種在有陽光的地方，要定期澆水，到了明年的五月份左右就可以結果。”

        她頓了頓，“可能過程會有點長，但你愿意給她一點時間嗎？”

        再次對視，他微微彎了彎唇角，眉梢眼角都帶著讓人無比心動的溫柔。

        “我會給她所需要的，全部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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