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中條定策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傳聞一戰百神愁,兩岸強兵過未休。誰道滄江總無事,近來長共血爭流。
晚唐詩人曹松的這首七言詩道盡了戰爭的殘酷,對民對兵對將都不是好事,此刻李秀寧正和羅禹并排騎行,聽他用蒼涼的語氣把這首詩讀出來,心中不由得有些惆悵,是啊,一將功成萬骨枯,古往今來,多少名將是用人命填出來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不打,別人就會跑到你家里來欺負你,搶走你家所有的東西,然后再凌辱你,殺掉你。
說憤而反抗也好,說無奈也罷,為了保家衛國,不得不打,她見識過火藥的威力,以后如果那種武器搬上戰場,死的人就會更多。
全軍昨日清點人數后,少了六十六人,除去派出去的特戰隊員和攻解州時犧牲的十幾人外,全部都來自于薛禮的突襲軍,傷者達一百二十人,戰馬損失二十匹,都是被箭射殺的。
照常規而言,這點損失不算大,但薛禮卻很自責,他自責沒有派出斥候來前路查看情況,就冒失地將兵馬帶進了敵軍陣地,死傷的一百多弟兄全部應由他負責,于是,他赤著上身背負荊條,背上還流著鮮血,來到李秀寧和羅禹面前。
看著雙膝跪地負荊請罪的薛禮,李秀寧忙道:“你這是為何?”羅禹倒沒說話,這是李秀寧的事情。
薛禮愧疚道:“屬下有負將軍所托,特來請罪!”
羅禹下得馬來,伸手扶起薛禮,幫他松開綁在背上的荊條后,又給他擦拭了背上的血跡,李秀寧才道:“你們出發之前,參軍是如何跟你說的?”
薛禮疑惑道:“參軍說讓屬根據戰場形勢隨機機應變,攻破夏縣,屬下未能完成參軍所交待的任務……”
李秀寧道:“你既已接受軍令,為何不想方設法完成?”旁邊的徐世績剛想說話,被李秀寧抬手制止,她想知道薛禮是如何在沒有收到撤退命令的情況下做出撤退決定的。
薛禮道:“夏縣地形特殊,不適合作為糧草中轉之地,屬下發覺就算破城,只要在山谷出口處埋伏一支偏師,我們的糧草可能也運不出來,還有被反包圍之險,故屬下當機立斷,并未破城,而是下令撤軍……”
李秀寧眼中贊賞,口中卻道:“從夏縣回軍廟前之前,你為何不加派斥候探路?倘若你發現廟前已被敵軍占領,還會如此大意的策馬前來?是不是不會有那么多兄弟犧牲?”
薛禮聽完后,心中痛苦,閉起眼睛,腦中浮現那幾十名騎兵臨死之際還在奮勇向前,保護著身后的弟兄,他看見他們義無反顧的擋下射向其他弟兄的長箭,臉上剛毅而果決。
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薛禮又跪倒在地,這時李秀寧柔聲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你能在我們沒有消息的情況下隨機應變,帶著大家從必死之地撤回來,這已是大功一件,雖然有失誤,但為我們保存了更多的力量,以后,分三千騎就交由你統領,升你為陪戎校尉,對外稱突擊軍,你可有信心?”
薛禮茫然的看了一眼李秀寧,又看了一眼羅禹,見他正笑著點頭,回過神來,忙行軍禮道:“諾!屬下定不負將軍所托。”
羅禹拉起薛禮,朝他肩上拍了拍,吩咐軍醫給他上藥,然后就上馬跟著大隊往前走去。
陪戎校尉是從九品上散武官,這也是李秀寧能向朝庭申請的最高軍階,是食朝庭俸祿的正宗武銜,這下薛禮從一個白丁一躍升為官身了,別看羅禹身為參軍,卻依舊是白丁一個。
薛禮忙又雙膝跪地,口中稱謝,心中想著如何報答李秀寧的大恩。
北方的初春天黑得早,這才到申時三刻,就已經看不清路了,為了不暴露目標,在這中條山山腳,不敢點火把,沒辦法,在這搭帳篷不現實,只得露天休息,七八萬人排成一條長達五里的人墻,糧草輜重上也躺滿了人,為了取暖,三四個人緊緊靠在一起,相互依偎。
幾萬人的隊伍為了隱蔽形藏,連一口熱食都吃不上,而造成這種局面的就是想當然的羅禹,自以為考慮周到,從《三國演義》里學了點皮毛就來出謀劃策,還美其名曰計毒莫過放火,計損莫過絕糧,現在,讓人家逼到如此境地,也算是交學費了。
監視陜州王伯當叛軍的特戰隊員回來了,他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因船只有限,今日白天他們只度過了三千人,加上那被消滅的一千人一起才四千人,對左武軍構不成威脅,現在就怕竇建德從別處再借兵前來。
風很冷,也很疾,它呼嘯著想帶走每一絲熱量,今日是二月十二,天上掛著缺了一點角的皎月,看樣子地球另外一邊的天氣不錯,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戰馬從口鼻處噴出大團的白氣,軍士們不自覺的緊靠在一起,不時傳來哈氣和搓手的聲音。
來到李秀寧跟前,見她正在借著月光看地圖,頭盔下,散亂的流海隨風左右搖擺,不時搓一下手,羅禹看得好心疼,忙叫來幾個特戰隊員,圍成一圈,規她遮擋點冷風,掏出手機,開機,還好,余電百分之九十二,然后打開手電筒替她照明。
一直以來怕手機沒電,雖然充電寶還能用個一兩次,但在這個時代,這可是非可再生資源,用一點就少一點,不到萬不得已還是留著好。現在這種情況,要找條突圍的路,還不用就是自掘墳墓了。
一道桔黃色亮光透過羅禹的指縫照在地圖上,手機的電筒是散光的,因此羅禹用用擋住光源,留了一條指縫透光,四個手指和半個手掌都被映成了桔色。
李秀寧欣喜地看了一眼羅禹,沒想到這小東西還有這作用,又低下頭,借著亮光用手指在地圖上比劃著。
從現在的位置到垣縣再到晉城,有三條路可走,一為橫穿中條山,過泗交、毛家灣到達垣縣,然后再橫穿王屋山主脈,看情況取道陽城,到達晉城外圍,這段路約一百八十里,是最近也是最險的,一路懸崖峭壁,人馬輜重根本難以通行,暫不考慮;二為再次北上夏縣,沿中條山山腳的官道過三個鄉鎮到達垣縣,就段路約二百六十里,遠是遠了點,勝在路途平坦,人馬輜重能輕松通過;三為取道南下,迎著王伯當叛軍而去,邊打邊往黃河邊靠,然后沿著黃河向東,到達古城后。還是要橫穿王屋主脈才能到達晉城,這段路達三百五十里。
前兩條路都要經過竇軍腹地,且不說現在的形勢,就算竇軍個個是瞎子,也有可能撞上右武軍,然后被圍剿;最后一條路也根本行不通,就距離而言,也不會是最佳選擇,更何況還得背水為戰,太危險了,一個不小心會被驅趕進黃河里喂王八。
也就是說無論走哪條路前往晉城,都是死路,那現在的掙扎又有何意義?李秀寧眉頭緊皺,她在想如何破局。
黑色火藥的出現很少人知道,解州城門被炸塌陷,除了地動山搖,沒有人看見點火的左平,右武軍的大部分人都以為是神靈相助,跟著有神靈相助的將軍,還怕打不了勝仗?而突擊隊也少有人知道黑色火藥的存在,當初從夏縣撤退之時,身后傳來的巨響他們也沒看到是怎么回事,還以為是旱地驚雷。
羅禹現在不去想那些無意義的事情,既然到不了晉城,那就不去,中條山物產豐富,溝深樹茂,是個打游擊的好地方,至少不用為了糧草而擔憂。至于軍令,不提也罷,楊廣現在應該在徐州跟王薄較量,大隋國境內,烽煙處處,又不是他們這一支軍隊不聽號令了,都在各自為戰,有的將軍看到亂世將到,甚至還在大肆的招兵買馬,擴充勢力。
再說了,就算要趕到晉城跟趙匡胤合力進攻,也得有那個條件不是?明知前方是死路,還帶幾萬人往前沖,這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就是想找死,還拉幾萬個墊背的弟兄,這事真要干了,會死不瞑目的。
游擊戰這個時代還沒有人總結過,帶幾萬人進行游擊戰只有后世太祖干過,并且還干出了成績,打敗了武裝到牙齒的敵人,開創了新紀元。羅禹自不敢跟太祖比,但太祖的軍事思想還是有了解過的,跟現下的情況有些類似,何不照貓畫虎,把那游擊十六字搬出來,保存力量再說,只有把敵人打怕了,才有機會向東或向北突圍出去。
想到這里,關掉了手機電筒,然后關機收好,讓圍在身邊的那幾名特戰隊員歸隊,在李秀寧詫異的目光中拉著她就走出十幾步,輕聲對她說:“職下有點想法,或可解眼前困境,但需要將軍的首肯。”
李秀寧眨了眨大眼睛,看了兩人緊拉著的手一眼,道:“你有什么想法,快說!”羅禹這才發現李秀寧的整個手掌都是老繭,應該是常年練槍的產物,剛想松開,李秀寧卻用力握緊,兩人的手掌都微微出汗。
羅禹不再掙扎,見前方有一塊突出地面兩尺的方形大石頭,就拉著李秀寧坐好,羅禹立于一旁,這才松開了手。
李秀寧笑笑:“說吧!”
羅禹笑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李秀寧愣了一下,然后雙眼放光:“這不是你所寫的游擊戰十六字訣嗎?你的意思我軍不去晉城了,留在這里打游擊戰?”
羅禹道:“就目前形勢而言,我軍處于竇軍腹地,無論走哪個方向都是敵人,所幸在山區偏遠之地,竇軍力有未逮,并沒有派軍過來常駐,這就為我軍留在此地提供了條件,現下我們不知道別處的戰事如何,與其冒然無目的的進軍,還不如在中條山打游擊,更可以放出消息,吸引竇王兩軍前來合圍,減輕趙匡胤那邊的壓力……”
李秀寧想了想:“可我軍是王師,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但也不能一直不聽軍令啊,圣上的旨意是要我軍平定竇建德叛軍,如若真打游擊了,不就成落草了嗎?”
羅禹道:“情況不一樣了,現在我軍面對的是竇王聯軍,雖暫時不知道王伯當處來了多少人馬,就說我軍糧草也沒那么好籌集啊,中條山物產豐富,周邊又有城鎮,到時候派人化妝下山購買一應物資也方便,最主要的是,不適合大軍行動,我軍可采取化整為零之法,這么大的中條山,還怕藏不下區區八萬人馬?”
李秀寧剛想說話,羅禹接道:“保存好實力才能去做其他事情,人都死光了,還怎么完成軍令?再說了,現在圣旨都送不過來,也許圣上那邊已平定王薄叛軍,正派兵馬來接應我軍也說不定啊。”
李秀寧終被說服,她一直接受的是天地君親師的教育,又長于軍人家庭,思維難免軍人化,所以她所思所慮都在想著如何完成軍令,性格也直來直去,沒有一絲的公主病。
叫來十幾個軍頭,把當前處境想法跟他們說了,然后集思廣益,讓他們也說說如何才能在中條山打好游擊戰。
眾人一時轉不過彎,卻無不被那十六字口訣吸引,他們覺得很有道理,留在中條山也不錯,向北可控垣縣,向南可威脅陜州,參軍說得好,保存實力最重要,加官進爵也要有命享受才成。
子時已過,在眾人小聲一言一語中形成決議,就留在中條山打游擊了,參軍所說化整為零,讓每個軍頭獨自領軍,各自發展,自給自足,這就是說,軍頭也可過過將軍的癮,何樂不為?
待眾人散去,羅禹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后世他沒去過中條山,只是在書上或影視劇上看過簡介,至于能不能養活這八萬兵馬,實在是心里沒底,按每人一天一斤糧食計算,一天就得八萬斤,馬匹三萬余,對草料的需求也不少,就現在的儲備來說,堅持七天已經是極限了,但愿中條山上有其他的糧食代替品,如果有土豆紅薯就好了。
一切又回到原點,如果糧草不夠,還是得突圍,罷了,待明日派特戰隊員去中條山看看再說吧。隊伍里根本沒人來過這里,地圖之類的就更沒有了。
瞇了一會,不覺天蒙蒙亮了,羅禹叫過五名特戰隊員,讓他們各帶兩人前去探路,把地形、地貌以及山洞標示出來,特別是山上的野獸之類的,這也是糧食,不僅可以解決溫飽,還能提供各種營養。
五人領命而去,見他們矯健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羅禹才稍稍松了口氣,接下來就是完成進山前最后一件事了。
后勤營里有上百斤制作黑色火藥的原料,羅禹派人領了過了,事急從權,這次不能用蛋清和粒,威力會小許多,但在這時代,無疑是核武一般存在了。
把李秀寧請了過來,在背風處架了一扳厚木板,然后當著她的面用稱稱好原料,把配置方法演示一遍,再把十幾顆小鐵釘也混在火藥里面,增加炸彈的威力。這要很小心,不能有火花,否則會引起火藥燃燒,雖不至于爆炸,卻也有得受。
將引線放入,火藥裝罐,用本錘壓實,火藥最上面蓋上一層麻布,麻布上再填上一層黃土,最后蓋好用牛筋箍邊的蓋子,將引線纏于罐口,提起來試試,不錯,很牢固。
李秀寧驚訝于這些常見的東西混合在一起,竟能產生如此大的威力,也不知道羅禹是從何處習來的?她默默看著羅禹操作,用心的記下他的每個動作,也許,以后她會用得上。
十個罐子很快就裝好了,李秀寧也試著裝了一個,全程都是她自己動手,羅禹并沒有指點,她學得有模有樣,可以出師了。
這東西越少人知道越好,羅禹之所以親自動手,就是為了保密,至于李秀寧,沒有瞞著的必要,她清楚這東西的作用,李家很需要,不會透露給外人的。
天己大亮,今日的朝陽紅艷艷的,天空萬里無云,是個點炸彈的好天氣,監視王伯當兵馬的特戰隊員回來了,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王伯當的叛軍急匆匆的加速強度黃河,跟運城的竇軍匯合,由新文禮率領,追擊而來,至少有五六萬人。
八萬打六萬,不吃虧,但不能速勝的話,會被咬住,然后被合圍,這仗不能打。而正在這時,夏縣方向的特戰隊員也回來了,原來是夏縣撤圍后,民夫被放了出來,那四名特戰隊員看到留言后追趕而來,他們帶回了一條不好的消息,十天前長治就被李密叛軍占領了,他跟竇建德合兵一處,由秦瓊率領五萬聯軍南下圍攻右武軍,此時已到夏縣北部的禹王鎮。
晉城方向的特戰隊員星夜趕回來了,他們也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因楊廣那邊戰事不利,調趙匡胤支援,晉城又久攻不下,無奈只得撤圍,于是晉城方向也抽出了兩萬兵馬向西合圍而來,前鋒已抵垣縣,率隊將軍定彥平。
羅禹頭都大了,竇建德、王伯當有親姻關系聯軍還能理解,這李密跟竇建德又是什么關系了?為何他二人也聯合一起來圍剿右武軍?十幾萬兵馬加四位隋唐名將,這是一定要把右武軍干掉的架式啊。
看了眼地圖,頓時明白為何會如此了,右武軍現在在兩股勢力的交叉地帶,更是處于竇建德勢力的偏中心區域,雖然他跟李密或許是對手的關系,但不影響他跟李密合作干掉右武軍這支孤軍,然后兩人再打個你死我活,爭奪晉中這塊肥地。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右武軍就像是伸進竇建德腹腔的大手,如若任由發展,威脅很大,所以他不惜聯合李密也要干掉右武軍。
情況變化太快,本想在這里打王伯當叛軍一個伏擊,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這八萬孤軍不得不往中條山撤了,可派出去了解情況的特戰隊員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中條山到底什么情況,冒然進山也是不智之舉。
李秀寧了解情況后,立馬下令,按之前商議的,全軍化整為零,由軍頭率領,分批進入王屋山脈,每隊跟兩名特戰隊員,互通消息,如遇敵軍,避戰速退……
軍令還沒下完,山腳處就傳來進軍鼓聲,緊接著就是運城方向傳來震天的馬蹄聲和喊殺聲,看來是新文禮的兵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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