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錦離似乎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停在了山頂一棵目測普普通通毫無異常唯一的特點大概就是大的大樹旁，喊了他也知道的名字：“連熾。”

        “喲，這位大仙。”錦離尾音未落，連熾的聲音已經傳來，比他記憶中要成熟很多，緊接著身形也漸漸清晰，亮著火紅的發尾，那是火神實力到達一定程度后外放靈力導致的。連熾一如既往的囂張，聲音惡狠狠地，但帶著幾分打趣的笑意：“山下趕集的可給我散了呢？”

        “散了散了……”錦離心虛地抬手蹭了蹭鼻尖：“我今天來是有要緊的事。”

        “你沒事也不會來找我。”連熾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饒有興趣地瞇了瞇眼：“說來聽聽？”

        錦離沒有說話，只身體向旁邊讓了讓，自己身后桑行的臉徑直落入連熾的眸中。連熾在一瞬間收起了滿身玩味，定定打量了幾眼，而后轉眼看向錦離，雖未外露過多的情緒，但桑行已經感受到了他陡然而起的憤怒。

        深呼吸幾次，連熾終于還是氣笑了：“你可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連熾還記得自己當時在東祁山上救下錦離的時候，他全身上下幾乎就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他不擅長醫術，也不敢亂碰，只能讓錦離在原地躺著，他就擱那輸送靈力，也不知是否有所緩解疼痛，能不能稍稍治愈幾分那人的傷，但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法。

        錦離睜大了眼睛，先是一聲不吭地望著天空，目光沒有個定處，只是呆呆地望著，之后開始斷斷續續地重復著幾個字，連熾靠近些許，聽見他喊的是自己：“連熾，疼。”

        錦離說完，微微蜷了蜷身體，又死死地閉上了眼，不愿再看一眼，聲音除了往日的清冷，只余空乏。

        “哪里疼？這兒嗎？”連熾尋了他腰側一處被劍氣傷得最明顯的部位，加大了靈力的輸入：“這樣有好一點嗎？”

        “不……不是那兒……”錦離蜷得更緊，像是要把自己蜷縮回當初還是錦鯉時的那般大小，手指摸索著探到左胸前，單薄的衣料，連同綻開的皮肉一同攥住，不自覺地加重力道：“這里。”連熾聽見錦離說。

        要是不曾躍過龍門就好了，要是不曾遇見他就好了，要是不曾意外修出靈智就好了，要是不曾存在過……就好了。可活這一生，哪有什么“要是不曾”。

        錦離看著連熾，沒有多作解釋，只問道：“前些日子青澤跟他又打起來了？”

        見他又使出慣用的招數，不想回答就回避，連熾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以后要是再出個什么事，弄出個什么幺蛾子，老子要是再管你一次就跟你姓！”罵完終于覺得稍稍解了氣，才應道：“這不是常有的事嗎。”

        “前些時候的暴雨果然來得不同尋常。”錦離心中冷笑一聲。那些個不知情的百姓，還以為這久旱甘霖是神明的恩賜，天天燒香拜佛感恩戴德，哪里知道，這只是那戰神桑行同水神青澤掐架時，水神從九重天上泄出的一點靈力，化成了一場雨。

        都道戰、水二神向來不合，互相看不順眼，幾乎閑不了幾百年就要約出來打一打，教訓對方。可同為四神，連熾最是清楚，他倆是處的最好的，只是活得太久了，三界也太久沒有大的摩擦了，兩人都是好戰的性格，不約起來內部消耗一下，要憋出病來的。

        “有什么問題？”連熾問。

        “問題大了。”錦離看向身旁一臉神游天外不在狀態的桑行，指了指自己的額角：“這兒，給打壞了。”

        連熾明顯不敢相信：“你可別框我，桑行平日里讓著青澤他都只能將將打個平手，怎么還能給桑行打出事來？”

        “不清楚。”錦離將自己的發現告訴連熾后補道：“所以帶來讓你看看。”

        “我能看出個什么道道來——”連熾話說到一半，突然詭異地停頓了一下：“誒——你別說，我倒真想起來一物。”

        錦離抬眸示意他接著說。

        “你知道太上老君吧，就那個喜歡鼓搗藥丸的老頭兒，因為和平太久了，練出的丹藥對咱們神仙來說暫時沒什么大用處，他也閑出事兒來了，最近好像給自己找到了新的樂趣——研制各種稀奇古怪作用的玩意兒。”

        “像什么喝完癢癢一整天藥水，被西海的三公主要去了，用在惹她生氣的駙馬身上，那一整天西海的水都未曾安分過，被三駙馬攪得天翻地覆，還耽誤了降雨，被帝君好一通責罵哈哈哈哈！”

        “啊不對，偏題了，我是說，桑行如今的樣子可能也跟太上老君的藥有關，前些日子他又宣布研究出了新東西，據說是一團藥粉，神仙碰到的話，只需一點，就會記憶盡失，之后隨著藥效的散失會慢慢找回記憶，他還給這藥起名‘當歸’。當日正巧帝君召集眾仙在大殿議事，甫一散會，老君那小家伙就湊過來求我們四個試試效果，只有好說話的青澤最后同意帶了一點回去……”

        錦離點點頭：“所以是‘當歸’被青澤給用在了桑行身上？”

        “但這不對。”連熾皺緊眉頭：“老君給我們介紹時還說了，只有這藥粉只對心神一瞬間藏有極大破綻之人起效，這世間，誰的心神都可以有破綻，唯獨不可能是他桑行。”

        青澤曾經這樣評價桑行：天地孕育他時，給了他不死不滅的身體，給了他至純至深的靈力，卻唯獨忘了給他安一顆心。所以縱他樣貌生得再過多情，為達目的，也萬般皆可舍棄。可正因如此，方才成就了如今的蒼梧戰神。

        神魔大戰最為灼熱之時，桑行同魔界圣女儲夭夭的愛恨情仇可容司命寫下百十來冊話本，今日你我刀兵相見你死我活，明日你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好不熱鬧。

        翻來覆去打了幾載，儲夭夭終是不敵愛人耳畔床前允下的諾，在最終決戰之日帶領親信叛出魔界，同桑行合力替神界贏下了勝利。

        懷春的少女在那一刻轉眸含情脈脈望向愛人時，卻聽愛人冰冷冷地發言：“眾神聽令，斬盡魔族余孽，肅清神界。”

        儲夭夭的笑容便凝在了臉上。

        傳說，那一戰，魔女凄厲的聲音回響在戰場三天三夜，久久不絕。就算是現在，有人再次踏足那片區域，也仿佛仍能聽到女人的控訴——桑行啊桑行，你為何負我？

        四神中，唯有桑行沒有心。這一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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