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對撒謊并不排斥。

        不知道對大人來說他算不算擅長,  但他的撒謊功力，在康娜面前絕對是綽綽有余。

        他也不是沒有在康娜面前撒過謊。

        在北海道的時候，他騙過康娜說自己不冷。

        此時——

        康娜用澄澈的藍色眼睛盯著他,  在等他的答案。

        伏黑惠移開了視線，沒有將自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將目光投向遠方的翠綠的田野，似乎像是看風景，就能變得更加自然，就能忽視她的目光。

        他不是不能對康娜說謊。

        但起碼,  現在，不想說謊。

        他坦誠的,  將自己心中想法,  如實說出來：“你比我重要。”

        他寡言少語,  很少表達感情，但他內心并不是封閉的。

        他有自己在乎的人,  只不過能被他放在小圈子里的人很少。

        他愿意為自己在乎的人做任何事,  哪怕是犧牲自己。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意見重要。

        為了津美紀能幸福,  所以當初在有血緣關系的禪院家和樣貌可疑的五條悟里，最后選了五條悟。

        康娜也同樣重要，是被他少數能放在小圈子中的一員。

        但將感情放在心里，和要把心里說出來，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就像是戴著鐐銬在法庭上被審問的犯人，而康娜是上面拿著小錘子審問的法官。

        如果他沒沒給出好的回答,  康娜隨時都會走。

        就像是上次他看到的一樣。

        當時在陽臺康娜看到了托爾，就一句什么都沒說的離開了。

        他最后只能看到康娜飛著翅膀離開的背影變成一個白色的小點,  他沒有翅膀,  所以只能在原地看著康娜離開,  什么都做不到。

        康娜是自由的,  他什么都不能插手。

        要表達自己心中的想法，簡直像是要把胃里的腸子都掏出來看一樣令人羞恥。

        他不會說表面上虛偽的好話。

        他忍著涌上的羞恥感，一五一十的說出心中想法。他綠色的眼睛望著遠邊的田野，明明就在身邊，聲音卻像是遠方傳來。

        只有他話語中的認真格外清晰：“如果維持你的人性需要吃人的話，就算把我吃了也沒有關系。”

        如果康娜是一只吸血鬼，長期的饑餓需要她靠吃人來維持理智，那就算把他拆吃入腹也沒有關系。

        所以康娜要比他重要。

        而他是無所謂的那一方。

        伏黑惠說完之后，抿緊嘴唇，不愿意再多說一個字。

        好像光是說出剛剛那兩句坦誠的話，就把全身力氣都用光了一樣。

        康娜聽完，她的眉毛皺起來，低下頭，一嘴巴咬在伏黑惠的胳膊上。

        跟上次咬伏黑惠的時候不一樣，她這次咬得很用力。起碼要比上次跟貓貓玩樂性淺淺的咬人不一樣，起碼讓伏黑惠覺得疼，伏黑惠微微抖了一下，但就他剛剛說的一樣，他沒有躲。

        康娜咬了他一會，伏黑惠一直不動，康娜咬合的力道突然松了下來。

        她藍色的眼睛重新蓄滿淚水，好不容易止住的哭聲，又小小的從嘴邊溢了出來，她眼淚跟小雨一樣砸在他手臂上。

        康娜小聲說：“惠是壞人。”

        為什么惠的劉海變長，為什么惠可以調伏新的式神。

        為什么她的個子沒有長高，為什么她到現在還不會認知阻礙。

        為什么惠會長大呢？

        她在見到新的式神之后，心里最傷心的是這一點。

        心底深處的委屈也是來自于這里，她就像是無聲中被甩開了一樣。

        她就像是回到夢里的自己，無論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一直看表趕時間的惠。

        他這么急干什么呢？

        康娜松開咬住他手臂的嘴巴，一下子把前幾天的委屈都爆發了。

        伏黑惠的回答她一點也沒有滿意，所以示威性的去咬咬他。

        她一邊哭，一邊擦眼淚，說的話斷斷續續，“為什么、惠、沒有對我說，讓我、跟你一起長大……然后自己偷偷努力，自己偷偷長大，你就是不要我了！”

        她之所以一開始會在人類社會生活，愿意融入人類社會，就是想喜歡人類，想要去了解人類。

        知道人類喜歡什么，自己也去喜歡。知道人類做什么，自己也會去做。

        但現在，自己身邊親近的家人都一個個的要長大了。

        津美紀之后就是三年級，悟以后要家主，惠調伏了新式神。

        每個人都在隨著時間長大，只有她沒有跟著大家一起長大。

        她被遠遠的丟在后面了。

        連最親近的家人都是如此，那其他人又怎么樣呢？

        伏黑惠對康娜說的話愣了半晌。

        他將自己綠色的眼睛從什么都沒有的田野上移回來，康娜依舊把她的下巴搭在自己手臂上很悲傷的哭。

        她看起來就像是早上跑操，只是低頭系鞋帶，就跟班級大部隊甩開一段距離的倒霉鬼一樣無助又可憐。

        伏黑惠恍然，將真心話說出口，“可我才剛追上你。”

        康娜有翅膀，隨時都能走。而他，也只是調伏了[鵺]，才擁有可以在空中飛的能力。

        起碼下次康娜再要走的時候，他不會再像第一次那樣無能。

        這次就是因為有[鵺]，所以才追了上來。

        “我也沒資格要求你和我一起做什么……”

        他不會對康娜說要做什么。

        康娜是康娜，她只是她而已。

        康娜卻被伏黑惠后面幾句無心的話哄好，她止住淚水，眨巴眨巴自己圓潤的藍眼睛，又問：“你才追上我？”

        “嗯。”伏黑惠頓了頓，又補充，“我……應該還沒追上你。”

        康娜有些茫然問他：“那我現在努力，跟你一起長大，還來得及嗎？”

        伏黑惠看她不想哭了之后，臉上精致秀氣的眉眼柔和下來，像是冰川遇到暖陽后的碎冰，不再像平時那樣疏冷。他用自己的衣服認真的一點一點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嗯，應該是希望你再等等我。”

        沒一會功夫，伏黑惠衣服上的袖子也被染得臟兮兮的。

        他絲毫不嫌棄，又蹲下身，幫忙打理在外面流浪一圈的康娜。

        康娜原本白色的襪子上到處都是污漬泥點，現在泥點已經僵硬的結塊，這點伏黑惠無能為力。伏黑惠只能認真的一點一點用手去挑留在上面的雜草碎，康娜平時粉嫩的衣服后面，還有一些摸起來有點刺刺的綠色蒼耳。

        伏黑惠一邊輕柔的挑出來，一邊在想，就像是隨便放任玉犬在外面玩一天，身上也絕對不會沾到這么多東西。

        只不過康娜的衣服本身都是毛變出來的，在森林里沾到這些綠色蒼耳又情有可原。

        既然袖子已經臟了，伏黑惠低下頭，稍長的劉海蓋住眼睛，他認真的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康娜紅色鞋子上面的灰。

        就是在這時，他聽到康娜在上面悶悶的說：“那我就稍微等你一會，等春假結束，我就要上二年級，然后我就開始努力長大了。”

        而春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伏黑惠將她鞋子的灰稍稍擦干凈之后，起身，認真應道：“嗯，我也會努力追上你。”

        康娜現在的樣子臟得不行，應該早點回五條家洗一下澡。

        “等我一下。”康娜看伏黑惠現在既然已經跟自己一樣臟兮兮的了，走前就把自己新流出來的眼淚，用臉在他前面衣服上滾了一下，把自己稍微弄干凈之后，她就跑到另一邊去找影山茂夫。

        “我送你們回東京。”康娜說。

        “你怎么送？”靈幻新隆單手叉腰，用大人照顧小孩子的成熟語氣，“新的班車快來了，你和你朋友知道怎么買車票嗎？待會記得一起上車，要等新的一輛起碼要兩個小時。”

        康娜用“為什么要這么麻煩”的迷茫表情看他，似乎覺得靈幻新隆這個人是宇宙人，簡直無法理解。

        “我們一起可以飛回去。”康娜說。

        靈幻新隆想到康娜剛剛變成的原型，他驚訝的張開嘴巴。

        這也行？

        影山茂夫也有些面對新奇事物的躍躍欲試，“你能一下子飛這么遠嗎？”

        最兇最惡種族的dragon康娜點頭：“嗯，直接飛回東京。”

        無所不能的超能力者影山茂夫嘆了一口氣，“我只能飛一會，沒辦法飛那么遠。”

        夾在中間的普通人靈幻新隆：“……”

        接著康娜就在幾人面前變成龍型，讓大家都坐上來。

        影山茂夫絲毫不懼的坐上去之后，還用超能力幫自己的師傅也送上來。

        康娜總算有了除五條家之外，第一個互相分享秘密的朋友。

        每次在外面交到朋友的感覺，總覺得特別開心。

        就像是在午休的時候，把波子汽水里面的小珠子取出來一樣。

        在外面流浪一圈的康娜此時已經像重新獲得寶物一樣興奮，迫不及待想要回家。

        于是她激動的心情，硬是讓她把原本速度是15分鐘的路程，快速縮減到了8分鐘。

        等康娜的小爪子一落地，靈幻新隆比康娜還要急的跑出一段距離。

        靈幻新隆無力的一只手撐著大樹：“嘔。”

        淦！下次寧愿乘4個小時的火車，也不嘗試這種沒有座艙的飛行了。

        他回頭一看，和自己同樣體驗這種飛行體驗的兩個小男孩都完全沒事的樣子。

        靈幻新隆：“……”

        現在的小孩都怎么回事？

        康娜揮揮手與他們道別之后，她就和伏黑惠一前一后的回了家。

        康娜小心的探頭探腦回家，結果剛把自己腦袋伸進去，就被在在門邊的五條悟一個拳頭無情的砸下去。

        康娜圓滾滾的小腦袋像是打地鼠一樣，立馬縮到了門外。

        她還沒轉身，聽到五條悟在里面幽幽說：“快點去洗澡。”

        光是用六眼就已經能看到她身上臟兮兮的樣子了。

        院子里。

        變回龍型的康娜將自己全身懶洋洋的趴在地上，要不是怕傷到自己的【五條暗炎旋風狂霸征服世界橘】，她甚至還想愜意的來回打滾。

        五條悟在旁邊面無表情用水槍狠狠地呲她。

        呲了一會，頭上纏著繃帶的他現在就像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換面。”

        康娜就像是鐵板上面的大阪燒一樣，不用別人拿小鏟子鏟，她自己努力翻了一個面，把自己軟乎乎的肚皮朝天。

        她忍不住想到當時在泥地里面打滾結果被主人罵的薩摩耶，果然還是回家好哦。

        跟自己孤零零的時候相比，就算現在被罵也會很開心。

        但悟沒說她，嘿嘿。

        她剛覺得開心，五條悟旁邊的聲音又冷冷傳來：“尾巴別亂動。”

        用巨大的耗水量幫康娜上上下下沖了好幾遍以后，康娜身上亂七八糟的泥點子依舊沒洗干凈。

        康娜變回人形，在她粉色的衣服上會留下一種像是之前打翻過墨水，沒洗干凈的小點子。

        如果她原本是一只干干凈凈的薩摩耶，那現在就進化成了斑點狗。

        五條悟看她衣服上洗不干凈的點子十分難受。

        畢竟自己家干干凈凈的小姑娘在外面玩完一圈回來，直接臟得變物種了，誰都接受不能。

        于是康娜又把自己變成人形，把自己放在浴缸里被津美紀好好搓了一頓。

        結果她白色毛上面沾到的泥點子還是沒辦法去除。

        因為衣服是用毛變出來的，毛現在怎么洗都洗不干凈，變出來的衣服也沒辦法干凈。

        康娜看著旁邊的五條悟。

        她靈機一動，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變成家入硝子類似的黑色制服。

        家入硝子的高□□服，上衣是普通的經典款式，

        康娜的樣子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樣。

        五條悟嫌棄的咂舌，扯了扯她垂在沙發上面的辮子，有氣無力道：“變回去。”

        “你現在要加入高專還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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