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翌日,天剛拂曉,沈棠便起了個早,漪瀾苑春風和煦,杏花飄香,絲絲縷縷沁人心脾。
蘇皇后在世時,沈棠一旦入宮,便會住在此處。
后來,她入了東宮,皇后沒過多久薨逝,漪瀾苑被封,這才漸漸荒蕪起來。
不似現在,佇立窗前可聽啁啾鳥聲,可賞花開花謝,鮮活的令人心生歡喜。
綠蕪打來溫水,沈棠方收起心緒。接過帕子潔了面,由著綠蕪替她梳妝。
昭寧宮小廚房做的早膳頗為豐盛。
沈棠飲了一碗碧粳粥,又吃了幾塊如意卷,腹中頓感熨帖無比,連帶著眉眼皆透著一股子愜意。
用完早膳,沈棠便帶著綠蕪出了漪瀾苑。
昭寧宮寢殿門口,大宮女玲瓏一見是她,熟稔地向她行禮。
“姑娘這么早就過來了,昨兒個娘娘頭疾發作,這會兒才剛睡下沒多久。”
沈棠聞言忙道:“無妨,讓姨母多睡會兒,我左右閑著無事,四處走走便是。”
玲瓏點頭:“噯。”
往日里皇后娘娘忙于后宮事務,也常有無暇顧及沈棠之時,便由著她在宮內四處走動。
菡萏池一泓碧水,偶爾投下幾片魚食,很快便有錦鯉被吸引,成群逐隊曳尾而來,驚得潭水一片漣漪蕩漾。
沈棠靠在欄桿處揀灑魚食,引得魚兒們競相躍出水面。
她喂了會,覺得有些意興闌珊,怔怔發起了愣。
當今太子殿下,是先皇后所出,待皇后和沈棠一直不大親密。
先皇后乃圣上嫡妻,在他還是皇子時便伴其左右。圣上嬪妃眾多,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可在他心里,占據份量最重的唯有先皇后。
先皇后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她抓著圣上的手,要他好好照看太子殿下。
宋凝打小養在圣上跟前,圣上在他身上傾盡心血,怕委屈了他,執意扶持母家勢力薄弱,向來不受寵的云貴人,也就是沈棠的姨母登上后位。
意味不言而喻,便是為將來太子登位掃平一切障礙。
蘇皇后無子,這其中許是有旁人的推波助瀾,也免不了有圣上的私心。
沈棠嘆口氣,壓下滿腹心事,卻見綠蕪欲言又止,便道:
“有什么話便直說。”
綠蕪只覺著姑娘此次落水后,連著人也變了許多。
“奴婢瞧姑娘心有郁結,您若擔心何不去求娘娘替您做主,也好盡早嫁入東宮。”
沈棠失笑:“誰同你說我要嫁入東宮了?”
綠蕪不解,“姑娘這般姿色,奴婢瞧著滿宮里也找不出第二個。您不當太子妃,還有誰當得?”
沈棠忙上前掩住綠蕪的嘴。
“你膽子愈發大了,什么話都敢說。當心挨板子,到時我可不救你。”
綠蕪悻悻道:“奴婢只是替姑娘不值。您對太子殿下有意,殿下若娶了旁人,您不難過嗎?”
沈棠愣怔片刻。
換做以前,她恐怕真會肝腸寸斷。可如今,她倒是巴不得太子早日娶了傅明珠。
沈棠笑了笑:“以忠勇伯府如今的地位,我怕是做不成這太子妃的,與其嫁入東宮為妾,還不如嫁個普通人來得自在。”
綠蕪比沈棠小兩歲,仍有些似懂非懂。
“殿下性情涼薄,如此冷心之人,實非良配。這找夫婿呀,還是要找個知暖知熱的才好,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
主仆二人將剩下的魚食全部倒入池中,漸行漸遠地往昭寧宮方向而去。
菡萏池一時寂靜下來。
半晌,卻聽得有奴才“欸喲”一聲,近侍裴琰瞪了眼身后的小太監,又轉而去瞧太子的神色,訕訕道:“殿下,可要奴才去提了沈姑娘過來,好讓她知道妄議殿下的下場?”
沈棠怎么也沒想到,自個兒在說那番狂悖之言時,宋凝也恰巧行至此處,一行人可是將那些話盡數收進了耳中。
正主默不出聲,后頭的奴才自然是大氣不敢出。
宋凝悠悠一笑,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眼中藏了幾分不屑,屈屈忠勇伯府出身的嫡女,哪有資格妄議儲君。
裴琰自然也瞧出幾分滋味,順著宋凝的心思道:
“奴才瞧著那沈姑娘還沒嘗到教訓,實是不知何為羞恥,殿下風姿霽月……”
裴琰話還未說完,便被宋凝的眼神打住了。
“裴琰。”宋凝道。
“奴才在。”
“依你的口條,孤若不送你去梨園唱戲,豈不是埋沒了你。”
裴琰不敢接話,只伸手拍了自個兒一個大嘴巴子。
“奴才該死。”
半晌,只聽宋凝輕哂一聲,漫不經心道:
“走吧。”
裴琰暗松口氣,殿下的心思如今是愈發難猜了,瞧著也不像是對那沈氏女有意,怎得說兩句就不成了。
這差事真不是一般人當得。
沈棠繞著昭寧宮轉了一圈,心里愈發沉重。
前世,她的心思放在宋凝身上,直到姨母薨逝,才知曉她纏綿病榻已有數月之久。
后來她偷聽宋凝議事,得知姨母的頭疾之癥來得蹊蹺,她心下惶恐卻無能為力,只得命綠蕪悄悄去查,沒成想,等來的是她冰涼毫無生機的軀體。
重活一世,沈棠頭一件事,便是找出暗害皇后的兇手。
沈棠攜著綠蕪進了昭寧宮,還未來得及細看旁處,便見玲瓏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姑、姑娘。殿下過來了,娘娘讓您快些進去奉茶。”
沈棠心下咯噔,抬手“悄悄”撥亂發髻,“你瞧我現在的模樣,姨母見了定要罵我失儀,還是玲瓏姐姐送進去罷。”
玲瓏眼皮子狠狠一跳。
“娘娘務必讓姑娘親自進去,不如奴婢在這兒等著,姑娘重新梳個發髻再過來。”
說到“梳個發髻”之時,玲瓏更是刻意加重了語氣。
“……”
沈棠干笑兩聲,姨母想讓她入宮的心思,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打消的。
也罷。
宋凝喜好雍容端莊的美人兒,她眼前這模樣,大抵會讓他厭惡。
她穩了穩心神,目不斜視接過玲瓏手中的茶具:“那我還是快些罷,可不能讓殿下等久了。”
說著便抬腿進了殿內。
隔著屏風,隱約能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端坐上首。
沈棠腳步放輕,端著茶盞繞過屏風,低下頭屈膝行禮:“殿下萬福金安。”
宋凝眉眼微抬,話卻未斷,“選太子妃一事,待兒臣自江州回來再議也不遲。”
蘇皇后道:“太子如今二十有一,尋常人家若是沒有子嗣,怕是都是要急死了,何況是儲君?”
她的目光落在沈棠身上,意味深長的開口:“棠棠,愣著做什么,還不將茶遞給你表哥。”
沈棠托著茶具的手微微顫抖,杯盞碰撞擊得她心尖兒顫的厲害,早知宋凝與姨母是在議論他的婚事,便是打死她也不會進來。
“棠棠?”
沈棠瞬間回過神,屏住呼吸上前一步,僵硬地將茶盞遞過去,小聲道:“殿下……請用茶。”
吐語如珠,近身一霎拂過淡淡清香。
宋凝身子微傾,剛要抬手接過那杯茶,沈棠卻仿若未見到他的舉動,茶具盡數擱在了桌案上。
宋凝眉毛一挑,頓在半空的手踟躕片刻,方才不動聲色地端起茶,隨后輕提碗蓋,“好茶。”
皇后笑道:“棠棠這孩子孝順的緊,知曉本宮一向淺眠,便去向鄭院判討教制茶的法子,此茶有寧神安眠的作用。殿下若是喜歡,我這還余了些,待會讓人送你宮里頭去。”
宋凝本欲推辭,話到嘴邊卻變成:“那就多謝母后了。”
對皇后而言,實是意外之喜,她轉眸去瞧沈棠,卻瞧見一頭亂糟糟的烏發。
“棠棠……”
沈棠眼下恨不得立即退下,剛想借著由頭,便聽座上的男人道:“方才兒臣見御花園有一棵棗樹,表妹想必是用竹竿打棗時弄亂的發髻罷。”
蘇皇后疑惑的望著沈棠,又轉眼去瞧宋凝,但見他嘴角含笑,模樣閑適。
她眼中笑意更深,“棠棠這丫頭,打小就坐不住,改明兒讓宮中的教養嬤嬤好生教導她規矩。”
沈棠眼皮蹭蹭直跳,如今是春日,哪來的棗樹?
宋凝眉毛一挑,又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身旁的裴琰未敢出聲,忍不住抬眸去瞧沈棠。
小姑娘低著頭,正翻來覆去的想宋凝話中的深意,紅棗、竹竿……
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雷電閃過。
前世,她不滿傅明珠成太子正妃,一時失言,不知怎得就傳到了傅明珠耳中。
傅明珠氣得不行,當即下令將她捉來,聲稱要家法伺候,以儆效尤。
綠蕪悄悄請了宋凝過來,可那人非但未替她開脫,還當著眾人的面與她說了一個典故。
古時有一婦人,舌頭有兩項長處:一是伸進人家的混水中攪混水,二是伸進人家的清水中爭取攪成混水。
一日,兒子想要掛在樹梢上的紅棗,用竹竿怎么也夠不著,急得直想哭。婦人一著急,舌頭哧溜竄上去,便將那棗子銜進嘴里。
哪知兒子不喜反懼,哭著問婦人:“母親的舌頭是蛇嗎?”
自此,便是連家人都厭棄了她,見她都如避瘟神似的躲開。
沈棠死死的咬住了唇,宋凝這種輕慢的語氣,讓她有種又回到前世被羞辱的難堪。
她心下立即明白,方才她與綠蕪的對話,宋凝怕是聽到了,眼下正含沙射影的罵她是長舌婦呢。
沈棠心下不由煩躁,面上卻仍得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做派,只盼著姨母快點兒發話,好讓自個兒趕緊從他眼前消失。
可宋凝偏生不愿如她的意,似笑非笑道:“母后多慮了,表妹天真爛漫,如同太液池的清流一般,孤覺得如此甚好。”
沈棠忍了忍,握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心頭竄起更多的是憤懣。
他還真當自個特意守在太液池,毀了名節跳進去也要嫁他?
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沈棠咬了咬下唇,將那一聲“呸”強行咽進肚子里。
“是棠棠的錯,沖撞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皇后不明所以,瞧了瞧沈棠,又瞧了瞧宋凝,心下雖怪異,卻只當是一雙小兒女在御花園里起了沖突,忙打圓場:“是本宮沒教好這丫頭,才讓這她整日里沒個輕重,沖撞了殿下。”
沈棠垂著眉眼,鴉羽似的睫毛一顫一顫,小臉白生生的,只鼻尖泛著一些紅,這可憐見的模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宋凝的目光從沈棠低垂著的腦袋,又探到微顫的雙肩,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隨后若無其事的轉開目光,“兒臣說笑罷了。”
輕輕揭過此事,宋凝又關心幾句皇后的身體狀況,方才起身告辭。
皇后點點頭道,“你事務繁忙,本宮也不好多留你。”
頓了頓,她道:“就讓棠棠替本宮送你罷。”
宋凝余光瞥見,沈棠伺在皇后身旁,頭顱低垂,如同個雕塑般不言不語,更不看他一眼,也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真沒聽見。
他居高臨下地睨她,面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不必了。”
原本如石雕一般的沈棠聽了這話,倏然屈膝行禮:“臣女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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