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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冥冥之中有天意


  “這是什么地方,你為什么會進來?”——江城市公安局西郊分局看守所玄關(guān)標語。

  韓均很佩服看守所的設(shè)計者,在玄關(guān)的墻上留上這么一句震撼人心的話語,讓路過的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反思,反思自己走過的路,記憶,以及支撐自己的理由。

  “哐當(dāng)、哐當(dāng)”。

  一道鐵門,二道鐵門,三道鐵門,走道里回響著鐵門的開啟聲,讓他不由地想起兩年前那個寂靜夜晚,王思強和周洪福把他交給看守所民警,脫光衣服,登記個人物品,檢查身體……一切手續(xù)辦完,兩個看守押著凍得瑟瑟發(fā)抖的他走到第三道鐵門前。

  一聲厲喝“靠墻站好”,他捧著手中剛發(fā)的兩只碗,機械的面向墻站住,看守掏出一大串鑰匙,打開了鐵門上的兩把鐵鎖,“吱啊”一聲鐵門拉開了。

  “進去!”又是一聲厲喝,他木然的邁進監(jiān)室,身后“哐當(dāng)”一聲,鐵門又被重重的關(guān)上了。一道幽暗的燈光照過來,他一陣心悸,不知道里面等待他的會是什么……

  事實上不是真不知道,而是不敢去想,不想去知道。因為按照國內(nèi)法律,如果抓不到真兇,那么他很可能要在這里面度過短暫的余生。

  所以對真正的辦案民警他真恨不起來,畢竟正如姜怡昨天下午所說,讓他差點蒙受不白之冤的是公安干警,讓他洗脫嫌疑光明正大走出看守所的同樣是公安干警。

  陪同他參觀監(jiān)區(qū)的楊信學(xué),看看一臉尷尬的盧鵬濤,又看看眼前這位曾經(jīng)被他們稱之為“假洋鬼子”的省法律顧問團首席涉外法律顧問、省司法廳調(diào)研員,嘴唇囁嚅著提醒道:“韓調(diào)研員,韓調(diào)研員,小心門檻!

  “哦,謝謝。”韓均緩過神來,側(cè)頭給了他一個微笑,隨即往曾關(guān)押他的監(jiān)室走去。

  剛才在大門外短暫的交鋒,讓盧鵬濤意識到事情比預(yù)料的更麻煩。

  十幾萬不是個大數(shù)字,就算當(dāng)時參與瓜分的人一時半會湊不出來,所里也可以先墊上。

  關(guān)鍵這筆錢不能不給,更不能就這么給。他可是個律師,并且還雇傭了一個律師,真這么把錢打到他賬上,無異于把他玩忽職守,把所里干警以權(quán)謀私、侵占在押人員財產(chǎn)的證據(jù)交到人家手里。

  到時候來個翻臉不認人,而且很可能翻臉不認人,那他后悔都來不及。越想越害怕,盧鵬濤失魂落魄,連走都走不穩(wěn)了,整個人忽然晃了晃,最后倚著墻才穩(wěn)住身體。

  進分局大半年,有關(guān)于看守所的傳聞,姜怡聽到過好幾個版本。

  被舉報過無數(shù)次,實名的匿名的都有,其中甚至包括本單位的干警。市局和區(qū)紀委也調(diào)查過,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都無疾而終。

  剛參加工作,一腔熱血,她同樣看不慣盧鵬濤的所作所為,見他在大門外吃了癟,居然油然而生起一股快意,甚至有幾份期待,希望“笑面虎”該出手時就出手,千萬別手下留情,千萬別讓她失望。

  各懷鬼胎,沉默在四人之間蔓延開來,漸漸濃稠,最后竟沉沉地壓得人喘不過氣。良久,韓均開口了,指著身邊的監(jiān)室道:“盧所長、楊檢察官,下午放風(fēng)時我想進去看看。”

  盧鵬濤用近乎哀求地語氣說道:“韓調(diào)研員,您這又是何必呢?我們的工作確實存在許多問題,您批評我,建議分局處分我,哪怕扒了我這身警服都沒問題,真沒必要再進去了。走走走,我們?nèi)マk公室,這里太熱,瞧您都出了一身汗。”

  楊信學(xué)附和道:“是啊,韓調(diào)研員,辦公室有冷氣,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您二位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韓調(diào)研員,您是省里來的領(lǐng)導(dǎo),接待好您是我的工作,如果再讓您呆監(jiān)室這種地方,那用不著您建議分局處分我,我們丁局和錢政委都會先給我個處分。”

  號子里十幾個在押人員老老實實,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地上一塵不染,可這是大夏天,馬桶就在里面,味道要多難聞有多難聞,姜怡也認為不太合適,連忙道:“韓調(diào)研員,這里不是羈押室,條件太差了,您還是去辦公室吧!

  “值班室也行,那里有監(jiān)控,可以在監(jiān)控里看!

  “這么說我只有犯點事才能進去?”

  “韓調(diào)研員,您真會開玩笑!

  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楊信學(xué)強打起精神,很勉強地笑道:“韓調(diào)研員,要不去我們駐所檢察室坐會兒,我女兒剛從閩省捎來一盒好茶,一起品嘗品嘗!

  正說著,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鐵門外。

  剛幫他們開門的看守,接過二人遞上的提訊證看了一眼,跑到盧鵬濤身邊立正敬禮道:“報告所長,王隊要提審嫌疑人,請指示!

  真是添亂,盧鵬濤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按規(guī)定辦,請什么示?”

  不明所以的看守本想在領(lǐng)導(dǎo)面前露個臉,沒想到熱臉貼了個冷屁股,連忙轉(zhuǎn)過身去,掏出鑰匙,打開鐵門,朝里面喝道:“宋四宏!”

  “到!”

  “跟我出來,其他人繼續(xù)背監(jiān)規(guī)!”

  “是!”

  韓均看了一眼正走出來的嫌犯,又轉(zhuǎn)身看了看走道盡頭的那兩個人,用平淡的語氣說:“姜警官,真巧啊,要不去跟你們王隊打個招呼?”

  剛才還暗地里慶幸“禍水”引到了看守所,重案隊的日子應(yīng)該能好過點,沒想到王隊卻偏偏往槍口上撞,被人家逮了個正著,姜怡徹底無語了。

  王思強昨晚審訊到凌晨三點,夜里就睡在看守所,想著醒來接著審,真不知道韓均也在,現(xiàn)在想躲都躲不掉,只能硬著頭皮招呼道:“韓調(diào)研員,您也來看守所了。”

  不怨恨他不等于對他有好感,韓均微微點了下頭,意味深長地說道:“真巧了啊,王隊長,你先忙你的,我們的事回頭再說!

  你們的事回頭再說,你除了找王隊麻煩還能有什么事?這活真沒法干了,姜怡有苦說不出,暗忖早知道會遇上這破事,打死她也不會申請調(diào)來重案隊。

  后悔歸后悔,工作還得干,為了給王隊減輕點壓力,她把話題往案子上扯:“韓調(diào)研員,剛提訊的就是上個月那起命案的嫌疑人,母子雙亡,死因很蹊蹺,到現(xiàn)在都沒查明,省廳掛牌督辦,市局一天幾個電話詢問偵破進展,王隊壓力非常大!

  “死因不明?”

  “是的,從省三院提供的搶救報告上看,符合中毒特征,但法醫(yī)又沒能從死者體內(nèi)檢驗出毒物。好好的母子倆,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搞得人心惶惶,說什么的都有!

  或許是曾被關(guān)在同一個號子里,或許是看剛才那個人不像兇手,韓均皺起眉頭問道:“連死因都沒搞清楚,你們就抓人?”

  姜怡急忙解釋道:“韓調(diào)研員,您千萬別誤會,王隊不是無緣無故就抓人的。死者中母親三十二歲,老家在農(nóng)村,為減輕家庭負擔(dān),一個人來市里擺雞蛋灌餅攤兒做小生意,孩子是放暑假才來的,社會關(guān)系簡單,為人也很和善,沒得罪過什么人,更不會有什么仇人。

  剛才那個是她丈夫,今年三十四歲,常年在外打工,孩子就是他在案發(fā)前一個星期帶來的。與死者一起擺攤賣水果的大媽證實,他來的那幾天與死者吵過架,案發(fā)前一天甚至差點把攤子砸了,又提供不了案發(fā)時不在場的證據(jù),所以他嫌疑最大。”

  他莫名其妙的擁有那種詭異的能力,她迄今為止仍躺在殯儀館的冰柜里沒火化,現(xiàn)在又在他差點蒙冤的地方遇到如此蹊蹺的案子,難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要他幫著解開這個謎團,讓死者得以安息,讓兇手受到應(yīng)有的制裁?

  韓均沉思了片刻,回頭問道:“盧所長,楊檢察官,審訊室里有監(jiān)控嗎?”

  只要不進監(jiān)室就行,真要是進去之后賴在里面不出來,要看守所給他一個說法,那局面可就無法收拾了,盧鵬濤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如釋重負地說道:“有有有,韓調(diào)研員,您不知道,現(xiàn)在先進了,我們這兒鳥槍換炮,該裝的都裝上了,檢察院可以遠程提訊,不用再像以前那樣跑來跑去!

  “那帶我去看看,看王隊長是怎么審的!

  姜怡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很直接地認為他是想抓刑訊逼供的現(xiàn)行,急忙給站在一邊的看守使了個眼色。

  設(shè)備的確先進,坐在空調(diào)開得大大的監(jiān)控室里,可以看到提訊室、審訊室、會見室以及監(jiān)區(qū)里的一舉一動。

  圖像很清晰,聲音很清楚,韓均抱著雙臂坐在監(jiān)控器前,只見王思強在審訊室里厲聲道:“宋四宏,政策跟你交代過不止一次,監(jiān)規(guī)想必你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倒背如流,應(yīng)該知道什么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問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但你必須知道,就算你什么不說,也不影響法庭對你定罪量刑……”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見嫌疑人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一起參加審訊的重案隊刑警周洪福遞上根煙,慢聲細語地勸道:“宋四宏,都到這一步了,我們都爽快點。你呢,老老實實交代,我們呢,就不再煩你了,早點交代早點回去睡個好覺,這么多天你扛得住,我們都快扛不住了。”

  “報告政府,我真沒殺秀芹和小柱,你們想想一個是我老婆,一個是我親生兒子,我能干出那種事,能下得了那個手嗎?”

  “那你和你老婆為什么吵架?為什么要砸攤子?”

  “你沒跟你老婆吵過架?兩口子過日子,誰家沒點口角?”嫌疑人聲嘶力竭,情緒很激動,掙扎著要站起來,可身體又被卡在椅子里,只能揮舞著胳膊,對周洪福遞上的煙視而不見。

  韓均低聲問道:“他吸不吸煙,煙癮大不大?”

  盧鵬濤連忙道:“吸,看他那手指和牙齒就知道煙癮很大!

  韓均點點頭,沒有再出聲。

  審訊室里,王思強“嘭”的一聲拍案而起,聲色俱厲地喝斥道:“宋四宏,給我老實點,這里是什么地方,這里是看守所!這個問題你必須回答,否則我們就這么耗著,直到你老老實實交代為止!

  “說就說,就怕你們不信。”

  “信不信是我們的事,快說,別耽誤時間。”

  “你們也調(diào)查過,我在工程隊做鋼筋工,年頭出去,年尾才回來,兩口子好不容易睡一塊,肯定想干兩口子那事。孩子大了,睡在旁邊不方便,我就讓她歇幾天別出攤,讓孩子去周圍玩玩,我們兩口子在租的房子里做那個。可她就是不同意,說什么那個位置好,一天不出攤就會被人家占去!

  宋四宏淚水潸潸而流,一連扇了自己幾個耳光,悲痛欲絕地接著道:“她也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多賺點錢,我不是人,我是畜生,盡想著干那事,我不應(yīng)該跟她吵架,不應(yīng)該晚上一個人跑出去,你們槍斃我吧,秀芹死了,小柱死了,一個人活著也沒什么意思,還不如死了痛快。”

  吵架的理由完全在預(yù)料之外,同時又在情理之中。

  看著他那絲毫不作偽的樣子,王思強不知道該不該采信,等他情緒稍平復(fù)了一些,乘熱打鐵地問道:“吵架之后你一個人去哪兒了?去做什么了,有誰能證明?”

  宋四宏沒有再回答,只是一個勁地說他不想活了,要政府槍斃他。

  韓均輕嘆了一口氣,起身道:“我知道他去哪兒了,也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姜警官,你提醒下你們王隊,讓他排查下死者租住地周圍提供-性服務(wù)的場所,我想應(yīng)該會有點收獲!

  姜怡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不禁問道:“韓調(diào)研員,您相信他說的話?”

  “虎毒還不食子呢,我不信他真會殺自己的兒子。另外你瞧他這樣,能做出讓公安部門連死因都查不出的案子嗎?”

  查案子好啊,把精力都放這上面,就沒時間找自己麻煩了。

  盧鵬濤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深以為然地附和道:“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韓調(diào)研員的判斷非常有道理。小姜,你快去提醒下王隊,千萬別辦成冤案錯案!

  楊信學(xué)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我也感覺這案子挺蹊蹺的!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不過姜怡同樣認為他多管閑事比找王隊的麻煩好,又問道:“韓調(diào)研員,您還有什么指示?”

  “我想看看有關(guān)于本案的所有卷宗,看看兩個死者的遺體,另外還想去一趟案發(fā)現(xiàn)場,總之,你們王隊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我們辦案有我們的辦案紀律,這……這……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真是個死腦筋的丫頭片子,也不想想他是什么人,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盧鵬濤和楊信學(xué)對視了一眼,一錘定音地說道:“韓調(diào)研員是省法律顧問團首席涉外法律顧問,是省司法廳的正處級領(lǐng)導(dǎo),能屈尊降貴協(xié)助辦案是我們的榮幸,有什么不合適的?放心吧,丁局和政委那兒我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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