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家，入目全是一片白。

        花圈上掛著挽聯(lián)，從大門口直擺到路口，來吊唁的商界人士井然有序往屋里走，周寓坐在車上，從另一條路往院里去。

        白管家在他胸前別上一朵小白花，邊寬慰他：“葬禮以公開的方式進行，你是喪主，讓你來就相當于公開你的身份，別緊張。”

        周寓的情緒根本還沒轉到“緊張”這一節(jié)，他再次低頭看了眼手里的親子鑒定報告，心里仍然難以相信白管家的話。

        白管家告訴他，這份親子鑒定是他和周彥儒的，和周明俊半毛錢關系沒有。

        也就是說，當年周彥儒用這份親子鑒定報告調包了周明俊的那份，而周明俊明知道莊敏敏沒有生育能力，又無法忤逆周彥儒，只能假意接受、裝作不知情。

        也就是說，周明俊是他法律上的哥哥、血緣關系上的堂哥。

        也就是說，當年周彥儒不放心他留在周明俊身邊，所以托付給了被離婚的莊敏敏，還答應莊敏敏等他成年后把他們接回來。

        這就能解釋，當初莊敏敏為什么那么氣憤，說自己上當受騙了，因為周彥儒突然車禍，沒來得及把他們接回來。

        曾經以為是爺爺的老爺子，現在居然成了他爹，說實在話，周寓沒什么感覺，除了感念老爺子當年為保護他送他去y城，心里談不上有什么感情。

        渾渾噩噩下車，在白管家的引領下穿過人群，進入那棟白色大樓。

        曾經用來舉辦新年舞會的地方，現在設成了靈堂，周明俊站在靈前，接受客人的慰問，周珍珠則跪在靈前抹眼淚，看到周寓進來，兩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完成吊唁的人正往外走，路過他身邊也都面露疑惑，大概也很奇怪，為什么周老爺子的秘書會跟在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身邊。

        周寓穿過那些令人不適的目光，徑直走到靈前，接過白管家手里的香，跪下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靈前香爐里。

        周圍的聲音變得訝異，周寓很快反應過來，外人祭奠只需要鞠躬，家里人才要跪拜和上香。

        他剛剛做的事，就相當于告訴別人他姓周了。

        完成這些，白管家把他安排在周明俊身旁，周明俊往旁邊挪了挪，沒多說什么。

        后面進來的賓客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看他站在周明俊身邊，也禮貌性跟他握了握手，說聲“節(jié)哀”。

        周寓感覺自己像顆蒜瓣，被強塞進一堆橘子中，跟這個里格格不入，束手束腳站了一會兒，又轉念一想：反正有白管家撐腰，周明俊也沒說什么，管他呢。

        索性就放開了。

        到了下午五點，人流漸漸少了，周寓被帶進后方用帷幔隔起的休息區(qū)，進去一看，幾個孩子在里面打撲克牌呢。

        周莉也在，單獨坐在角落里不吭聲，見周寓進來才抬頭看向他，朝他笑了笑，甜甜叫了聲“叔叔”。

        周寓頭皮發(fā)麻。他給人當過哥哥，當叔叔還是第一次。

        想起當初這小丫頭片子陷害周茉，這份笑容瞬間就不甜了，他漠然走到一旁，拉了張椅子坐下，問白管家：“周茉沒回來？”

        白管家看了眼周莉，說：“大概晚上能到。”

        說著就要出去忙活，周寓喊住他：“白管家，您是律師？”

        白管家回頭朝他一笑：“從前是，現在就是個管家。”

        話說到這兒，周寓也心明眼亮。那個白律師就是白管家，一直以來，白管家都在暗中關注他的動向。

        他沒理會周莉的熱情，周莉也就收斂起那套無用的自來熟，安靜坐在一旁，周寓閑著沒事，掏出手機，點進微博。

        中午的時候，葉華說在微博上看到了夏秋翌，說明夏秋翌已經發(fā)了澄清視頻。

        剛打開頁面，往下劃了幾頁就看到了夏秋翌，戴著口罩和棒球帽，坐在鋼琴前，說自己剛回國，和陸澤宇是高中同學。

        澄清過后還彈了一下他們合作的那首歌。

        這個視頻發(fā)出后，節(jié)目組也緊接著發(fā)出聲明，聲稱是誤會一場，陸澤宇抄襲的事就算解決了。

        周寓隨手點擊發(fā)現頁面，看到一條新熱搜浮在頂上，心下一驚：“何夕新戀情”，這么快就找到替身了？

        忙完前廳的事，白管家又進來：“大少爺，我跟你說一下這幾天的行程安排。”

        周寓關上手機，接過他遞過來的葬禮流程表，邊聽他說接下來的安排。

        首先是明天的出殯和下葬，只有家里人參與，葬禮上將會宣讀周彥儒的遺囑。

        在完成繼承事宜后，集團將會舉辦新一代掌權人見面會，周寓作為掌權人出席，和周氏集團總部成員及旗下各公司領頭人見面，并認識各界人士。

        周寓聽得很懵，怎么突然之間他就成周氏集團的掌權人了？周明俊就一句話不說，忍心把自己掌管的事業(yè)拱手相讓？

        “那周明俊呢？”他問。

        白管家：“周總是老爺子養(yǎng)子，會獲得集團一半的資產。”

        一半，周氏集團一半的資產值多少錢他不知道，不過以周明俊當初開出的條件來看，一千萬估計只是個小數目。

        人都有私心，面對那么龐大的家產，誰不動心？周寓窮慣了，一千萬對他來說已經算是天文數字，周明俊沒欺騙他，用個幾十萬來糊弄他，已經夠厚道了。

        況且，在周彥儒倒下后，周氏集團一直是周明俊代為管理，那一半家產，是周明俊應得的。

        晚上七點多，節(jié)目錄制現場會議室。

        夏秋翌進門的時候，陸澤宇已經在里面。

        “嚴陽呢？”陸澤宇問。

        夏秋翌：“去參加葬禮了。”

        兩個小時前，嚴陽接了個電話，應外婆的要求出席一個追悼會，嚴陽不想去，耍賴皮的話才說了半句就被懟了回來，只得照做。

        何夕的助理小唐走進來，腳下高跟鞋踩得噠噠響：“抱歉，何老師有別的事，我代表她來跟你們談簽約事宜。”

        她在會議桌對面坐下，從文件袋里取出兩份合同分別遞到夏秋翌和陸澤宇面前，邊跟他們解釋著合同內容。

        夏秋翌垂眸看了眼桌上的合同，抬手推回去：“抱歉，我不需要。”

        對方錯愕看了他一眼，忙起身收回合同：“不好意思，我先跟你們解釋一下。”

        她把兩份合同一起收回去，坐下遲疑了一會兒，說：“是這樣的，何老師交代了，如果是你們兩人一起簽的話，都只需要簽五年，如果是陸澤宇一個人簽，則需要簽十五年。”

        夏秋翌眉尖蹙起：“我記得，何夕一開始說的就是五年。”

        對方整了整合同，在桌面叩了兩下：“那個是針對已經有名氣的藝人，因為何老師主要是想跟你簽約。”

        陸澤宇神色微變，夏秋翌眼神也冷下來，看來，何夕是以為他在沽名釣譽，借著陸澤宇推銷自己。

        一開始他確實這么想過，遇到陸澤宇后，他找到了更好的辦法：與其躲著夏州峰，不如拉攏陸澤宇和江月茹，收集夏州峰家暴、軟禁的證據，把夏州峰送進監(jiān)獄。

        他做這些，就是為了讓陸澤宇心甘情愿地幫他。

        可他不想跟一個助理談初衷，夏秋翌：“何老師在忙嗎？等她忙完了我們再談。”

        對方笑容僵硬下來，食指撓了撓額頭，有些煩躁著說：“何老師讓我轉告你一句話，說你最好跟我們簽下這份合同，否則周寓的努力就白費了。”

        夏秋翌一驚。

        怎么突然扯到周寓身上去了？想起前一晚周寓接的那個電話，難道，周寓跟何夕道歉去了？

        小唐：“你發(fā)布澄清視頻后沒再刷過微博嗎？要是沒看到，你現在就可以看一下。”

        夏秋翌滿腹狐疑，掏出手機點開微博，看到那條“何夕新戀情”的熱搜，指尖痙動。

        遲疑半秒還是點進去。

        微博照片足有九張，每一張里面都有周寓和何夕，兩人一同走出茶室、低頭講話……還有一張何夕親吻周寓側臉的照片。

        夏秋翌的目光被這些照片狠狠刺了一下，連帶著文案上一些昭示“愛情”的字眼，也給他的心臟造成不小沖擊。

        “我們公司不缺藝人，是周先生來找何老師，請求我們務必簽下你們，因為你們得罪了aya，以后在c城估計也不好過。”對方再次把合同推到他們面前，“所以，這份合同簽或是不簽，全在你們。”

        不簽的話就沒路可以走了。

        陸澤宇看了眼夏秋翌，那張臉此時比雪還白，于是拍了拍桌面：“那份十五年的合同呢？拿給我吧。”

        夏秋翌簽不簽約無所謂，橫豎在c城餓不死，他不一樣，他要賺錢給妹妹治病，賺錢等潘曙出獄，他沒什么豁不出去的，不就十五年嘛。

        對方有些不情愿，卻還是從文件袋掏出來另一份合同，遞給陸澤宇。

        陸澤宇大致掃了一眼，提筆填寫信息，夏秋翌卻忽然把合同抽走，筆尖在紙面上拉出條長線。

        “不好意思，我們不簽！”夏秋翌把合同扔回小唐面前。

        陸澤宇拉住他：“夏秋翌，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可是我玩不起！”

        夏秋翌甩開他的手：“陸澤宇，有點骨氣行不行？”

        又轉向對方：“今天就到這里，先走了。”

        回程的車上，陸澤宇看著窗外的夜色一言不發(fā)，滿臉寫著“前途堪憂”。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夏秋翌也有些始料未及。

        或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別家公司面試簽約，可別的公司也未必敢收陸澤宇。

        擔心陸澤宇又沒骨氣地回去簽那份十五年合約，夏秋翌開口：“我再想想別的辦法，我會負責到底。”

        陸澤宇沒說話，他早就想明白一點：他的命啊，這輩子都捏在別人手里。

        送走陸澤宇后，夏秋翌去往周寓家。

        樓里黑漆漆的，顯然還沒回來，夏秋翌在院中石凳坐下，掏出手機，再次點進那條微博。

        c大校草、高材生、小鮮肉……這些詞按在周寓身上，怎么看都覺得違和，還有這些照片，做戲的成份太明顯了，周寓看喜歡的人是什么眼神，何夕不知道，他還不知道？

        這個女人利用周寓，大概是欺負周寓是個素人，勢單力薄，不過，周寓可不是那種輕易被唬住的人。

        繼續(xù)往下拉，看到一條訃告：周氏集團董事長周彥儒先生因病醫(yī)治無效，于x年x月x日x時x分在c城家中逝世，終年六十二歲，今定于x月x日x時至x月x日x時在西山園林公開設奠。特此訃告。

        不就是周寓本家？他應該是回去參加葬禮了吧？

        夏秋翌抬頭看了眼屋子，感覺今晚周寓不會回來了，再等下去也是白等，起身站起來。

        正準備下山，嚴陽打來電話，有些疲累說：“小翌翌，今晚有空嗎，陪我飛趟香港吧。”

        這時候飛香港？

        “沒空。”簽約的事還沒搞定，哪有心思陪他去香港瞎逛。

        嚴陽察覺到他心情不佳，問：“簽約不順利？”

        夏秋翌：“是——”

        具體情況，還是等見了面再說吧。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神秘兮兮說：“陪我去香港，說不定簽約的事就成了。”

        “……”他不太相信嚴陽的話，有氣無力反問：“是嗎？”

        嚴陽：“我今天知道一件大事情，說了你可能都不相信，因為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夏秋翌順手從路邊扯來一只狗尾巴草，心不在焉說：“哦，什么事？”

        那頭傳來兩聲怪笑，說：“周寓是我哥，同母異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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