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筱月拎著飯四處走著，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目的地。

        拐進(jìn)樓梯角，她看到了顧恒。

        顧恒最近又長高了，一米八的身材擠進(jìn)有些狹窄的樓梯角，看起來是那么的不協(xié)調(diào)。顧恒正坐在樓梯上低頭吃著飯，飯盒擺在膝蓋上，怎么看怎么有些可憐巴巴的。

        莫筱月走了過去，站在顧恒的面前。

        顧恒眼前投下一片黑影，他疑惑地抬頭，跟莫筱月正對上目光。莫筱月從那眼神里捕捉到了一絲不明顯的慌亂。

        顧恒趕緊抹了抹嘴，給莫筱月騰了個地方，“你咋來了？吃完飯了？”說著，顧恒用褲腿擦了擦樓梯，示意莫筱月坐他擦過的地方。

        “沒吃呢，想過來跟你一起吃。”莫筱月坐下，把飯盒也放到了腿上，笑盈盈地看向顧恒。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的？”顧恒低下頭戳了戳飯粒。

        “猜的唄。”

        “那要是猜錯了怎么辦？”

        “那我就不吃了。”

        顧恒皺起了眉，有些嚴(yán)肅地說道：“不能不吃飯。”

        “誰讓你把我扔下自己來吃飯的，下次你再丟下我，我就不吃飯了。”莫筱月吃了一口飯，有些涼了，但她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眼前的這個男孩。

        “我不是……哎喲說不清了，反正不管怎么樣你都得吃飯。”顧恒有些著急，他想解釋可不知道怎么解釋，他不知道李劍宇怎么跟莫筱月說的，他怕說多了會錯，只能欲蓋彌彰。

        莫筱月看著顧恒的小慌亂，心里止不住泛出暖意。她何其幸運，在最美好的年華，遇到了最美好的人。

        顧恒的出現(xiàn)，是她人生中最出乎意料的事情。她沒想過，那晚小巷里遍體鱗傷的少年，會在她心里留下如此驚艷的一筆。

        她之前受的所有的苦難，都是為了遇見他而設(shè)下的伏筆。

        莫筱月不感謝苦難，她只感謝自己：她感謝從絕望中挺過來的自己。因為挺過來了，她遇到了顧恒。

        “顧恒，你真好。”莫筱月從心底說出這五個字，所有的感謝、所有的愛意都凝聚在這五個字里。

        顧恒被莫筱月突如其來的夸獎弄懵了，但他隨即又明白了什么，笑著摸了摸莫筱月的頭說道：“我也覺得我自己好，所以我這么好，你可要抓緊我，不許放手。”

        莫筱月拉過顧恒的手，緊緊地拉在手里，十指相扣，“我不放手，永遠(yuǎn)都不放。”

        少年人驕傲，總錯把瞬間當(dāng)永遠(yuǎn)。

        “是不是李劍宇那大嘴巴把啥都說了，你都知道了？”顧恒回握莫筱月的手，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就知道有人大課間上樓找他，讓他勸自己女朋友，真不知道那人是誰。”莫筱月輕哼，故意調(diào)侃道。

        顧恒一聽就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沒辦法了嗎，我嘴笨，不會說話。你們文化人那套我學(xué)不來，只能讓他幫忙勸一下了。你當(dāng)我愿意找他啊，你都不知道他當(dāng)時看我那表情，就差把‘你也有今天’寫臉上了！”說著，顧恒竟然有些氣憤，語氣不免快了些。

        而在莫筱月眼中，顧恒的小氣憤反倒像是撒嬌。顧恒越看越像一只大型犬，在別人那里受了委屈，跑回來向主人訴苦。莫筱月沒忍住揉了揉他的頭頂，就像平時揉大力一樣。

        “你氣我的時候嘴可不笨。”莫筱月說著，手上也加大了力氣，把顧恒的頭發(fā)揉得亂七八糟。

        顧恒頂著亂蓬蓬的頭發(fā)看著莫筱月，莫筱月直覺不對勁。果然，下一秒，顧恒的臉在她眼前逐漸放大。

        顧恒傾身，封住了莫筱月的唇。

        一道綿長的吻結(jié)束，莫筱月險些呼吸困難，她漲紅了臉，低頭就吃飯。顧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親你的時候嘴也不笨。”

        莫筱月的頭更低了。

        顧恒的嘴角卻咧得更大了。

        也許新的一天，從這一刻才正在開始。

        一中午又甜甜蜜蜜地度過了，像這樣的中午在今后有很多。高三這一年，像這樣溫馨的場景數(shù)不勝數(shù)。

        這些場景都是一盞盞明燈，在莫筱月人生最暗無天日的一段時間中，讓她不至于被黑暗徹底吞噬。

        顧恒遵守了對姥姥的承諾，他把莫筱月照顧得很好，甚至可以用無微不至來形容。今后的一年，顧恒徹底把莫筱月寵成了一個公主。

        他擔(dān)心莫筱月一個人生活，于是帶著大力搬進(jìn)了莫筱月的家。顧恒依舊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姥姥的房間他每天都打掃，就好像姥姥從未離去一樣。

        顧恒白天跟著莫筱月上學(xué)，晚上去酒吧打工，大力就留在家里看家，替他守著莫筱月。莫筱月有時覺得顧恒很辛苦，不僅要完成學(xué)業(yè)，還要抽出時間應(yīng)付那些要債的人。但顧恒卻并不覺得疲憊，他從未有過如此充實的生活，他覺得每天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未來是前所未有的光明。

        姥姥留下了一筆錢，但誰也沒動那筆錢。因為錢有數(shù)，花一點，就少了一點。不是莫筱月逞強，是她真的舍不得花這些錢，她總感覺，只要錢在，就好像姥姥從未離開。

        莫筱月去張大夫的診所做了兼職，放學(xué)后就去診所給張清初打打下手，幫忙包個扎什么的。張清初不好直接給他們錢，只能用這個借口照顧兩個孩子。

        兩個少年，就這么扛起了肩上的責(zé)任，學(xué)習(xí)之余，他們都在努力生活。

        顧恒晚上上班前，他會先回家給莫筱月做好飯，自己匆忙吃一口就去上班。有時候酒吧不忙他會睡一會，天蒙蒙亮的時候他下班，他要趕緊回家給莫筱月做早飯，做完早飯他還能睡一會。一天下來，他其實很缺少睡眠，所以只要一下課他就抓緊時間補覺。

        他不再曠課、不再打架，他認(rèn)真學(xué)習(xí)，他知道現(xiàn)在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能跟莫筱月有個更好的未來。

        他不怨，因為值得。

        莫筱月知道他辛苦，每次都盡量不打擾他睡覺。后來她實在太心疼顧恒，早上不讓他做早飯了，自己早點起來煮面。她很慶幸，自己學(xué)會了煮方便面。

        可莫筱月想讓看見的那個人，再也看不見了。

        有時候酒吧休息，顧恒晚上不用上班，他就會買一大堆莫筱月喜歡吃的零食帶回來。莫筱月不愛吃水果，他就煞費苦心做出好看的水果拼盤。他會把零食和水果都放在兩人一起學(xué)習(xí)的桌子上，莫筱月有時候?qū)W進(jìn)去忘吃了，他就一口一口喂著她吃。

        莫筱月幫顧恒輔導(dǎo)學(xué)習(xí)，給顧恒總結(jié)知識點，教他解題步驟，給他講不會的題。顧恒周末和晚上都不在家，莫筱月在做完自己的作業(yè)后就會給顧恒制定學(xué)習(xí)計劃，顧恒跟不上學(xué)校的進(jìn)度，這反而是個好事，白天顧恒不用非得跟著學(xué)校上課，完全可以根據(jù)莫筱月的計劃學(xué)習(xí)。

        事實證明，莫筱月的計劃也確實有用，顧恒從一個公式都不認(rèn)識的混混，進(jìn)化成可以做完大部分試卷的正常學(xué)生，連盧峰看到顧恒的進(jìn)步都不禁大吃一驚，顧恒每次考試都在進(jìn)步，最好的一次竟然前進(jìn)了將近二百名。

        其實連莫筱月都覺得很驚訝，她確實沒想過顧恒會這么聰明，有些題，她只要講一遍，，顧恒就可以記住所有同類型的，而且保證這些題都不錯。她驚訝之余也覺得可惜，如果顧恒一直這么好好學(xué)，基礎(chǔ)打牢了，那么誰是全校第一還真不好說。

        其他同學(xué)也不禁高看顧恒一眼，誰也想象不到，一個成天打架惹事的混子，竟能進(jìn)步得如此迅速。一次或許是偶然，但次次就成了必然。

        一時“顧恒扮豬吃虎，隱藏實力”、“顧恒其實是全能”、“顧恒太能裝”的話題開始掀起波瀾，顧恒和莫筱月都選擇性聽不見。

        這些人討論起一件事情來，黑的都能說成是白的。有些看似不合理的事情，他們偏偏要給一個合理的解釋。這些所謂合理的解釋中有著大量主觀想法，他們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們會用自己認(rèn)為最合理的想法去揣度他人，根本不想去探求事情的本質(zhì)。

        他們覺得合理，那就是合理。

        莫筱月和顧恒不欲與人爭辯，他們堵不住所有人的嘴，他們只能繼續(xù)做好自己所做的事情。畢竟生活是自己的，他們早就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去管別人的臆想。

        李劍宇會時不時給兩人一些復(fù)習(xí)資料，顧恒的英語和語文基本都靠李劍宇拿來的資料，他每天背著人家給的知識點，自然跟李劍宇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好。

        至少在莫筱月眼里他們是好的，不過莫筱月自動忽略了他們每次見面時都要故意互相冷嘲熱諷一番才進(jìn)入正題的行為。

        一切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穩(wěn)中有序。他們每天很累，但卻很充實。一年的時間過得非常快，快到還沒意識到，他們的高中生活就這么結(jié)束了。

        顧恒和莫筱月都以為所有的事情會越來越好，誰也沒想到，真正的噩夢卻正在降臨。

        這個噩夢，一夢就是十二年。

        莫筱月無法再回想下去，她心中早已有了一個應(yīng)激裝置，那些可怕的事情，她不會再去想，因為一旦觸發(fā)，她會粉身碎骨，死無全尸。

        她對青春最美好的回憶都停留在高三結(jié)束前，那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或者說從與顧恒相遇時起，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每件事發(fā)生都是必然的，如果沒有遇見顧恒，那個噩夢不會發(fā)生。

        但莫筱月從來沒有后悔過，顧恒已經(jīng)是她得到過的最好的禮物了，禮物沒有免費的，總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如果可以，莫筱月希望時間永遠(yuǎn)停留在高考之前，那么她和顧恒的故事就會有一個美好結(jié)局。可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祈求就停止流逝，他們的青春沒能有個完美的句號，那段懵懂甜蜜，永遠(yuǎn)地留在了十二年前。

        遺憾嗎？遺憾吧，他們甚至沒有一句告別的話。

        沒能好好告別的人，總會在夢里重逢。

        夢里清風(fēng)四季，無怨無恨，唯有緊扣的雙手和含情的雙眼。眼波流轉(zhuǎn)，愛意震耳欲聾。可終究不過抵不過黃粱一場，夢醒，人散。

        那年的夏夜，依舊蟬聲鳴鳴，微風(fēng)習(xí)習(xí)，少女的雙眼，在天亮前徹底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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