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讓顧婉月把青鸞玉佩還給我。”

        忽視他錯愕的表情，顧緋煙從袖里摸出一張紙，緩緩走上前來。

        將手里的東西放到案幾上，“第二，您把它給簽了。”

        她從容不迫，眼里是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涼薄。

        “只要二者做到，我就答應替顧婉月嫁人。”

        顧翰林拾起桌上的紙張，低頭望著上面的文字，眼里露出不可置信。

        筆走龍蛇的字跡，不似閨閣女子的簪花小楷。

        筆鋒鐵樹銀鉤，力道遒勁犀利，氣勢如同北風入關般深沉冷峻。

        但讓他不可思議的，不是這一手漂亮的字，而是里面的內容。

        “這是，斷絕書？”

        舉著手里的紙，顧翰林瞪向面前的少女，只覺得荒唐。

        “放肆，顧緋煙，你簡直荒唐！”

        “你居然想要與我斷絕父女關系，還要脫離顧家的族譜？”

        “還有，已經送給婉月的東西，你竟然還想收回去！”

        不想歸還青鸞玉佩，恐怕才是重點吧？

        顧緋煙面不改色，淡淡一笑：“你沒看錯。”

        “至于塵埃落定后，我會怎么樣，就不勞顧大人費心了。”

        “再說了，嫁人后我就是夫家的人，與顧府也自然再沒有任何關系。”

        她神色有些玩味，語氣里的嘲諷絲毫不加掩飾。

        “畢竟，一個能讓發妻的女兒為繼室之女替嫁的家，實在是沒有什么值得人留戀的。”

        顧翰林大怒，一把將那張斷絕書拍到桌面上：“你胡說八道什么！”

        “這難道不是你自己愿意，主動提出來的嗎？”

        顧緋煙嗤笑，不緊不慢反問：“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還是說，只要我說不愿意，就可以不用替顧婉月嫁人了？”

        顧翰林頓時噎住，被懟得啞口無言。

        不愿意？

        那當然不行！

        事實上。

        在顧緋煙還沒來之前，顧翰林就已經決定好了。

        她就是不愿意嫁，也必須得嫁！

        若是她敢胡亂聲張，那便在大婚那日綁了她打暈，塞到喜轎里抬出去。

        原本顧翰林心里還有些愧疚。

        但此刻顧緋煙的態度，只他感到威嚴受損，自己居然在被女兒指責甩臉。

        面對顧翰林的惱羞成怒，顧緋煙氣定神閑，悠悠指出其間利害。

        “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權貴聚集之所。”

        “父親回京后，定能為二妹妹尋到頂好的親事，到時候，也能助您在官途上越走越寬。”

        “這皆大歡喜的事，對父親可是百利而無一害。”

        這些都是實話，說的沒錯。

        目光審視著顧緋煙，見她所言不假，顧翰林胸腔里的怒氣慢慢散去。

        連著眼里的凌厲也淡了些，“那也大可不必要斷絕父女關系，若是傳出去……”

        “會不會傳出去，不都由您說了算么？”

        瞧見他面色和緩下來，態度開始松動。

        顧緋煙趁熱打鐵，適當示弱：“我知道父親不喜歡女兒，但您還是給了我一個庇護所。”

        她恭敬的福身行禮，“對此，女兒感激不盡。”

        “可……”明明眼里盈滿了淚，她卻緊抿著唇忍著，委屈泫然欲泣。

        顧翰林一噎，忍不住心軟伸出手，想要將她扶起來。

        顧緋煙垂下的眸子里閃過暗光，不著痕跡地后退一步避開。

        聲音哽咽，字字懇切:“在女兒眼里，父親永遠都是父親，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

        “可既然要離開這里了，那就讓這斷絕書徹底斷了女兒的念想吧。”

        她撿起掉落到地上的斷絕書，將其再次放到了他的面前，倔強請求：“還望父親成全。”

        顧翰林看著半蹲到地上，低頭行大禮的身影。

        纖瘦的身子弱柳扶風，是那樣的虛弱。

        脊背卻錚錚傲骨，像桿長槍一般挺得筆直，倔強又固執。

        巴掌大的臉蛋白得透明，顯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就連嘴唇也沒多少血色。

        眉間藏著幾抹淡淡的悲戚，不時咳嗽幾聲，虛弱而無力。

        淡淡黛眉之下，烏睫羽扇微垂，一雙水眸淚光閃爍。

        與前一刻還凌厲的人大不相同，如同完全變了個人。

        仿佛先前的大膽頂撞，只是因為被傷透了心。

        這楚楚可憐的模樣，任誰也忍不住去可憐心疼。

        這樣出眾的絕色美貌，就是在京城，想必也找不出幾人能夠與之匹敵的。

        可惜了，只是個沒有福氣的病秧子。

        顧翰林嘆了口氣，終是心懷愧疚。

        他繞過桌案，彎腰將顧緋煙扶起來：“罷了，罷了！”

        左右不過是枚棄子而已，有或沒有也沒多大區別。

        隨即他回到案幾后，再次提起毛筆。

        墨尖落到斷絕書上，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這個做父親的，就成全你。”

        “女兒謝過父親成全，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顧翰林靠在椅背上，閉眼捏捏眉心，心煩的擺擺手，“去吧。”

        “青鸞玉佩，我會讓婉月命人送還給你。”自此，他顧翰林也再不欠趙家什么了。

        顧緋煙緩緩后退幾步，轉身的那一刻，狹眸里眼神驟變。

        泛紅的眼尾帶笑，哪里還有前一刻的傷心難過。

        抬手抹去眼角的濕潤，她將拿到的斷絕書塞進衣袖里。

        腳下不緊不慢，緩緩離開了書房。

        腳剛邁出門檻，就聽到里面傳來喚小廝進去的聲音。

        走到院子里，隱約聽到了“鋪子”和“嫁妝”等字樣。

        顧緋煙眸色未動，唇角浮現一抹嘲諷。

        接過染冬抱著的大氅，輕抖了下披到身上，緊跟著抬腳離開了前院。

        只要拿到了她想要的，嫁妝什么的并不重要。

        況且有陸云蘿經手，她的嫁妝必定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但銀錢這些東西，確實是要緊必需的，得想路子盡快賺錢才行。

        回去的路上，行至飛鴻閣前方不遠處的小花園，抱夏手里提著的燈籠滅了。

        “哎呀，蠟燭燒沒了！”

        抱夏懊惱拍拍腦門兒，“都怪我，出來時忘帶備用的了。”

        雪夜烏壓壓一片，沒了照亮的指路，主仆三人四周頓時黑了下來。

        為了安全，她們特意小心放慢了腳下的步子。

        就在這時，伴隨著遠處晃來晃去的光亮，假山后突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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