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過時不候
紅府。
陳皮在罰跪,從下午開始跪了近一個時辰。
罰他的自然是師父二月紅,跪的地方是他行拜師禮的那天,對著紅家祖宗牌位磕過頭的祠堂。
二月紅現在拿這個徒弟很頭疼。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他就是屢教不改,看了就讓人心煩。
索性趕到祠堂那邊跪著,眼不見為凈。
陳皮罰著跪,可一連燒了多日的心火仍在胸口焦灼。
可以說從那天明珠離開后,他心情就沒好過。更早一點,連牢獄之災都沒能澆冷他煩躁的情緒。
這年頭被緝拿歸案的殺人犯通常來說只有兩個下場。
要么砍頭,要么槍斃。
還不提在其他地方犯下的那些案子和數張通緝令,作為在逃人員,他犯的罪疊加在一起足夠上刑場好幾次。
是以在看到來紅府要人的巡警,要說陳皮心里完全不慌,那是假的。
沒想到對方礙于紅府的勢力不敢直接闖門拿人,見了二月紅本人后態(tài)度更是發(fā)生了轉變。
而作為長沙赫赫有名的紅府當家人,二月紅跟這些官方勢力雖說不上往來頻繁,卻也算和睦相處,面對持槍的巡警也不卑不亢。
陳皮看在眼里,心間微動。
從前殺了人,只能被攆得像狗一樣東躲西藏。
現在當街殺人,殺的還不止一個,可他這個唱戲出身的師父出現在門前,他們卻連槍都不敢掏。
說白了,茶樓的事頂多算斗毆致死,死的又都是道上的人,大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領頭的人還上前一步低聲跟二月紅言明,這次來不是想跟紅家結仇,而是按規(guī)矩辦事,大家走個流程。
只要他能打通上級關系,自己隨時可以放人。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陳皮第一次享受到名利的好處,它能讓任何人卑躬屈膝,點頭哈腰。
對飛黃騰達執(zhí)念更深的他在二月紅的示意下沒做反抗,沉默地進了監(jiān)獄。
既然性命無憂,唯一掛念的就只有明珠了。
越是想她,就越恨張啟山。
偏偏這個時候還有人不知死活的來挑釁,陳皮冷笑,正好心里的火沒處發(fā)泄。
于是等二月紅打通了關系來探監(jiān),就被面有難色的獄警告知,他那個不安分的徒弟戴著腳鐐還把隔壁犯人打殘了。
兩個犯人,一個廢了雙招子,瞎了,一個斷了條腿,殘了。
現在整個監(jiān)獄,沒人敢跟陳皮嗆聲。
連獄警都躲著他。
...二月紅只能又花錢替他擺平,本來馬上就能出來,現在鬧這么一出,又得多關幾天。
至于他話語間對張啟山恨之入骨的那些說辭。
二月紅置若罔聞,反正他最近看張啟山也不太順眼,明珠在紅府都沒出事,去自己表哥家反倒惹禍上身,問題出在哪兒一目了然。
不過......
擔心小姑娘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見陳皮在囚室里關了幾天還是滿身戾氣,二月紅認為他還是多關兩天為妙。
想法是好的,然而明珠被接回張家沒幾天,陳皮就被放出來了。
張啟山跟官方關系一直處的很好。
都不用親自出面,派人傳個話,監(jiān)獄那邊立刻就把人放了。
接著他就折騰出了那番大動靜,哪怕二月紅早有預料,還是對這種霸道作風給予禮貌問候:“你就不怕事情鬧太大,有人跟上面告狀,他們保不了你?”
被反問:“白給他們送政績,憑什么找我麻煩?”
二月紅望了他半晌,“...你消息...還是一如既往的靈通!
果然,不管過年期間鬧得多少人不安寧,霍、解兩家連番登門,軍方那邊始終無動于衷,直到這件事徹底落幕。
但在陳皮眼里茶樓的事根本沒翻篇。
否則也不會跟病愈后來紅府看望他的明珠發(fā)生爭執(zhí)。
二月紅該慶幸,陳皮從不對明珠撒火。
不幸的是,兩人不歡而散后,陳皮轉頭就把火發(fā)泄在紅府其他人身上,鬧的紅府上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二月紅無奈又心煩,后悔了就自己登門道歉,難不成讓明珠一個小姑娘天天追在他身后跟他求和嗎?
以前次次都會跟明珠服軟的陳皮,偏偏這次倔得要命。
一氣之下,二月紅就罰他到祠堂跪著。
打不管用,罵也不管用,那就每天跪著反省,少到處亂晃給別人添麻煩,什么時候想清楚了什么時候起來。
一連罰跪了五天,丫頭忍不住來勸。
被夫人磨的耳根軟了又軟,二月紅也不忍心兩個小孩大過年的鬧別扭,只好起身去了祠堂。
他撩起下擺跨過門坎,緩慢踱步到陳皮身前,望著祖宗牌位,問:“反省的如何?知錯了嗎?”
骨頭還在隱隱作痛的陳皮冷冷道:“徒弟知錯!
很好,死性不改。
二月紅一點也不意外,他嘆了口氣:“你讓明珠離開張家,你有沒有想過,就算離開了張家,只要她還在長沙一天,她始終是張啟山的表妹。”
“換個角度去想,明珠若是讓你跟她離開長沙,你愿意嗎?”
跪在蒲團上,陳皮攥緊身側的拳頭。
...他不愿意。
至少現在不行,他還沒從二月紅身上學到下墓的功夫,在沒出師之前,不能就這樣離開長沙。
再去過從前那種饑一頓飽一頓,不得不為了生計去碼頭給人做苦力,又或者為了區(qū)區(qū)一百文就給人賣命的日子?
絕對不行。
他不能再帶著明珠一起過那種窮困潦倒的生活。
明珠來見他的那天,是坐著轎車來的,陪同在側的除了捧珠還有一個司機一個保鏢,連穿著也很不一樣。
陳皮一開始沒在意,他關心的始終只有明珠的傷勢。
后來是進了屋,師娘提起,他才注意到把那頂把她襯得臉色很好看的絨帽雪白的沒有一絲雜色。
師娘還說,明珠那件倒大袖的夾棉小襖是貂毛,里面的棉服用的是蘇錦面料,袖邊還鑲著柔軟暖和的狐貍毛。
連手里還揣著的手爐也是鎏金琺瑯制成,除了暖手還可以熏香。
跟坐了七八天牢,胡子都長出來的自己完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可師父師娘他們談笑間卻只是欣慰她穿的暖,覺得她大病初愈,這樣出門就不會被寒風凍著。
那個時候陳皮就明白了,就算再怎么憎惡張啟山奪走了明珠,又害得她在茶樓受辱,也沒辦法否認對方就是搶在他前頭讓明珠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明白了這一點。
陳皮就更沒辦法放棄現在的一切。
他沒有變,明珠也沒有變,是太多人擠進來把他們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
見他面色難看卻又啞口無言,二月紅就懂了。
這個徒弟認他做師父也不是被打服了,而是覺得能從自己身上學到更多本事。
他的恭敬和尊重,或許有一絲真心,但絕對不多,更多還是在為了他自己的將來做打算。
二月紅雖然還年輕,卻早過了好勇斗狠的時期,并不介意他這點小心思。
土夫子身上總是有很強烈的企圖心和貪欲,這都不是缺點。
“你自己都做不到,又憑什么去要求明珠?”
二月紅語重心長:“你知不知道,他們今天搬家。”
“...什么?”
陳皮慢半拍地抬起頭。
“就算你現在想通,去跟明珠求和也遲了,張家人去樓空,你找不到她的!
陳皮緊盯二月紅不放,試圖找出一絲破綻,可是沒有,冷汗短短一瞬就浸透了他背后的衣服。
二月紅心下嘆息,小姑娘剛經歷了糟心事,不想興師動眾大辦生日宴可以理解。
但是作為長輩,他還是希望這個生辰她能過得更開心一些。
于是話鋒一轉:“不過張家今晚請了紅家戲班去新宅唱戲,你若還想跟明珠和好,一會兒就跟著他們一起去吧!
他輕聲道:“過時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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