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馬路，夏秋翌追上來，怕走丟似的，抓住他的襯衣袖子。

        周寓微微側頭，那張臉淡定自若，完全看不出半點心虛，明目張膽得好像他的袖子就是專門給他抓的。

        得寸進尺，就不應該把他從t臺上救下來，不對，興許他當時就是在裝可憐，故意讓他心軟。

        周寓氣息沉了沉，幽幽道：“夏秋翌，我收留你是因為我心腸好，不是因為別的，你別想歪了。”

        夏秋翌沒說話，反把他的手從兜里抽出來，五指插入他的指縫，交纏扣住。

        周寓嚇了一跳，猛舉起手來，驚疑不定看了眼那兩只交握的手，瞪向夏秋翌。

        夏秋翌粲然一笑：“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唄。”

        “什么時候好人需要出賣色相了？”

        “我后天就回c城了，y城我就認識你一個，讓我牽一會兒唄。”

        跑到他家來找他、說要請他吃飯、主動牽他的手……周寓以為夏秋翌只是天真得不知道天高地厚，感情方面也展現著奮不顧身的一腔孤勇。

        他心情復雜，不知道該拿夏秋翌怎么辦好，那只手手心溫熱，緊緊與他相貼，像兩顆長夜里靠一起的心臟。

        他長長吸了口氣，最終還是狠下心抽出手，輕輕彈了下夏秋翌的腦門：“別鬧了，回去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

        夏秋翌咬了咬嘴唇，有些失落看著他。

        周寓無視他眼中的情緒，徑直走下城中村入口。

        入口馬路兩旁擺滿了宵夜攤，站著許多夜晚出來覓食的情侶，兩人穿過熱氣騰騰的路邊攤，朝里走去。

        上樓，周寓掏出鑰匙開門，擰開鎖的時候頓了頓，腦子里不自覺回想家里的衛生情況來。

        出門的時候垃圾是不是忘記倒了？

        昨晚吃完飯洗碗了嗎？

        收回來的衣服是不是隨手扔沙發上了？

        沒等腦子想清楚手就率先行動，推開了門，還好，屋里不算亂，總感覺夏秋翌這樣干干凈凈的小孩，來他家簡直沒地方招待。

        又想到夏秋翌后天回c城，周寓破罐子破摔：管他呢，反正以后也不會見了。

        他扔下鑰匙：“隨便坐。”

        “要換鞋嗎？”

        “不用。”

        他徑直走進廚房，打開冰箱。

        冰箱里還剩了棵生菜，一個西紅柿，一把黃豆芽，為了方便他平時也都煮面，拿下掛面看了看包裝，還真是雞蛋面。

        巧了不是，雞蛋面和加雞蛋煮的面都齊了。

        轉頭看了眼客廳，夏秋翌坐在沙發上，正盯著茶幾看。

        茶幾上蓋了層玻璃，玻璃下整齊鋪滿周寓上學時拿到的獎狀和比賽榮譽證書。

        那道身影似有所感，轉過頭來，看到周寓在看他，手指戳了戳茶幾某個角落問：“你考上c大了，怎么沒去？”

        周寓摘下生菜葉子，扔到洗菜籃：“因為人民需要我。”

        “……”夏秋翌重又瞥過臉去，“不說拉倒。”

        周寓笑了笑：“生菜、豆芽、西紅柿，有沒有你不吃的？”

        夏秋翌的注意力全在茶幾上，隨口回：“我不挑食，雞蛋要打散，不要荷包蛋。”

        這叫不挑食？

        很快，周寓把兩大碗面端上餐桌。

        夏秋翌轉移到餐桌坐下：“你沒上大學是為了給你媽媽治病嗎？”

        “嗯。”

        周寓把筷子分給他，又在他碗里放了只湯勺。

        夏秋翌拿起湯勺，撥了撥蛋花，喃喃說：“我以為今年生日沒人陪我過了。”

        “你愿意的話，以后過生日都可以來找我過。”

        “別了，見到我你會倒霉。”

        “記仇呢？我當時隨口說的”

        “我知道你是認真的，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周寓抬頭，一時間摸不準他說的是哪種喜歡。

        夏秋翌卻沒有非要知道答案的意思，轉移話題說：“我在c大下面的附屬高中，以后也考c大，我們學校有成人高考部，你要還想讀書可以考慮考慮。”

        看了幾張獎狀就猜到他想回去讀書，夏秋翌是有火眼金睛嗎？

        周寓咨詢過高中班主任復學的事，當年停學時學校給他保留了學籍，要復學也是回原本的學校，怎么可能跑到c城去。

        他開玩笑：“去c城，我一個小混混去c城怎么活？你養我？”

        夏秋翌停下動作，直直望著他：“嗯，我養你。”

        篤定又認真的表情。

        周寓頓了頓，笑了：“開玩笑，我還需要你養？快吃面，生日快過了。”

        夏秋翌略略有些失望，咽了咽唾沫，轉而說：“你沒跟我說生日快樂。”

        周寓想也不想：“生日快樂，以后的每一個天都要快樂。”

        夏秋翌鼻子微酸，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刻迅速低下頭。

        他緩了緩，垂眸說：“我就要走了，你能送我個東西嗎？”

        周寓一懵，這是變相要生日禮物？

        他確實沒考慮過生日禮物這種東西，以往陳曉百他們過生日，都是你請我喝酒我請你吃飯，這下讓他犯難了。

        他撓了撓眉骨：“那個……我回頭補送給你？我給你寄到c城去。”

        “不用，我想要這個。”

        夏秋翌伸手拽住他的領帶，輕輕一拉，眼神在他臉上游走，嘴上說：“我想要你的領帶，可以嗎？”

        兩人的距離很近，夏秋翌胳膊肘撐在桌面上，嘴角微微上揚，看似漫不經心的動作卻散發著似有若無的強勢。

        感受到夏秋翌溫熱的氣息，周寓呼吸一滯，那只湯汁浸染過的嘴唇嫣紅、近在咫尺，看得人心癢。

        那雙眸子無畏又無辜，小狗似的，勾得周寓一顆心七上八下，呼吸不穩，從脖子到胸口全是麻的。

        他很快回神，捏住夏秋翌的手坐直回椅子上，然后扯下領帶扔過去，故作嫌棄：“只有你這種傻子才會要這種垃圾。”

        夏秋翌甜甜一笑，心情頗好。

        他不覺得是垃圾，這是他在y城唯一僅有的慰藉。

        吃完面，夏秋翌要幫忙洗碗，被周寓攔住，推回去擦桌子。

        夏秋翌拗不過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拿起抹布擦桌子去了。

        等周寓收拾好廚房出來，夏秋翌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背包被他枕在腦袋下，長長的睫毛，細軟的頭發，白皙得能看清細絨毛的皮膚……

        眼下的烏青很明顯，似乎很久沒好好睡過，照顧重癥病人可不就是這樣，幾乎天天待在醫院里，哪能好好睡覺。

        夏秋翌呼吸平穩綿長，周寓擦干手，彎腰把他抱起。

        比他想象的輕，明明只比他小一歲看起來卻那么小，周寓總有種他是小孩的錯覺。

        把人抱進房間，輕輕往床上一放，彎腰給他脫下鞋。

        憑他自己的感覺，穿著襪子睡覺并不舒服，索性握住那只纖細的腳脖子，把襪子也脫下來，搭在鞋子上。

        直起身那一刻，周寓莫名有種當爹的感覺，他自嘲嘆氣，給夏秋翌蓋上被子，出房間關上房門。

        周寓回到客廳，往沙發上一坐，瞥見茶幾上的錄取通知書，抬起玻璃板抽了出來。

        c大是數一數二的名校，夏秋翌想考c大說明他成績不賴，如果復學的話，不知道明年九月份能不能在c大遇到夏秋翌。

        離開學校這么久，能不能再考上周寓心里也沒底，不過有老羅在，復習備考應該不成問題。

        老羅是他高中班主任，一直在游說他返校復學，對他仍然寄予厚望，算得上這世上唯一掛心他學習的人了。

        他把通知書又塞回去，轉身在沙發上躺下，轉身面朝沙發背，隔著沙發關注著房間里的動靜。

        希望夏秋翌做個好夢。

        天快亮的時候，周寓被說話聲吵醒，陽臺外是青灰色的光景，一門之隔的房間內傳出夏秋翌打電話的聲音。

        這棟樓隔音效果本來就不好，就算夏秋翌壓低了聲音他也能聽得清楚。

        夏秋翌：“……嗯，我馬上下去。”

        天還沒亮，這時候下去？去哪？周寓疑惑著，房門開了，聽到腳步聲出來，他重又闔上眼睛。

        他聽到夏秋翌靠近，拿起沙發椅上的背包，然后停頓了兩秒，走到他面前。

        夏秋翌似乎在看他，卻沒有任何動作，要是突然睡醒，看到有個人站在自己面前，那不得把魂嚇沒了？

        或者干脆裝作被吵醒，問問他要去哪？

        正想著，忽然一道陰影罩下來，隨即感覺額頭上一軟，周寓懵頓。

        夏秋翌親了他一下？

        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周寓這才靈魂歸位，睜眼盯著昏暗中的天花板，心里五味雜陳。

        這時他才察覺，夏秋翌不是離家出走，而是特地來找他過生日、跟他道別。

        這一走，以后還會再見嗎？只跟他討了一條領帶就走，沒留電話、沒留地址，大概是不打算再見面了吧？

        周寓摸了摸額頭被他親了一下的地方，那溫熱的觸感和噴薄在皮膚上的氣息依稀還在，想起夏秋翌的臉，胸膛里一顆心狂跳不止。

        不得不承認，他對夏秋翌有著不一樣的感覺。

        他起身開門，飛快奔下樓。

        夏秋翌已經走到小區門口，一輛黑色卡宴停在門口馬路邊，薄薄的霧色中，那道身影筆直。

        “夏秋翌，走了也不打聲招呼嗎？”

        那道身影頓住，轉過身來，眼中全是驚喜：“我……你怎么下來了？”

        還裝作若無其事，剛剛偷偷摸摸親他不是很大膽？

        周寓走上去，把手機遞給他：“電話留個，我還欠你個生日禮物，答應了要寄給你的。”

        小區門口進來個人，是那個之前說要告他綁架的裴律師。

        她走到夏秋翌旁邊，嚴詞厲色：“少爺，夏先生說了，不允許你跟y城有任何糾葛。”

        周寓不悅：“你不是律師嗎？一個律師管那么多？”

        夏秋翌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交友還要被限制？

        他也發現了，這個女人和那個司機一直跟著夏秋翌，狗皮膏藥一樣，不知道的以為是保鏢，知道的還以為是在監視呢。

        夏秋翌輕輕咬了下嘴唇，轉向旁邊的女人：“裴律師，你回車上等著，我和他說幾句話就來。”

        那個女人陰沉著臉，轉身回到車邊，看到她走遠，夏秋翌這才轉向周寓：“這段時間謝謝你。”

        周寓手機還懸在空中，夏秋翌沒接，也沒提留個聯系方式，直接跳到致謝，思維不知道跳了幾個臺階。

        “禮物就不用了，我以后也回不了這里……我們不會再見了。”

        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夏秋翌就是來跟他告別，以后也沒打算再回來。

        撩完就跑？是覺得他不喜歡他，所以不告白也不打招呼，就這么不辭而別？這小孩心腸還挺硬，看來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無畏。

        周寓收回手機，上前直接動手搜起他的衣兜：“那我不能去c城看你？吃了我的面就是熟人了，答應你的事一定不會食言。”

        夏秋翌沒動，任他翻找出手機，輸入電話號碼。

        兩個電話打通，周寓分別存下，把手機還給他：“回頭把你學校的地址發給我，我給你寄禮物。”

        夏秋翌靜靜看著他，半晌后問：“你會來看我，真的嗎？”

        周寓點頭：“當然。”

        指不定他復學后考上c大，還能跟他同一所學校呢，不過老羅那邊還沒消息，沒譜的事，不能跟夏秋翌打包票。

        之前他的無意失約就能讓夏秋翌從樓上跳下去，現在要是再騙他，不知道夏秋翌能做出什么事來。

        夏秋翌太較真了，所以有些玩笑不能隨便開，不過c城還是能去的，現在交通這么便利。

        馬路上，那個女人又朝夏秋翌喊：“少爺，時間不早了。”

        夏秋翌轉頭看了看，跟周寓說：“我要走了，再見。”

        周寓點頭：“嗯，再見。”

        夏秋翌垂眸，似乎還想說什么，最終也只是抿了抿嘴，輕輕一笑，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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