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室內(nèi)，安室透打量著置物架上的各類占卜道具。

        這些用具，他先前都一個一個地檢查過了，并無異常，而椎名小姐對此并不知情，在此期間偷偷調(diào)換道具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么，又要占卜些什么事情？選擇哪一個比較好？

        如果是為了驗證所謂的占卜論，那肯定是選擇隨機性強，無法用模棱兩可語句糊弄過去的占卜道具。

        安室透壓下自己心中正不斷抗議著的科學論，盡量以客觀的態(tài)度去分析。

        他想到了上次的“桑葚”占卜。

        其實無非就那么幾個可能性。

        第一，巧合，這個沒什么好說的。

        第二，提前知曉，關于這點，安室透已經(jīng)安排人去調(diào)查了，就從那個姓山本的兇手起，順藤摸瓜，慢慢排查他會以哪些方式哪些渠道暴露行兇前購買的水果的種類。

        第三，真的是占卜。

        盡管安室透基本上不相信占卜之說，但出于一個情報人員的嚴謹，還是需要嘗試一下才能夠下定論——哪怕這嘗試聽上去實在有點離譜。

        總之，先排除水晶球，這個一看就很扯。同理，也可以排除靈擺，它的可操作性也太強了……但凡是主觀能動性強的都排除。

        如此排除一番后，安室透將目光轉向了簽筒。

        這個東西似乎不錯，最多的一筒里面有一百支靈簽，最少的也有幾十支。

        上次他粗略地掃過一眼，確認過每個簽筒里裝的是不同的種類的靈簽，各種靈簽里并無重復項，每支的寓意也稍有差別。

        雖說簽文肯定也有模棱兩可之處，但和其他選項相比，已經(jīng)是瘸子里面挑將軍了。

        既然說是測試，那么接下來安室透就會選擇一個自己已知答案的占卜問題。

        “椎名小姐，我記得這種靈簽占卜，就像在寺廟里會做的一樣，一般來說都會搭配有解簽書的吧？”他問道。

        椎名弦看似已經(jīng)完全放下了剛才的事情，進入到占卜師狀態(tài)，她點點頭道：“有是有……安室先生，你是想要選擇靈簽占卜嗎？”

        這也是椎名弦能想象到的結果，畢竟靈簽占卜最大程度地限制了話術的發(fā)揮，而且抽取靈簽也不能作弊。

        “嗯，因為我想要占卜的是比較隱私的內(nèi)容，所以希望能夠自己解簽。”安室透面帶笑容，光明磊落地承認道。

        椎名弦若有所思，完全沒被他的表象蒙蔽，立刻猜想到安室透要占卜的恐怕不是什么見得了人的東西。

        不過這就與她無關了。

        椎名弦沒有多廢話，站起身去拿需要的東西，一邊拿一邊說：“因為平時都是由我負責解簽，所以解簽書放在了很里面的位置，基本上沒有用過。”

        她很懂對癥下藥。

        面對宮野明美這樣好騙的，心志不堅定的，椎名弦會故弄玄虛一下，裝裝神秘，利用心理學言語誘導，反正她也發(fā)現(xiàn)不了。

        面對安室透這樣敏銳多思的，就是多說多錯了，況且椎名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此時就不打包票了——若是占卜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她還有計劃去補救，大不了另尋機會展示幾次，也不必擔心。

        椎名弦將東西取回擺放于茶幾上，朝著安室透解釋了一番抽簽法，對方并沒有表達出異議，對他來說都一樣。

        “雖然這么問可能有些失禮，但是這樣的占卜和寺廟里的靈簽占卜有什么不同之處嗎？”

        安室透找準時機，隨口問道，他也是老語言藝術大師了，措辭相當委婉，語氣里沒有惡意，只有好奇。

        “如果把寺廟的占卜比作‘企業(yè)對個人’，那么占卜師的占卜就是‘個人對個人’吧。”

        椎名弦毫不心虛地說著。

        這其實是電子商務領域的概念，就是b2c和c2c，用日語說出來的字面意思不難理解。

        “企業(yè)對個人的服務會比較流水線化，個人對個人的服務會比較個性化，產(chǎn)品差異也比較大，大概是這樣吧。”

        椎名弦的話也很巧妙了，乍一看沒有夸耀自己，也不貶低他人，細品之后卻仿佛能領會到別的意味。

        幾句閑話就說到這里。

        椎名弦很快將簽筒朝向安室透：“心里想著你要占卜的東西，然后抽一支就可以了。”

        安室透看向塞得滿滿的簽筒，里面有一百支。

        這是由他自己抽取，主動權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上。

        安室透想著要占卜的事情，手指漸漸向前遞去。

        然而在即將接觸到靈簽的前一秒，他突然虛晃一招！

        ——安室透改變了朝向，轉而摸出了另一支靈簽。

        ……這不就純屬是在和空氣斗智斗勇嗎？

        跟“臨時改變吃藥時間去突襲病毒”有什么區(qū)別？

        看到這一幕的椎名弦不禁心里微微一樂。

        她沒有多看，而是明顯地移開視線，放下簽筒，體貼地說：“那么我先去外面拿一杯椰汁，過一會再回來。”

        椎名弦還記著他說這是隱私的話，貫徹著自己善解人意的人設。

        而且……若是占卜恰好準了，說不定這位假酒先生會忍不住想將簽筒里的靈簽都倒出來查看，她要是在場豈不是會很不方便行事？

        椎名弦當然要給安室透留一點私人空間嘛。

        她步履輕盈地走出，將門合上。

        安室透則開始研究他這支靈簽。

        嗯，是觀音靈簽的第七十一簽，下下簽。

        簽文有云：“誰知愛寵遇強徒，女子當年嫁二夫。自是一弓施兩箭，騎龍跨馬上安居1。”

        雙目掃過簽文，理解到字面大意的安室透瞬間頓住了。

        這句話表面是講，愛妾遇上強權而不得不嫁了兩個丈夫，就如同一支弓上搭了兩支箭，也如同同時騎跨著龍與馬，左右逢源。

        至于安室透為何會稍有失態(tài)地頓住？

        因為他所占卜的正是自己的現(xiàn)狀處境，這是一個足夠復雜和難以占卜的問題。

        并且安室透可以肯定，知曉自己執(zhí)行臥底任務的人在全日本也不過寥寥之數(shù)，是極其機密的內(nèi)容。

        若是隨隨便便就被一個占卜師通過科學的情報渠道知曉，那必然意味著知情者不在少數(shù)，要真是如此，自己或許早就被琴酒找上門來處理掉了。

        是巧合嗎？

        在當事人看來，這簽文暗示了他的臥底身份，還相當精準。

        這可不是安室透腦補或者多想。

        因為能夠表達類似寓意的，在這一筒靈簽里，估計只有幾支……或者只有這么一支吧。

        安室透翻開解簽書。

        這個就比較通用了，告誡取得這支簽的人，要堅定信念，團結他人，謹慎行事，堅持下去則會是大吉之相。

        安室透盯著簽筒，就如同盯著一個來自異世界的、不能夠理解的東西。

        片刻后，他伸出手不信邪地又抽出一支。

        這次則是第六簽，簽文是“投身巖下飼於虎，須是還他大丈夫。舍己也應再難得，通行天下此人無2。”

        顧名思義，以身飼虎而不改高尚情操，全天下愿意這樣舍身的恐怕再難找到第二個了吧。

        暗示著犧牲精神。

        和第一支簽相比，準確度要差一點，但也姑且能夠吻合。

        安室透稍稍再看了一眼解簽書上的通用解讀，就緊接著不信邪地又抽出了一根簽。

        這次他終于松了一口氣，因為簽文是相當模棱兩可的內(nèi)容，沒有之前兩簽那種強烈的暗示性和既視感。

        淺金發(fā)色的店員坐在原地，思量著剖開一只椰子取出椰汁并裝好所需要的時間，覺得還來得及，就起身再次快速排查了幾個可能隱蔽裝有監(jiān)控設備的地點。

        他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意料之中。

        安室透于是又坐回沙發(fā)上，拿起簽筒，反轉，通通倒了出來，開始檢查。

        他只是大致瀏覽一下，所以用時非常快，幾乎是眼睛剛剛挨上并掃過某幾支簽，手就迅速地將那些簽一并拿起，放到已被查閱的那一堆中。

        結果是，簽筒里沒有重復的靈簽，種類齊全，像是什么升官發(fā)財、得遇貴人、小人作祟之類的通用簽都有。

        安室透看完后，就復原了簽筒，裝作純屬好奇的樣子，一行行地仔細看起解簽書。

        當然，他將自己隨機記住的數(shù)個簽文與解簽書內(nèi)容進行了對比，確認了解簽書并沒有造假的跡象。

        他發(fā)現(xiàn)，絕大部分的靈簽都與他剛才占卜的問題無關，也不能夠寓意或暗示臥底身份。

        可偏偏，安室透在最初就從一百根靈簽里連續(xù)抽中了那兩根簽。

        如果不那么精確地計算，這個概率就是百分之一乘以九十九分之一，九千九百分之一。

        區(qū)區(qū)“巧合”一詞已經(jīng)不能說服安室透了。

        該不會這個世界上真有所謂的占卜？

        可是作為一個日本人，安室透在新年來臨時，偶爾會按照日本的傳統(tǒng)民俗，去神社或寺廟參與初詣，就是每年第一次的參拜。

        參拜的話，肯定也少不了靈簽占卜，但從未有過像今天這么準的。

        所以說……是人的問題嗎？

        安室透沉思著，將目光投向了重新推門而入的椎名小姐。

        她穿著一身杏色長裙，手捧一杯插著吸管的椰汁，款款地從門外走進，極具夏日的悠閑氛圍感。

        嗯，再換一種視角去看，椎名小姐小臂小腿皆無明顯肌肉，體重偏輕，走路綿軟，缺乏警惕心，光論武力的話，安室透大概率是一只手就能壓制她的。

        ……不管怎么看，都只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普通都市女生。

        再說椎名弦，她自然地坐入沙發(fā)，余光瞄過安室透，見其神情反應，心里就有了六七成的把握。

        而這份把握在安室透開口之時抵達到了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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