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因為金若塵強迫新弟子們高價買書之事，王念對金若塵乃至金家只有負面印象。后來，在外門待久了，王念對靈修門了解更加深，逐漸明白，金家是靈修門中修真世家的代表之一，靠著門中三位元嬰真人中資歷最老、積累最深的金賾金長老而為所欲為。

        而王念非常欽佩的鐘穎，則是出自辜槐辜長老門下。辜長老一向反對世家肆意妄為，希望能復歸江河宗傳統，重振仙道正統。鐘穎是辜長老的得意弟子，便是貫徹了辜長老的主張，在主持外門選拔期間頂著重大壓力進行革新。

        但即使是鐘穎，在六年前王念入門之時也沒有去動金若塵。金若塵能只手遮天，瘋狂斂財，裁斷新弟子們的生死，是因為背后金氏等大家族的支持。而他自己，則只是金氏推出來的一個代理人，用于刁難新弟子，承擔所有罵名。

        直到這幾年，辜、金兩方的對壘日益尖銳，在兩方之爭中，金若塵等人成為兩方前鋒沖撞下的炮灰。辜長老一方希望直接殺了金若塵以儆效尤，但金長老力保金若塵，雙方都拒絕退步。

        最后，施掌門裁定流放金若塵至荒涼偏遠的凡俗小世界鎮守。這斷絕了金若塵的道途，但也保住了他的性命。

        和在靈修門土生土長的金、辜長老不一樣，施掌門由江河宗派駐靈修門，雖然也是元嬰修士，但強龍難壓地頭蛇，她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金、辜沖突中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金若塵只是金氏擺在明面的棋子。但是，在施掌門的判決中，金若塵一事并沒有被上升到金家，而是被歸因于金若塵自己貪婪無比，膽大包天。這樣也就避免了將事情上升到金氏。施掌門實際上還是偏向金氏的。

        靈修門上層的紛爭并不神秘，也許外圍弟子并不了解這些，但內外門的正式弟子都對此一清二楚。元嬰修士們牢牢把持著修行資源，這使得窺見進境希望的人免不了要站隊，用對一方陣營的效忠來謀取晉升的可能。

        王念最開始來到靈修門時不懂這些，但現在，很多事她以前意識不到的事情越發清楚。比如，侯沛寧其實就是在兩方爭端中投靠了鐘穎，現下已經筑基后期，只待鞏固修為沖擊金丹。又如，曾陸早年就因為觸怒了世家豪族而被打壓，沉淪外門，年復一年地帶新弟子，她從野心勃勃的年輕天才變為消沉的外門修士。

        王念不喜金氏種種暴行，且她身邊的秦松風、侯沛寧等，都與辜長老這一脈關系匪淺，王念自己也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辜長老這一方。實際上，王念之所以能與秦松風在六年間維持友誼，也是因為她們在金辜之爭中的立場相同，都默認追隨鐘穎和辜長老。

        王念沒有想到，金長老會在傳道日最后一天來到外門。一般來說，元嬰修士們自矜身份，是絕不會在這樣的地方出現的。

        “不錯，不錯，”停頓過后，金長老說，“我靈修門，果真蒸蒸日上！”

        她的聲音出人意料得年輕，讓人很難聯想到一位權柄滔天的元嬰修士。

        說完這話之后，金長老慢慢走近了人群。

        王念和秦松風在人群最前，不由把頭低得更低了。

        “七日后，便是外門大比。諸弟子應盡力而為！”

        “是！”眾弟子大呼。

        “屆時，我將到場，從爾等之中收徒。”金長老說。

        她的話如驚雷掃蕩過眾弟子，所有人都難掩激動。

        往常的大比之時，三位元嬰修士并不會當場收徒，而是在對新晉內門弟子們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后，再收徒。

        然而，這一次，金長老在外門大比中收徒。若是在外門大比中表現得好，就可以直接拜入元嬰期的金長老門下了！這樣的好事，誰不心動？

        “現在，都抬起頭來，我要觀一觀你們眾人。”金長老說。

        王念和秦松風抬頭，立刻看見了身前不遠處的金長老一行人。

        秦松風有些不自在，移開了眼睛。她不習慣直視大能。

        很多弟子都和她一樣，哪怕是金長老命令，也改不掉骨子中避諱大能的習慣。

        王念則目不斜視地平視前方，在對上金長老的眼眸時也沒有絲毫動搖，眼中一派清澈寧靜。

        因為王念在人群最前，又根基深厚，故而頗引人注目。

        金長老一雙美麗而幽深的眼似乎在她面上多停留了片刻。

        而金長老之后的內門精英之中，鐘穎對王念微微勾了勾唇，洛岑始終面無表情，林凱則皺了皺眉。

        掃視完全場之后，金長老微微一笑。

        “金曦，魏霄，王念，你們三人出來。”

        王念心中一顫，她向前幾步，而后和金曦、魏霄一起跪在金長老面前。

        “我粗粗一觀，只覺此次外門大比的魁首，便落在你們三人之間了。”

        金長老凝視著三人。

        金曦面上不由露出喜色。她是金氏族裔，近親之中便有兩位金丹修士。只是，和更為出挑的族中姊妹們相比，金曦差了一些。因此，她沒能直接拜入金長老門下，只好在外門苦苦磋磨。

        如今，金曦已經練氣十二層，只待在這次大比上一展才華。

        靠著家族舉薦，金曦在三年前直接拜入靈修門外門。她出身顯赫，資質不錯，雖有些霸道，但她為人豪爽，得到不少外門弟子追捧歡迎。

        哪怕不是出身金氏，金曦自身的實力也不容小覷。而她又身家很厚，法器頗多，這讓她就更難對付了。

        王念平時和金曦有過比試，但王念敗得多。

        魏霄則面色如常。

        因為是同期進入外門的，所以王念對魏霄印象很深。

        當年，進入一榜的十二人中，許玥十九歲筑基，直接升入內門；豐煥在五年前接到家中來信，返回仙樂；另外的各弟子則同在外門，有的泯然眾人，有的依舊突出。

        但在王念看來，當年的一榜留在外門的眾人之中，最具威脅的，是魏霄。

        魏霄在六年前便是練氣十層，可花了足足六年時間，終于來到練氣十二層。他資質平平，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全靠他拼盡全力。除此之外，他交游甚廣，不少外門弟子都認得他，而一心修煉的王念和秦松風見到他也聊得上幾句。王念和秦松風都挺欽佩他，也向他請教過。

        只是，既然選擇了參加外門大比，奪一個好名次，那么，王念就肯定會對上魏霄。因為修煉時間長，所以魏霄各方面都相當扎實。王念和他比試過幾次，也是失敗居多。

        雖然深知這兩人都不好對付，但王念也并不氣餒。總敗于兩人是以前的事情了，最近的比試也和現在隔了至少半年。如今，焉知她不能勝過二人？

        金長老的目光在三人面上流連，而后，她望向了王念。

        “王念，三人之中，你入道時間最短，修為也最淺。不過，你是有大潛力的……你這渾身上下也沒個法器，這不好。”

        金曦和魏霄都出身大族，雖然魏家遠不如金家，但供養他一個練氣期絕無問題。故而，兩人都有法器在身，也習慣了如此。

        而王念蒙鐘穎賜了幾件法器，但她自身不喜修飾，只帶著習武需要用的刀和一塊清心玉佩，別的一概封存，因此也就顯的特別樸素。

        這在金長老看來，就是“渾身上下沒個法器”了。

        說完，金長老手中閃閃發光，一支金簪出現。

        雖然黃金在修真界價值不高，但是，黃金是很好的制作法器的基礎材料。這些練為法器雖然仍顯露出黃金質地，但已然和凡俗界的黃金有著天壤之別。

        金長老把簪子別在了王念頭上，王念立刻拜謝叩頭。

        不管立場如何不同，師門長輩送的禮物是一定要收的，不然就是以下犯上。而且，金長老也表現的很和善，對她很好，更得感謝了。

        簪子一別在王念頭上，王念就覺得很不同。

        這簪子恐怕是中品法器。

        法器主要分為三等，上品法器一般為金丹修士使用，中品法器主要為筑基修士使用，下品法器則為煉氣期修士使用。

        王念唯一的中品法器是鐘穎給的清心玉佩。鐘穎倒是也有不少中品法器，只是，以王念煉氣期的實力，最多使用一下清心玉佩，別的中品法器無力驅使。

        而金長老給的簪子，在中品法器中估計也算不錯的。

        金長老之后又點了幾人，一一訓示，但再沒有像對待王念一樣，賜予法器了，

        王念頂著四面八方飄來的目光，神色如常，聽完了金長老的所有講話。

        金長老走后，她便和另外幾人退下。

        “恭喜王師妹了，”金曦說，她神情有些莫測，“老祖竟如此看好你……”

        “師姐謬贊，”王念說，“眾弟子之中，屬我最弱，長老憐我罷了。”

        金曦還想要說什么，但是因為鐘穎等幾位內門弟子仍在前面，她們不好在繼續說下去，就分別了。

        王念返回原位，立即對上了秦松風平靜中透著一些驚愕的面孔。

        之后便是三個時辰的講道。

        王念凝神聽著臺上幾位內門弟子的話。洛岑說話時聲音偏低，毫無波動，內容和書上內容差別不大，但是，龐雜的典籍經洛岑梳理之后，王念有種云開見日之感；而林凱則幽默風趣，講得也相當不錯，只是王念更希望他可以講得快一點。

        而鐘穎講話簡明扼要，精當詳細，有拋出諸多有趣的思考角度，王念最喜歡。鐘穎幾個月前外出，前幾日才歸來。王念望了望臺上久違的身影，不知怎么，她總覺得鐘穎興致不太高。

        不過，秦松風和王念的看法不太一樣。她也認可鐘穎、洛岑，但她更推崇林凱的論道模式，因為林凱的課有一種令她放松的力量，而鐘、洛二位只能讓她大腦飛轉緊跟課程，上完之后非常疲憊。

        此前，王念曾笑問：“你之所以這么想，只是因為你更喜歡林凱吧？”

        那時候，她們正在宅中。秦松風見四周無人，便毫不猶豫地承認了：“是啊！”

        而后，秦松風有些扭捏地說：“不過，你知道，我對林師叔不是那種男女之愛的喜歡。”

        “是嗎？”王念心中疑惑，秦松風這樣子，倒正像是對異性的傾慕。

        “真的！”秦松風大叫。

        “好好好！”王念應答，但心中漸漸升起了憂慮。

        論道繼續著。趁著林凱說話的空隙，王念開始思考著剛才的金長老的事情。

        她倒是突然明白為什么之前洛岑會勸她不要報這一次的外門大比了。

        王念更愿意拜入辜長老一脈門下，或者掌門門下。只是，此次，施掌門遠在仙樂城，恐怕無法趕回；辜長老則在閉關，一年半載肯定出不來。

        如果王念被金長老選中，那么她是去，還是不去呢？

        如果被金長老選中，那么她必須放棄自己的信條，加入金氏，與金氏共榮辱，或者說同流合污。而如果她拒絕金長老，那她恐怕也不用在靈修門待下去了。世家大族是如何打壓異己的，王念雖沒有親眼見過，但也耳聞過一些。

        洛岑應該早就知道這些情況，但礙于弟子身份，她不敢表示得太明顯，所以在王念反問之后，立刻放棄了勸說。洛岑一向謹慎得過分，肯和王念說這些，就說明她內心中也是有些反對金長老的。

        不過，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需要王念真的在大比中取得好成績后再說。況且，王念還可以請教一下鐘穎，自己還如何立身，等見過鐘穎之后再思考這問題也不遲。

        “長老對王念青眼有加？”

        靈修門中央的一座仙山洞天之中，林凱恭順地跟在金賾身后，手中捧著一盞茶。

        他見金賾在從傳道場回來后沒有主動吩咐什么，不由大著膽子問。

        “先天無垢之體，十三歲便練氣十層，且靈臺清明。這樣的好苗子，誰不喜歡？”金賾說。

        “可是，那王念已受了鐘穎許多恩澤，恐怕早已被她蠱惑。”林凱又說。

        “王念依賴鐘穎也沒有辦法，誰叫你們那么沒用，叫鐘穎搶占了先機，又被她瞞住，直到現在才發現王念是先天無垢之軀？”金賾聲音冷厲。

        “請長老恕罪！”林凱立刻跪下。

        “算了，這也怨不得你，你一直在內門，又事務繁雜，看顧不到外門也正常，”金賾說，“不過，這又有什么？鐘穎舞得再厲害，辜槐這一脈也不過是冢中枯骨。若是王念有點眼色，就該早點遠離她們。”

        “正是！”林凱說。

        金賾翻了翻桌上的一疊傳訊玉牌，而后冷哼：“這鐘穎，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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