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王念和豐煥就出門了。昨天的時候，藥園留守的一個執事門人提醒豐煥，藥園的工作從五更開始。

        因為還是第一天去，所以兩人也沒有什么抗拒心理。走在路上，豐煥一邊犯困一邊提問王念昨天學習的內容，并讓她復習了法訣。

        她們到達藥園時，一個男子立在人群前面，分派活計。

        他正是剛回藥園的余管事。他似是體修出身，長得魁梧，手腳也都很大。站在眾人面前，仿佛一座塔一樣，帶來壓迫感。

        當余管事的目光落在王念身上的時候，王念心里莫名不太舒服。

        “又有受罰的了。”見到王念和豐煥，人群中有人幸災樂禍地嘀咕。

        豐煥簡單介紹了兩人的來意，余管事見慣了此種情況，沒多說什么，就讓兩人站入隊列中，等待任務。

        “今天，你們要進山收紅石果。”

        “你們每個人會拿到一把刀，”隨著余管事的話，一把黑漆漆的刀飛入于他手中，他將刀展示給眾人看，“你們必須用它把紅石果從樹上割下來。千萬不要讓紅石果自己落下砸在地上。因為，紅石果一旦自然掉落，就會變成石頭。”

        “看到沒有？我手里這把刀是金制的，為采摘紅石果而特別打造。用它來割下紅石果，可以最大程度鎖閉紅石果內的靈氣，讓摘下的紅石果保持新鮮。雖說黃金價值不大，但打造此刀所需的工藝十分復雜，此刀為外門管制資源，我會每天檢查。要是讓我知道你們里面哪個雜種偷拿了刀，你就等著吧！”

        王念站在人群邊緣，費勁地望著余管事手中黑乎乎的刀，怎么也看不出金黃色。

        黃金竟然用來作刀嗎？這遠遠超乎王念的認知。她在家里的時候，一年里連銀兩都見不到幾塊，而黃金，則更是只存在于傳說中。在整個王家莊，只有大財主家里才有金子。

        能用黃金做出這樣沉重的大刀，隨意發給藥園雜役，果然是修真門派才做得出來的事情。而聽管事話里的意思，這些金子是不算什么的，此刀之所以被重視，是因為其工藝復雜罷了。

        “然后呢，你們要小心山間的瘴癘。瘴癘不是普通的云霧，而是含有致幻的成分，若不小心中了瘴癘，輕則昏迷，重則暴斃。因為瘴癘多于正午出現，所以，你們一旦采夠了數量的紅石果，就盡快出來！”

        王念聽了，有些緊張，暗暗握拳。她沒想到，到藥園做工，竟然這么危險。

        “紅石果是藥園重要財產，你們要搞清楚！要是采不到，就不要強行摘，白白糟蹋了好果子。但這也不是有些人偷懶的理由。你們每個人都要摘夠一袋才行，要是讓我看到誰只摘了一點兒就偷跑回來的，我一定讓你好看！”

        余管事說完，眾人就排著隊到他面前領取金刀和特制儲物袋。

        王念走到管事跟前的時候，管事看了她一眼，直搖頭。

        “你這樣的小孩兒，進了山也派不上用場，別去了。我給你安排輕松點兒的活。”余管事說。

        這話頓時引來周圍眾人羨慕和嫉恨交雜的眼光。

        “我可以進山！”王念忍不住說。

        王念幾乎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合，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該做什么。但她意識到，如果自己接受了輕松的活，那她大概要被很多人針對、討厭。為了避免陷入那樣的處境，她本能地想要和所有人一起進山。

        “別了，你別逞強。”豐煥低聲說。

        豐煥看出了王念的窘境，但她認為，王念完全沒必要為了別人的想法勉強自己進山。挨罵又算什么？只要王念自己安全就行了。

        王念本來還想掙扎一下，但豐煥都這么說了，王念猶豫了起來，最終作罷。

        站在原地，王念目送眾人的身影逐漸隱入了晨霧之中。

        “行了，跟上我，你還有活要干呢，”余管事沖王念說，他不再那么嚴肅，似乎玩笑般地說，“你可別想偷懶啊，沒門的我告訴你。”

        王念點點頭，但仍苦著臉。

        “小姑娘，你年紀這么小就引氣入體，這樣的天才，怎么還被責罰了？”余管事問。

        王念和豐煥來藥園的時候，并沒有詳細說她們為何被責罰，余管事也不知道。既然他問，王念也不好不答，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給了余管事。

        “看不出來啊，你小小年紀膽子就這么大，就這么能惹禍，”余管事笑了起來，“我大兒子在你這么大的時候，可遠比你聽話多了。你要是我家孩子，我非得揍你！”

        王念露出害怕的神情。她想起來，在家的時候，自己曾經因為不聽話而被打過，那感覺她忘不了。

        “好在你不是我家孩子，”余管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過，我也生不出來你這樣好資質的孩子。這倒是。”

        他笑了。

        “你姓王……那你是哪個王氏的子弟？”余管事又問。

        “什么王氏？”

        王念實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是哪個家族的？你家在哪里？”

        “我就是王家的啊，我家在崇化府洛縣。”

        余管事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的手臂顫抖了起來。他意識到，這個女孩子是難得的凡人出身，正方便他動手。

        “您還好嗎？”王念注意到余管事情緒的變化，問他。

        “好好好。”余管事情不自禁連說三個好字。

        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王念。見王念雖然詫異，但是并沒有太多疑惑，他放下了心。

        “行了，我們到了。”

        眼前是一片被群山環繞的田地，褐色的土壤上覆蓋了一層黃綠的色彩，走進了才看清，那原來是靈草的幼苗。田地旁邊，有一間狹小的草廬。

        “你就負責這片地吧。你一有時間就下到地里，看有沒有什么害蟲，要及時清理了。行吧？”余管事說。

        王念連忙答應了，然后說：“謝謝管事！”

        “那你好好干活兒！我走了。”余管事說完，就留下王念一個人在田地里。

        王念走進田地，蹲下身子。

        很多靈草都長勢良好，只是，一些靈草幼嫩的葉片和莖上，有著一些蟲子。除了常見的害蟲之外，王念注意到，其中一種小米一樣大的白蟲子她從沒有見過。

        王念在地上挖了一個坑，將她找到的所有蟲子放了進去。她只試了一次，便成功地用出火球術，把所有的蟲子都燒掉了。為了防止自己沒把蟲子燒干凈，她又多用了幾個火球術，直到蟲尸徹底化為灰白綿密的粉末才作罷。

        這片地不小，王念沒法在一天內完成除蟲，王念索性住在了草屋中。

        第二天下午，余管事來了一趟。他走到田邊檢視，看了幾行靈草，轉身對王念說：“做的不錯，就是還不徹底。你今天先走吧，明天再來做一做。”

        王念干了一天活，已經很累，聽到余管事這么說，便和他道別，自行返回住處了。

        她回去的時候，已經又一部分人回到了住處，正在四處走動說笑。

        王妍也回來了，正和同寢的女孩一起坐在石階上說話，見王念走來，她就和女孩道別，朝王念走來。

        “念念。”

        “姐姐。”

        只是兩天沒有見。初見對方時，她們感到陌生，然而，當對方靠近了自己，她們又感到，眼前那個風塵仆仆的人，正是自己血脈相連的姐妹。

        王妍原本擔心自己和妹妹王念疏遠，但是，見王念走到自己跟前，仰著臉望自己的樣子，又感到，她們并沒有分開，念念還是那個念念。

        王念見到王妍，就拉著王妍講述自己這幾天的經歷，以彌補之前在路上相見卻沒機會說清的遺憾。

        “念念，有些事，我得和你說。”王妍忍了又忍，終于不得不打斷王念。如果她不這么做，那她就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什么？”王念停下。

        “你還記得當初測仙緣的事情嗎？”王妍問。

        “啊。”王念的臉有些泛紅。

        她當然記得。

        那時候，她害怕離開父母，于是死活不肯測仙緣，鬧了個笑話。

        “我們王莊的幾個人里，數你資質最好，你最有希望拜入靈修門。這一點，你要清楚。”王妍鄭重地說。

        王念其實也已經從測仙緣的經歷后明白了這一點，因為她的好資質，所有人都對她特別好。而隨著她對于修仙的了解增長，她也懂事了很多。

        當日鐘穎說的話，王念一個字也不落地記了下來。她還記得，鐘穎說，“你們將面臨一個嚴酷的世界，你們中的每一個都將參與到一層又一層的選拔中，你們現在的每一分努力都對你們的未來有重大的影響。”

        王念被鐘穎說話時的語調吸引了，不由自主地重復，這句話便宛如刻在了她的腦子里一樣。每每遇事，她便會這么告訴自己。

        “姐姐，我明白。人想要活得好一點很難很難，所以，必須要努力。”王念說。

        “你知道就好，”王妍嘆，“念念，千萬不要辜負你的資質。”

        “我們家在村里被欺負了許多年，如果你能修仙，當大修士，以后誰還敢看輕我們呢？修仙是好事啊，不僅你自己受益，家里的境況也能好上很多，”王妍又說，“還記得我們離家的時候嗎？胡老財家里可是狠狠出了血呢。他克扣我們家里那么多年，沒人敢說什么。結果呢，我們一檢出資質，他就立刻來送禮物了！這說明什么？”

        王妍冷笑。

        王念靜靜聽著。

        她以前總見到爹娘抱怨爭吵，似乎罵的就是黑心的胡老財。然而，見到財主的家人時，爹娘又恭敬無比，熱切無比。

        這已經是王家生活中的成規了，爹娘抱怨歸抱怨，卻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只是，王念見了這樣的事情，總是感到難過。

        難道，她也只能這樣憋屈地活著嗎？

        為什么有的人可以肆無忌憚，而有的人只能奴顏婢膝呢？

        好在，她有修仙的天賦，可以免于重蹈覆轍。

        以前那樣抗拒仙緣的傻事，她是絕不會做了。因為，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是一個改寫命運的機會。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怠慢修行、徒耗光陰呢？

        她突然理解了，為什么每個人都對修仙如此熱衷，將修仙奉為人生頭等大事，其余的一切都可以拋棄。因為，修仙便是擺在每個人面前最清晰的路，直指世上一切美好之事。不管想要什么，都可以通過修仙來直接或間接地實現。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最后，王念說。

        她盯著天上的霞光。

        在家鄉廣闊的平野上，她常常能見到浩大的晚霞，在那樣的時刻，她感到自己已經融入天地之間，成為無比闊大的一個整體的一部分，并為之激動。

        而現在，她只能見到院墻間被霞光染得奇異的一方藍天。

        她以前從不知道，天空可以有這樣的色彩。她被其曼妙的色彩吸引住，不由凝視，試圖看出這藍究竟奇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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